()一道青白sè的闪电猛然劈下,狠狠地砸中了空中的两个人。其实那并非从天空降下,而是在数百丈的高度上孕化,由七条光龙吞吐的能量凝聚而成。
伯阳先生继而震袖,一道弧光从虚空中生就,眼见便要将那两个倒霉蛋拦腰斩断。
然而天山豪杰可非只他伯阳一家,半月形的刀光自高台拔地而起,后发先至,轰然与弧光撞在了一起。大玉关于允再次挥刀振腕,便将弧光震得粉碎,他回头大喝道:“真让这厮算出了什么天道,什么参同契、求医、盟约,都再也休提!就这厮的古怪xìng格,说睚眦必报都是轻的,jīng诚合作一回,如何?”
“狂妄!”伯阳先生向着五方真英鼎虚抓,向前一推,那一瞬间,鼎身五sè光焰猛然喷吐。赤、黄、白、蓝、绿五sè刀芒如雨如瀑,将于允堵了个结实。于允运刀如风,仿佛月华分出千片万千,每一片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时而聚合、时而爆散,运行的轨迹中自然蕴藏了某种玄而又玄的真意。
那是比任何焰火更灿烂的视觉盛宴——每年迎岁,皇家会调集全京城最顶级的烟火匠人,在禁宫之外上演一场美轮美奂的烟花表演,那是硫磺和火药所能演绎出的人间极致之美。然而即使将那持续大半个时辰的表演放在一刹绽放,也无法和这片刀光与光雨的交织媲美。
“嗡——”
于允忽然平平挥刀,刀锋边缘嗡然作响,只有一道暗淡的刀芒在他胸前划出一道直线。然后,漫天的焰光湮灭,只剩下一人一刀。于允居高临下,以刀锋摇摇指着伯阳先生,道:“天下英雄,可不是你一人便能摆布的!”
他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回头喝道:“考虑的怎么样了?”
飞雪秘境的老大哥倨坐于原位,点头道:“我宗愿附骥尾。”穆王天都的公子哥儿笑道:“自然算我天都一分儿。”龙尾宫的风伯四却原来是此行首脑,道:“龙尾宫从不落于人后!”青红岭的寒颜则指着天空道:“我们有五宗,那东西却有七个,怎么分?”
于允扛着长刀,睨视头顶,哼道:“我负责两个好了。”
寒颜踏着几案窜上空中,转眼便越过了于允,在百丈长的光龙面前,他实在渺小的像只蚂蚁:“说定了!这两只是我的!”
伯阳先生摇了摇头,叹道:“真是无知者无畏,想折腾就由着你们吧。不,再加点料也无妨。”他转身往扣天阁内走,迈过高大的门槛,在旋转着向上爬升的楼梯面前停下。他脚下的一块石板忽然陷下去,然后从中升起一面小小的石台,到他胸口的高度停下来。石台上是一只七面的兽头,每一个面都雕刻着一个窄窄的兽面,虽分不清是何种兽类,然而无不透露出苍阔辽远的气息。而七面兽的则雕刻着一颗睁开的眼睛,虽然是石刻,却仿佛有生命的迹象,那望着天空的眼神,竟蕴藏着智慧的意味。
伯阳先生轻轻抚模兽头,喃喃说道:“当初建成玉京,我们八个每人度入一丝元神之气,雕成这个兽头,以之为山门之眼。想不到,最后我会亲手毁掉它。倾城,阵成!”他的手放在兽头之顶,然后食中二指猛然插入那只眼睛中,没尽二指!
山城上响起密集的坍塌声,那些外形粗犷但宏伟的白石建筑开始坍圮,石头碎裂的声音、塌陷声、巨石坠落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曾经让萧独和子杞赞叹的山中之城迎来了它的末rì,尘土四起,替代了那些炫目的符光霓虹。摆下喜宴的高台也岌岌可危,白灵素全力催使寒气,将巨大的高台整个冻结,又有龙胆、紫苑两宗的弟子合力,从地底催生出巨大的藤蔓根系,将高台牢牢捆住,硬生生的固定在一片被剥离的废墟中。
原本已受到一次创伤的七座阁楼再次被重创,巨大的裂缝在白石上蔓延,最终造成无法复原的解体。然而有一种无形中的力量在承托着它们,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罩子罩在塔身上,让一切剥落的瓦顶、分离的白石、破碎的墙壁都像内陷入。直到塔身被完全还原成曾经制造它们的种种材质,那无形罩子的顶上忽的开了个口儿,于是一道裹挟着白石的洪流喷薄而出,和天空中翘首等待的光龙一一对接起来。
于是,白石洪流和光龙开始复杂而快速的接驳,像是兵工厂中无比jīng密且庞杂的机械作业,大小不一的石块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嵌入进去。片刻之间,七条光龙完全换了面目,成了浑身披甲、全副武装的白石怪物,而有些未能被白石尽数覆盖之处,则光芒耀眼,时刻搏动着可怖的能量。
几乎在七条石龙昂首的同时,七面兽头在伯阳先生掌底化成了石粉。
“你这是要干什么?在自己的婚宴上,杀掉兄弟?你不怕惹上魔障吗?”
伯阳先生抬起头,看到站在石阶上的白sè人影,心里想,她穿的太素淡了些,实在不像一个新娘子。“这是我筹划已久的事,夫人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
“夫人?”居高临下的弥越裳皱了皱眉。
“你不是不喜欢繁文缛节吗?何况事急从权,”伯阳伸手一招,大门外的圆桌上飞来两只斟满酒的杯子,他抓住一只,又将一只送上台阶,道:“这一杯,就当是合卺酒吧,喝了这杯,你就是我的夫人,天地可鉴。”
弥越裳接过酒杯,琥珀sè的酒液在杯中未起一丝涟漪,她没有饮,只是淡淡的说:“我记得,你的兄弟就是被这酒中的毒害了。”
伯阳先生眯着眼睛,仿佛黑暗中的弥越裳也很刺眼,他缓缓摇头:“这毒药只对妖类有效,且需豪饮数斤。我和你还需要什么毒酒,我只需要你的一句话而已。”
“从此夫妻一心?”
伯阳先生郑重的点点头。弥越裳眼神定了定,忽地仰着脖颈笑起来,像是一朵忽然绽放的蔷薇花,艳丽不可方物,却让人不敢触碰。“那就喝吧!”然后全无征兆的,她仰脖将一满杯酒一口干尽。伯阳先生也同时喝光了手里的酒。
“啪!”杯子被弥越裳摔得粉碎,她转身便向楼上走去,一边说道:“上来吧,我知道你现在很迫切,我便来履行‘夫人’的职责。”她忽的转回身,向刚抬起步子的伯阳先生道:“还有,你行此逆天违命之事,想来天地也不待见你。你还说什么天地可鉴,真是可笑!”
“我也想去斩一条石龙试试。”
子杞怔怔的看着天空,天山五大宗门联手,声势蔚为壮观。这时候众人拿出真章,才知天山人才之盛。以冒襄看来,各宗在场的头面人物,实力几乎都在“楼观七剑”的水准,那大玉关的于允,若能将刀气再凝炼一分,就是可以和长chūn子比肩的人物。
“那百丈石龙看起来威猛,其实却不是重点。他要以七人之魂演算天机,解开道锁,撬开层甲壳又有何用?核心还是在那铜鼎上,那是全阵的阵眼,想必也是统摄七魂、居中斡旋梳理演算结果的关键。”
“话虽如此,到底不解恨呐!”于阵法一道,子杞其实比冒襄看的更远。这所谓“三洞四辅阵”规模虽然惊人的庞大,以城为阵,但到底月兑不开阵法的固定范畴。子杞知道,那个扣天阁才是阵眼之核心,就算铜鼎被毁掉,阵法大受影响,但他可不信扣天阁里就没有能代替的东西。
“那你可小心了,嘿,有她们两个照拂,想来也不会有事。”因为仓促从洞玄阁里跑出来,根本来不及多想,冒襄干脆连床板带人把闵水荇扛了出来,此时便放在身边。他俯身将仍旧昏迷的闵水荇横抱在臂弯,那只从天柱峰得来的小鼎,如有灵xìng,始终悬在她鼻前三寸,且散出来的烟气也丝毫不曾泄于别处。
“我先走一步了。”冒襄打了个招呼,便向孤悬在废墟上的高台奔去。
其实在大部分天山修士眼里,天山十宗应该叫做天山八宗,盖因金莲、龙胆、紫苑三宗向来沆瀣一气,也只有和在一起的实力才能与另外七宗拮抗。如今这三宗的代表就抱着团坐在一处,把分配给他们的六张几案连成一排,十一个人在几后挤成一团。说起来也实在尴尬,这三宗当初想凭着一枚增寿的“龙元丹”为晋身之本,内附于中土皇室,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事情却仍旧不谐,真让这三宗在天山上臭名昭著。
伯阳婚宴,天山震动,药王三宗本以为能找到点翻身的契机,却不料另外五宗虎视眈眈,将局势搅得一团糜烂。
冒襄落地无声,抱着闵水荇落在那一排几案跟前。他打眼一瞧,便拣出了里面的一个熟人,冲她扬了扬下巴:“是闵知柔吧?你我也算有一面之缘,在下不请自来,是想借一味香料。”
座中一个美艳妇人缓缓起身,落落大方,甜美的俏脸上微含笑容。她走上前来,向冒襄微微一福:“是冒公子吧?当rì在天池下不知君上威名,多有冒犯,还请君上海涵。妾身没看错的话,君上抱的那女子是舍妹吧?如果是来将舍妹还回,妾身感激不尽。”
她身为金莲宗主的三女,又是龙胆宗的媳妇,加上自身手段了得,虽年纪轻轻,却隐然是这一群人的首领。
冒襄面露不耐,道:“跟我客气有什么用?你们想内附于赵家,我现在可是他们的大仇人,巴结我岂不是南辕北辙?你这个小妹在宗门里过的可不怎么痛快,还是跟着我好些。怎么,你该不会是不放心吧?”
闵知柔丝毫也没有被冒犯的神情,仍旧微笑道:“哪里,君上如今威震海内,舍妹跟着君上是她的福气,我们姐妹和家母都放心的很。”任谁都看得出闵水荇现在不怎么好,她却愣是不闻不问,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果然是门第深邃。
“那就少说废话了,我这里缺一味‘活sè香’,据说颇难调制,你可有成品?你舍妹舍妹叫的亲热,不会见死不救吧?”伯阳当时说能用一整天,如今六个时辰不到便要燃尽,他却不知那香炉的效力。
“正巧,紫苑宗的林师兄随身带着这香料。”她回头向一位中年人一拜,柔声道:“师兄,不知可肯将随身带的活sè香都借与我,回宗门后,比十倍归还。”
那人连道不敢,从袖中珍而重之的取出一个小丝囊交给闵知柔。她将私囊打开一线,立时有一阵美妙难言的香气漂浮出来,让人闻之如坠太虚妙境。她重新封好私囊,递与冒襄,道:“林师兄的珍藏是绝好的,这香应不会比君上那炉中所燃的品质低。”
“如此便好。”冒襄接过私囊,便将里面的香料一股脑投入香炉,看的那位林师兄眉头狂跳,心中暗暗流血。果然香炉里加足了料,闵水荇的脸sè立时便红润了三分。冒襄一笑谢过:“我这里不便拜谢,也不能口头谢过了——对了,还有一事,我想说明白。荇儿和她娘家从前有什么过节我不过问,可如果今后还有谁想来找她麻烦,便先过了我这关罢!”
闵知柔有一刹那的失态,继而忙低垂眼眉,道:“不敢冒犯君上虎威。”
她身后诸人虽猜到了冒襄的身份,可见闵知柔对他低三下四也有些不忿。有几个人便想出言挑衅,却见冒襄忽的凝眉不语,眸光如剑,无形中的气势便压得人不敢口出污言。
却听冒襄忽然喃喃说道:“控弦之音,十里可闻,真是可怕的弓箭。”
虽然天空中激战正酣,爆鸣不绝于耳,冒襄还是本能的捕捉到了那阵弓弦微微颤动的声音。那甚至不能算是声音,而是某种更加难以捕捉的气机的变动。只听声音,他就知道,弓的主人,已完全做好了张弓开箭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