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七、洪崖

作者 : 奥雷连诺

()“你认得那个人吗?”冒襄指向城外,向闵知柔问道。

闵知柔运足目力,才看清十里之外的那人,摇头道:“不认得。从没听说过用弓箭的人物,不过这人气势如此强大,简直像后羿转世,想必是个可怕之极的高手吧?”

冒襄摇头:“我说的不是他,是他身后的那人。”

闵知柔面sè一惭,经他提醒才发现那人身后真还有一人。她“咦”了一声,讶然道:“洪崖先生?怎么他也来了?”

“洪崖?他就是那个洪崖?”

闵知柔面sèyīn晴不定,道:“不错,那个青铜兽面就是他的标志了,天山上可没人敢冒充他。洪崖先生执掌青红岭多年,近些年来几乎从不现身,是和伯阳先生齐名的神秘人物。我听说凌海越为了成立盟会,亲自去请他入盟,竟然真的请得他出山。只不过外边都如此传说,却依然没人见过他的行踪。想不到伯阳先生大婚,竟然把这么尊大佛也惊动了。”

冒襄似乎没有在听她说话,只是盯着那人狰狞的兽面,喃喃自语:“洪崖会是他?他的手到底伸得有多长……”

“咦?那个人,不会是想从那个距离上shè箭吧?”

闵知柔难得的一再露出惊愕的神sè,冒襄倒是发现她不再将一副面具似的表情挂在脸上时,才真正显露出些许让人赏心悦目的美,与在京师时的闵水荇很有几分相似。她们毕竟是亲姐妹嘛,总该有些相似。她们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为何要掩盖本心,以面具示人?谎言和欺骗是真的能将人武装到强大,还是让人的本心退化的越来越脆弱?

远远地,闵知柔看到站在洪崖先生前面的那老人从后背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火红尾羽的箭,搭在弓弦上,缓缓拉开。那张弓极大,老人原本就身材高大,而双臂又仿佛比常人长出一节,才将弓堪堪拉满。所以那支箭,也长的吓人。闵知柔的本能忽然传来危险的jǐng兆,她甚至微微屈膝,想要趴在地上躲避危险!

当然那只是极短的一霎的意识,修行之人的本能几乎已完全被后天的灵觉所替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想要躲避的信号这么强烈,几乎要唤起本能的行为。明明多年的修为告诉她,老人的目标绝不会是她。

“什么!?”

她的双眼一下子瞪得极大,仿佛有一道光从前方滑过,瞬间逃月兑了她视线的捕捉。她的衣衫和头发猛然飞扬起来,向身后掀动。护体的气劲自发的涌出,却不得不一波被削平,立时再一波填上,她的额上沁慢了汗珠,不知是因为护体真煞爆发太剧烈,还是因为恐慌。

她只来得及下意识的用双臂护住胸前想要逃跑的衣衫,便慌不迭的转头向天上看。

她转头之际,羽箭已经击中了目标,碎的灰都不剩。五方真英鼎在剧烈震颤着,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表面上五sè光芒凝成的保护罩仍未消散,时隐时灭。鼎身上方展开的竹简则波动不休,像要散了一般。猛烈地罡风被羽箭引动,如同怒卷的波涛,鼎身则像是海中的孤岛,顽固的直面着海cháo,虽然摇摇yù坠,却依然跟脚稳定。七只石龙也受了波及,最外层上的白石簌簌而落,要知道旁人的一击,不过是崩开个小小的缺口而已。

然而扣天阁岿然不动,只可怜山城上的废墟代它受过,又来了轮土崩瓦解,残破不堪尤甚。

远处的老人脸sè青白,缓缓平复一口真气,才恢复常sè。“洪崖”走近他,声音透过青铜面具传出来,显得有些瓮声瓮气:“繁老,果然还是拳怕少壮的呀,我本以为,你能一箭将那铜鼎连同阁楼shè塌呢。”

“哼,修罗王能三箭shè落天庭,我不过区区凡人,自然是望尘莫及了。”老人面露不虞,语气也不怎么耐烦。

“洪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我言语无礼了,这一箭之威,足可让城中之人印象深刻,就算我全力出手,怕也未必能达到这个效果。”

繁弱将长弓斜挂在肩上,向前一指,道:“你那些仆人来迎接你了。”

两人并肩而行,脚下生风,不一刻便走到山城脚下。快遇上前面迎接之人时,繁弱刻意满了一个步子,让“洪崖”走在前面。寒颜早从天上下来,领着青红岭的其余几人,在前面半跪行礼,齐呼:“恭迎主人。”

洪崖向上微微抬手,道:“起来吧,以后见我也不必行此大礼。”寒颜口称不敢,起身道:“主人来得晚,容小人将此间之事禀……”

洪崖一挥手,阻止他说下去:“你无须说了,我自知晓。我来之前你们在做什么便仍旧去做,我和这位繁先生的事也不用你们,你们去吧。”

众人虽然不知这个繁先生是谁,但适才他那一手惊天动地的弓术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何况他们下人做惯了,哪里有问话的习惯,都口称遵命,一个个去了。洪崖却忽又改了主意,叫道:“寒颜,你过来,跟在我身边吧,你不是也练过弓箭吗,可以向繁先生多请益请益。”

繁弱饶有兴趣的把这些人一个个打量一遍,最后目光落在寒颜身上,问道:“这就是你从那边接过的班底?”语气颇为屑谑。

“大部分还在青红岭,不过水准是差相仿佛了,这几人还算是出挑儿的。”

“嘿,原以为那等人物,独开一脉,在天上犹能撑开一番局面,手底下嘛,嘿嘿……”繁弱摇头,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洪崖道:“他那人原本就太过心高气傲,孤僻成xìng,又岂是个开宗立派的人物?这些个人,别看口称下人,其实是真的本当做下人使唤,便心态上就低了旁人一等,你要让他能修出多高境界?但他看人是第一等的,就算是挑些下人也不肯轻忽,因此这里头便颇多璞玉,若是用心打磨,未使不能一放光彩。”

繁弱打量着寒颜,点头道:“这小子倒是不错,根骨好,底子也好,以后是个能帮上你的。你说他也练过弓箭?我倒是可以传他些手法,不过要想得我衣钵,他还不够。”

洪崖道:“还不谢过繁先生。”

寒颜连忙退了一步,想要跪下行礼,身前却如立了一面墙,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只得抱拳一拜,道:“寒颜谢过先生,得先生指点,实在是我终生之福。”他想必是冷脸冷惯了,说这话时,也不见有什么激动表情。

繁弱说道:“我也不过是看在他的情面上而已,今rì事后,你就跟着我七rì罢。我已经老了,他的志向那么大,我怕我很快就会跟不上了。你这样的年轻人,他身边越多越好。我看他说话也不避讳于你,便知你算是他在青红岭的月复心。你既然选择了跟着他,没有写手段,岂不是枉自送命?我说你还不能得我衣钵,那是我对我一脉的传承的看重和责任。你也不必灰心,若有一rì,你shè出去的箭能有我方才一箭的五分气势,我便传你‘落rì之箭’。”

闵知柔从惊愕中回复过来,向冒襄告罪道:“请恕妾身无礼,生此变故,要与几位同门商议商议。”

冒襄自不会拦阻,闵知柔再告了一声罪,才转身去了。高台上还剩余的诸人,都一堆堆儿聚着,唯独冒襄孤身一人。他感到怀中的人脉搏越发粗壮,随时都能醒来的样子,索xìng凭空摄来几张几案,清掉上面杂物,拼接了将闵水荇放在上头,自己则在旁边席地而坐。

他仰头大叫道:“子杞,还打个什么劲儿,快下来!”

子杞在天上应了一声,瞅准个机会,抽出身来。天上一红一黑两道身影,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又跑到何处去了。冒襄看着一身白石渣子的子杞,忍不住笑道:“敲不动?”

“啊呀个呸的!简直天生就是磨刀的玩意儿,打掉一层又一层的——咦?那是闵知柔?她没对你不客气吧,说来你还拐了人家妹妹呢。”

“少胡说八道。她也不知是听说了什么,对我倒是客气之极。嘿嘿,其实我换了这身份也不错,至少让许多人都怕我。至于仇家,原来就不少了,再多些又有什么?”

子杞摇头,一坐到他旁边:“你才是净说些胡话。对了,干嘛把我喊下来,我刚刚一鼓作气,几乎就要把一条掀掉它老皮,半途而废,这可算是功归一篑了。”

“你难道没看到刚才那一箭?几乎把铜鼎都shè下来。”冒襄伸手一指:“你看那里。”

子杞一拍额头,道:“可不是,刚才是擦着身边过去的,差点没把我掀飞了。原来是那人到了。他身边那人是谁,带着这么难看的面具,那不是传说里的枭兽吗?”

“戴上面具的人,天山的人都叫他洪崖先生,是青红岭的主人。可是我觉得,现在面具背后的那个人,是——雷霄。”冒襄斟酌着字句,最后终于吐出了那个名字。

“是他?你的意思,青红岭其实是他的基业?你的这个哥哥好不厉害呀,怎么我觉着处处都有他的一手。”子杞口没遮拦,冒襄也不以为意,接口道:“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当年的巨变,他为什么能逃过一劫,或许他本就在天山学艺呢?我至少有八分的把握,何况那个繁弱又跟在身边?”

“等等!”子杞一下子蹦了起来,叫道:“青铜面具、枭兽……对了!岚徽跟我说过,在酆都之时,告诉她巨鬼弱点的就是这么一个人。难道说,我这眼睛里的一对‘止幻瞳’,也是你老哥给的?”

冒襄正要说话,不料扣天阁微微颤动,楼外竟然凝出了一道与阁楼几乎等高的影像,正是伯阳先生自己。那影像动作与真人无异,指着山脚下的“洪崖”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冒充吾友洪崖来与我为难?我虽与他二十年未见,然而音容如在眼前,你以为戴着同样的面具,就能瞒过我吗?”

“洪崖”哈哈大笑,虽然两个人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伯阳如今又如此巨大,他在气势上却丝毫不输于对方。他笑了半响,方才说道:“不管从前的洪崖是谁,我戴上这幅面具后,洪崖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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