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97年夏末,楚庄王征服郑国后,挥师北上,驻扎在郑国的郔邑(今河南郑州北),休整军队,调整三军将帅,任命沈尹领中军,子重领左军,子反领右军。准备饮马黄河,展示军威之后,凯旋而归。
此时,突然接到探报:晋国发兵救郑,已经逼近黄河!
晋景公听说楚军围攻郑国,出动六百乘战车,以荀林父为中军统帅,先縠任副将,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士会率领上军,郤克任副将,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赵朔率领下军,栾书任副将,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担任三军司马,魏锜、赵旃、荀茔等数十员部将随行,浩浩荡荡直奔郑国而来,想要以强大的阵容和兵力,一举打败楚军。
楚庄王曾两次败在晋军手下,对取胜没有信心,不想应战。令尹孙叔敖也主张退兵。可是楚王的宠臣伍参却反对撤退,指责孙叔敖怯懦厌战,两人发生争执。
孙叔敖说:“从去年到现在,围郑、灭陈、伐宋,将士们连续作战,已经疲惫不堪,大家归心似箭。而且军队给养不足,武器装备损坏严重。你不察军情,偏要坚持与晋军交战,倘若不能取胜,你伍参的肉能够将士们吃吗?”
伍参反唇相讥,说:“如果不能取胜,我的肉将会落到晋军手中,你们这些懦夫怎么能吃得上啊?做为令尹,听到敌军来了,却要撤退,这与临阵月兑逃有何两样?我替你感到羞耻!”
孙叔敖不听,命令军队回车南向,准备撤退。
晚上,伍参又单独拜见楚王,劝谏说:“晋国的荀林父新任中军主帅,没有威信,不能令行禁止。副将先縠乃先轸之孙,刚愎自用,缺乏仁爱之心,而且倚仗祖辈的功劳,不会听从荀林父的调遣。上军主将士会,与下军主将赵朔,各有派系,相互不服。因此,他们无法做到军令统一。一旦开战,将军各行其是,士兵无所适从,犹如多王之蜂,焉能不败?我军乃王者之师,屡战屡胜,所向披靡。眼看敌军将至,岂能不战而退,而将郑国拱手与人?这样一来,不仅诸侯耻笑,就是君王自己怎么受得了此等羞辱?”
听了伍参的一番话,楚王不再犹豫,命令孙叔敖调转车辕,进驻陈国的管邑(今河南郑州),准备迎战。
晋军到达黄河时,听说郑、楚两国已经结盟,荀林父便想撤兵,召集士会、韩厥等人商议说:“已经迟了,何必劳民伤财?不如暂且退兵,等到楚军撤离以后,再出兵伐郑,逼其就范,如何?”士会也想退兵,说:“我看可以,退兵乃是上策。用兵之道,就是要瞅准对方的弱点,乘机而动。目前楚国内政稳定,实力雄厚,不可以硬拼,应该避其锋芒。否则,必将两败俱伤。”
先毂坚决反对,说:“这怎么可以!既然前来救郑,岂能半途而废?晋国之所以称霸天下,不就是因为军队勇猛,群臣忠诚尽力吗?如今大敌当前,不去迎战,却要退却,这是懦夫之见,我决不会同意!如果因为不尽力而失去诸侯的信赖,丢掉霸主地位,还不如死去!”于是,先毂未经荀林父应允,便独自带领一支人马渡河去了。
司马韩厥见事态严重,劝荀林父说:“您是主帅,岂能各行其是?一旦先毂失利,丢掉军队,您的罪过可就大了。还是一起渡河吧!万一不能取胜,大家一起承担罪责,怎么样?”
荀林父很无奈,只好接受韩厥的建议,命令部队渡过黄河,驻扎在敖、鄗两山(今河南荥阳北)之间。先毂见大军过河,十分得意,自语道:“谅你们也不敢退兵!”
郑襄公得知晋军过了黄河,惊恐不安,心想:一旦晋军获胜,必定要讨伐郑国亲楚之罪,不如暗中疏通晋人,将来誰胜就归附谁,免得挨打受气。于是派皇戎前往晋营,对晋人说:“寡君和百姓望眼yù穿,天天期盼贵军救助。结果兵败城破,不得已而顺从楚国,也是为保全社稷不亡,但对上国绝无二心。眼下,楚军接连取胜,狂妄自大,防务懈怠,假如贵军突袭他们,郑军愿为内应”郑使皇戎走后,晋军将领意见分歧,有的主张马上进攻,有的主张等待时机,争论不休,莫衷于是。
楚庄王为了麻痹晋军,连续两次派使者向晋国人求和。荀林父自然乐意,遂答应和谈,并约定了会期。同时,楚王又派乐伯、许伯、摄叔等人驾驭兵车,冲入晋军防区,单车挑战,sāo扰晋军。
晋将魏锜、赵旃,因长期受压不被重用,对执政者不满,想从中捣鬼,让晋军吃败仗,便请求与楚人单车挑战,荀林父不允许。他们又请求去楚营和谈,荀林父才答应了。魏锜、赵旃走后,郤克说:“这两个人心怀怨恨,他们去楚营,很可能挑起事端,必须提防。”先毂斥责说:“马后炮,贼走了关门,有何用场!”士会说:“提防总是应该的,万一他们激怒对方,楚军乘机袭击,我们措手不及,损失可就大了!”先毂反对说:“上次郑国人劝我们进攻,你们不敢行动。现在楚军求和,你们又不真诚与人友好,反而要提防人家,我不干!”
众将意见分歧,荀林父举棋不定。于是三军各行其是,上军的士会为了自保,命令巩朔、韩穿抽调兵士,编为七个分队,埋伏在敖山之前。中军的赵婴齐带领部队,在黄河岸边备好船只,以为战败撤退之用。其他将领也各自为政,私下调兵遣将,都不向荀林父请示。
魏锜、赵旃诚心捣乱,不想让晋、楚议和。魏锜先到楚营,告诉他们说:“晋军将领反对议和,希望立即开战。”返回后,又对荀林父说:“楚军出尔反尔,现在又不想议和了,而且已经做好了交战的准备。”荀林父对魏锜的话,将信将疑,坐等赵旃的消息。
荀林父料想不到,赵旃接受命令以后就躲起来了,根本没有动身。等到天黑以后,赵旃私自带领百余名士兵,驾着战车,去偷袭楚军。到达楚营附近,赵旃命令部下冲进营去袭扰,他自己则留在军门外,席地而坐,一边饮酒一边观察动静。等到楚军被惊动后,赵旃一声唿哨,带领部众朝密林方向逃去。
楚庄王听说晋兵来犯,立即登上左广车(楚军的指挥车,分左右两广,每广三十乘,轮换待命),由彭名驾车,屈荡担任车右,朝着赵旃逃走的方向追击。赵旃听见追兵跟上来了,便弃车遁入丛林。屈荡望见有人逃亡,跳下战车,追至林中。二人徒手搏斗,屈荡力大,抓住赵旃的铠甲不放,将要生擒时,赵旃拼命挣月兑铠甲,逃之夭夭。
荀林父听说赵旃被困,急忙调集军队,前往接应——经过魏锜、赵旃一番sāo扰,晋、楚两军终于开战。
此时天sè渐亮,楚将潘党望见远处尘土飞扬,以为晋国大军杀来,飞马告急。孙叔敖害怕楚王孤军深入,遭遇埋伏,遂命全军列阵迎战。他向将领们下达命令说:“君王已经出发,争取战机,立刻进军!宁肯我军逼近敌人,决不能让敌人逼近我军。《诗》云:‘兵车十乘,以先为胜。’《军志》亦云:‘先发制人,可夺其心志。’”于是楚军各部迅速完成集结。孙叔敖率领中军,以战车开道,士卒跑步前进,增援楚王。
楚庄王追击途中,与前来接应赵旃的晋军相遇,双方展开激战。楚王寡不敌众,正在危急关头,孙叔敖率军赶到。晋军见楚军大队人马掩杀过来,不敢应战,慌忙撤退。楚王返回军中,重新部署兵力,命子重以左军攻晋上军,子反以右军攻晋下军,他自己和孙叔敖引领中军,攻打晋的中军。于是,向晋军发起全面进攻。
晋军犹如一盘散沙,面对楚军的突然进攻,荀林父不知所措,慌乱中击鼓传令说:“先渡过河去有赏!”士兵听到命令,丢盔撂甲,直奔黄河岸边,抢夺船只,争相登船。未能上船的人扒着船沿拼命上攀,先上船的人就用刀砍他们的手指,船中的断指成堆,惨不忍睹。因船只太少,晋军余部只好顺着黄河向右撤退,遇到船只,便拼命强渡。唯有士会的上军幸免于难,驻扎原地未动。士会为了自保,提前在敖山前设置了埋伏,楚军害怕遭到伏击,未敢触动他们。
楚王见晋军撤退,命工尹齐率领右方阵,追击晋下军;派潘党率领四十乘战车,跟随唐侯的左方阵,攻打晋上军。
晋将驹伯问士会说:“怎么办,反击他们吗?”士会说:“楚军士气正旺,倘若他们集中兵力围剿我上军,我们将被歼灭。不如趁机撤离,以保全士兵的xìng命,怎么样?”将领们都很乐意。于是,士会亲自率军殿后,指挥军队边战边退,没有受到重创。
时间已过中午,楚王看见右广车驶来,准备登车,屈荡阻止说:“不可!大王乘左广车开战,就一定要乘坐它战斗到最后!”楚王接受屈荡的建议,没有换车。从此,楚军便以左广为上。
楚将熊负俘虏了晋将知罃,知罃的父亲知庄子闻讯,率领部众返回营救,魏锜驾车跟从。知庄子shè杀楚连尹襄老,俘虏了楚庄王之子谷臣,但未能救回知罃。
黄昏时分,楚军进驻郑国的邲地(今河南郑州西北)。伍参请求楚王下令,乘胜追杀晋军。楚王说:“此战已雪城濮之耻,楚、晋两国终究还要议和,何必赶尽杀绝!”
这时,晋军的残部还滞留在黄河岸边,等待船只渡河。伤兵成群,死尸遍地。父亲寻找儿子,儿子呼喊父亲,到处都是哭泣嚎叫之声,整整喧闹了一夜。
第二天,楚军的辎重车队到达邲地,军队移驻黄河岸边的衡雍(今河南原阳),潘党建议修筑武冢,收埋晋军尸体,以展示武功。楚王不同意,说:“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事情。就文字而言,‘止’与‘戈’合起来就是‘武’。周武王打败殷商以后,作《颂》说:‘收起干戈,藏起弓箭,追求美德,布陈礼乐,方能长久拥有天下。’又作《武》说:‘巩固功业,继承美德,协和万邦,常有丰年。’武功,是用来禁止强暴,消除战争的。如今楚、晋两国大动干戈,这就是强暴。以武力使诸侯畏惧,岂能保住天下?所以战功不值得纪念和炫耀。”于是,楚王祭祀了河神,在河岸修建了一座祖庙,向先君告捷后,凯旋回师。令尹孙叔敖积劳成疾,病死途中,子反接替其职。
晋军残部返回绛城,荀林父负荆请死,群臣力保,晋景公犹豫不决,大夫士贞劝谏说:“此番失利,荀林父虽然有罪,但其新领中军,皆因先縠等人故意刁难,违背军令所致,并非主帅不竭尽忠心!当初城濮之役,楚王因战败而杀死令尹子玉,使楚国两代不能兴盛。而秦穆公仁爱惜才,孟明视屡败不胜,依然受到重用,所以秦国才会经久不衰。荀林父事君,忍辱负重,进思尽忠,君主怎么忍心杀他呢?”晋景公接受劝谏,赦免荀林父,恢复其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