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于心死,而死过重生,自有一番大不同的风景。
天刚冒亮,陈襄便来到院中,认认真真地把全部所学过了一遍,然后兴匆匆地来到谢瑶门前喊道:“瑶姐姐,快起来,看我又有心得啦。”
谢瑶推开窗子,睡眼惺忪地问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坏了人家的好梦?”
陈襄道:“我又想通了一节,想跟姐姐切磋呢。”
等了好半天,谢瑶才梳妆打扮好了走出房门,陈襄面露惊诧之sè,啧啧赞道:“这是我瑶姐姐吗?哈,好一位英雄女侠,要是那天也这样打扮了,可不把上千英雄都比下去了。”
头一次见谢瑶劲衣短打,一袭白衣被一条红绫丝带在腰间束了,显出凸凹有致的身段,黑sè的小领紧袖,隔开了肌肤与衣装不同的白sè。头上,系了条红绫丝绦,斜簪的珠花衬得秀发乌黑光润。脚下,蹬一双红sè短靴,小巧轻快,一股逼人英气更比着裙装时多了几分风韵。听陈襄称赞,谢瑶亦是脸漾chūn风:“你这个跳功天下第一的独角牛,急皮猴似的,什么事不能等吃过饭再说。”
陈襄道:“我昨个儿一夜没睡呢。想啊想的,一下子弄明白了,师父的武功可不是一招一招使出来的,要一气贯通了才有威力呢。”说着拉了谢瑶又奔去林中那块空地。
这次陈襄却使出全力,只是手下留情,沾衣即走,谢瑶已不知如何招架,几个回合下来,晕头转向地花容失sè,不敢相信陈襄的进境怎会如此之速。
陈襄打得兴起,索xìng将谢瑶推出圈去。此刻,他只觉体内一股罡气绵绵不绝,滚滚不息,举手投足疾如电掣,直搅得空地间气流翻腾碰撞“呜呜”发响,谢瑶连退了几步方避过迫人的压力。直到陈襄收势,回旋飘摇在空中的松针簌簌落下,谢瑶才迟疑地走到他身边,脸sè青青白白的难看之极。
谢瑶双手揽住陈襄手臂,显是惊魂未定,语音发颤:“大牛,你的手臂还未大好呢,这般使力若再伤了,不是让姐姐担心?”
陈襄与她贴在一起,只是从脚底升上一股凉气,直刺向心头。但他笑容依旧,嘴甜依旧,胸脯一拍道:“没关系的,独角大牛还留了几分气力。瑶姐姐,你看还过得去么?”
谢瑶侧身俯在陈襄肩上:“你是吃了啥灵丹妙药,还是梦里得仙人指点?告诉姐姐,怎么月兑胎换骨似的,一夜之间就突飞猛进,姐姐已不是你的对手了。”
陈襄摇头晃脑得意非常:“不瞒姐姐,之前一直不敢说实话,姐姐可别生气。我是看过那鬼婆子的秘籍的,这回拿来跟师父的武功糅合到一起练了,不知怎么着就一通百通了。”
谢瑶不由得把陈襄搂得紧紧的:“你是说,真是你,藏了,鬼婆子的东西?”
陈襄道:“我把它藏在那边山上。我以为自己也没有习武的天分,一直不敢说出来,怕徒招杀身之祸。这回行了,等哪天与姐姐一起去掘出来。”
谢瑶急道:“还等什么哪天,现在就去。”
陈襄道:“可姐姐连早饭还没吃呢。”
谢瑶道:“你不觉得姐姐太胖了些么,一顿两顿不吃也饿不死。”拉着陈襄急三火四地向山上攀去。
陈襄被她拉扯的磕磕绊绊地跟不上,连连叫道:“瑶姐姐,不着急,慢慢走吧,路还长着呢。”一边给她拉起了闲话,什么薛寿怎么样怎么样乐极生悲,文文怎么样怎么样戳死了多多的铁头将军……
再向前走,已是渺无人迹的原始森林,谢瑶白衣变sè,鬓发凌乱,气喘嘘嘘地十分狼狈。陈襄则越行越快,远远地将谢瑶落在后面。他不再理会谢瑶,任她如何呼唤,他只向高处发足狂奔,乌有居士的轻功施展开来,当真疾如清风。忽然间,那个芒刺在背的感觉再度袭来,唬得他心头一紧,血也是凝住了一般一直凉到指尖。他慌忙回头四下里看去,除了森林,一棵一棵的大树,一片一片的浓荫,一声一声的鸟叫,剩下的怕只有鬼魅了。他三步一回头,五步一转身,眼见已快到山脊,就听身后有人悠悠唤道:“大牛师弟,前面已无路可走,就停下吧。”
陈襄应声止步回身,就见谢宗人笑容可掬地在下坡处向他招手示意,预感变为真实,多少天来加之于背的寒意恍然消解。他其实早就该想到是谢宗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只是沉溺于瑶姐姐的虚情假意之中,不愿去想,不敢去想,或是根本无法想象这个陌生的江湖竟有如此之多的丑陋。此时,他反而安定下来,朝谢宗人深深一鞠,拿腔作调地笑道:“多谢谢堡主每rì里鱼肉相待,又以令嫒相赠,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生无以为报,此番进京定当考取功名,以全堡主的美意,不送,不送。”这两句戏文是他经常在梦里背了的,想不到竟被他用上了,但他心知此时此地却不是耍嘴的时候,一咬牙,箭打一般飞身便逃。
谢宗人勃然大怒,情知所谋之事败露,不需再装作和蔼可亲的样子,吼道:“小王八羔子自寻死路,休怪老夫手下无情。”也不见他如何发力,转瞬间即已赶上,搓动双掌齐齐推出,陈襄如遭巨石重击,脊背几要断裂,摇摇晃晃跌出去数丈开外,待勉强站住脚再看,立时倒吸一口凉气,他正站在一块危崖之上,山风吹来,脚下一阵晃动,令他头晕目眩,前面是悬崖绝壁已无路可走,下面是云雾蒸腾,深不可测。
陈襄愣愣地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但饶是他聪慧过人,似乎也只有两条路可走。向前,无疑是死路一条,向后,是不是条生路?他擦了擦嘴角沁出的血丝,血腥气激起他的狂傲之心,他强忍伤痛转过身来,面对谢宗人仍直直站了:“谢堡主,请留步,再送就是西天了。”
谢宗人不想他死到临头还有心说笑,怕他又打什么鬼主意,亦不想拼个鱼死网破,遂停住脚哈哈笑道:“小师弟,你刚才也是把我惹急了,不得已才对你出手。想你正青chūn年少,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老夫也不愿眼看你摔下去,落得个体无完肤无人收尸的悲惨境地。只要你交出鬼婆子的物件,那时你要走,天南海北随你心意,你要留,老夫将本门武功全部传授与你,你看如何?”
陈襄道:“你说话算数?”
“那是当然,老夫是何等身份,自然一言九鼎。”
“我交出东西,你放我一条生路?”
“当然,当然。”
“我留下来,你传我武功?”
“小事一桩,老夫的武功虽比不过乌有居士,但也自成一家,亦有独到之处。”
“你也会把瑶姐姐嫁与我为妻?”
“这个么,你与我家瑶儿已有夫妻之实,万事好商量。”谢宗人看事情有缓,搓着双手喜笑颜开。
陈襄道:“那好,你请回吧。”
谢宗人一愣:“什么,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襄道:“我的意思是,你谢堡主老jiān巨猾,笑里藏刀,卑鄙无耻,无耻之尤,胡勾八扯,胡说八道,机关算尽,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
蹦豆似的好一通数落,气得谢宗人脸sè青紫,凶相毕露,一步一步逼上来。
陈襄手指悬崖喝道:“你再向前一步,我便跳下去,反正是死,不如就死个痛快。”
此时,谢宗人距陈襄不过三两步的距离,他略一迟疑,忽地扑上来,陈襄把心一横,纵身一跃……
谢宗人只抢得一片衣襟,悔得他“啊,啊,啊”地狂呼,谢瑶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来,惊恐地问道:“爹爹,他掉下去……”谢宗人回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这个小yín妇,告诉你别着急,别着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谢瑶披头散发地捂着肿起的半边脸,呜呜地哭诉道:“谁知道,他怎么,就起了疑心,我对他,一直是,很好的。”
谢宗人心有不甘,探身向悬崖下望去,仅见云雾翻卷奔腾如惊涛骇浪般乘风涌来,却哪里还有陈襄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