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江湖 第七章 金兰之好(上)

作者 : 墨香三千里

()杯犀镇,一个出jīng铁的地方,四方购铁的商贾云集之地。因冶铁是由官家督造,所控甚严,故而镇上便经常见了手持拜帖四处奔走的纨绔子弟,也招来了许多的中人掮客、小偷盗贼,杯犀镇便因之rì渐繁荣了。

适逢集rì,熙熙攘攘的人流挤满了长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背包的、挑担的,好不热闹。刚上市的山货野果五谷蔬菜沿大街一流排开,望不到头,大街两旁的酒楼客栈钱庄当铺亦早早就开门纳客,掌柜的、跑堂的、老板娘、店小二在各自店面门前迎来送往吵吵嚷嚷的,与卖东西的吆喝叫卖之声混杂在一起,甚嚣尘上。

陈襄夹在长街的人流之中,眼睛都看直了,长到十仈jiǔ岁还头一次看到如此繁华的街市。北地民风十分质朴敦厚,踩了谁一脚,碰了谁一下,也无人计较,俱都笑呵呵的享受着人生的乐趣。

陈襄慢慢地逛去,一直走出集市,正对横街就看见这个客栈很是如心,二层的小楼,既不偏又不闹,显是刚刚粉刷过的,斗拱飞檐漆得簇新,正门上一块墨绿sè的牌匾,金晃晃的“居仁客栈”四个大字浑圆遒劲。

店小二殷勤地将陈襄迎进来,客栈是兼作酒楼的,大厅很宽敞,摆有二十几桌的样子,还不到吃晌的时候,只有五六位客人零散地坐了。掌柜的约五十岁上下,目光炯炯,太阳穴坟起,一看就是有些武功底子的,满面油光还算和善。见陈襄进来,忙招呼道:“请了这位小爷,请问小爷是住宿呢还是打尖?”

“住宿,可有临街的客房么?”陈襄将包袱向柜台上一放,听声音甚是沉重。其实里面也没有许多银两,重就重在那把止水剑上。止水剑长不过尺许,却沉重异常,超于凡铁两倍不止。

掌柜的马上满脸堆笑:“有,有,临街的上房,一客一两银子。”

陈襄吓一跳:“一两银子?这么贵?”一两银子可够四口之家一年的米粮了。

掌柜的点头哈腰道:“不贵,不贵,本店可是镇上最好的客栈了,包您这银子花的不冤枉,小爷要是多住些rì子,折扣些算您八钱银子就是。”

陈襄心痛银钱,想他这几rì沿途遇到个病患的,不过才收几文铜板而已。睡觉嘛,有张床也就够了,正想改投他处,忽觉有人扯了他的衣襟怯怯地道:“大爷,买点儿栗子吧,刚出锅的糖炒栗子。”陈襄回头看去,也没觉碰到什么,就见一筐栗子滚了满地都是,一个仈jiǔ岁的小男孩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上模开了眼泪。陈襄忙蹲下来安慰道:“小兄弟,别哭,别哭,我帮你捡起来,嗯,我都买下来好吧,多少钱?”

小男孩哭唧唧地道:“要十文钱呢。”

陈襄起身去柜台上拿包袱掏钱,却模了个空,立时头皮发乍,包袱不见了,那里面……他急忙无智,劈手揪住掌柜的:“你拿了我的包袱?”

掌柜的连连摇手道:“小爷,不是我,不是我,你的同伴拿了呢。”

“什么同伴?我独自一人,哪里来的同伴?”

“跟你一起进来的,一直站在你身后了,一个穿红衫的姑娘,不是跟你一道的?”

陈襄冲出门去,满大街也不见有穿红衫的姑娘,急得他心忙火燎的不知如何才好,一打眼,就见卖栗子的小男孩遛着墙根十分可疑,他心头一亮,即明白了。他紧走几步挡在小男孩的前面:“小兄弟,要跑么?”

小男孩抬头看见是他,顿时傻眼了,陈襄当胸抓了他举到与自己一般高,厉声道:“你听好了,你跟她是一伙的,要么你领我找到她,我给你二十文钱,要么送你去见官,先打你二十杀威棍,把你爹你娘你家老小都抓进大牢。”

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对一般人都是好用的,何况只仈jiǔ岁的孩子?小男孩无奈领着他,虽然半路几次要逃,陈襄这回可不敢大意,把他盯得死死的,穿街过巷转悠半天,觉得眼熟,果然又看见“居仁客栈”那四个大字。

小男孩垂头丧气地偷偷指了指客栈的窗口,顺他所指看过去,一个着红衣的姑娘正与店小二比划着大概是点了吃喝,自己的包袱就放在她身前的桌面上,陈襄大喜,悬着的心可算放了下来。他低头问道:“她答应了你多少钱?”小男孩小眼睛滴沥骨碌转着道:“十文。那个姐姐是好人,你不难为她?”陈襄道:“行,不过你须做这件事,我坐墙角那张桌子,你过去要你那十文钱,然后过来找我,我再给你十文,加上先前答应你的二十文就是三十文钱,明白啦?”小男孩看他并不惩罚自己,还多给了些钱,点点头,兴高采烈地依言而去。

红衣姑娘洋洋自得地看着窗外的行人,见小男孩进来,遂笑盈盈地站起来,从腰间香囊中掏出一把铜板全数放他手中:“好好拿着,回家交给你娘,可不许乱花哟。”

小男孩千恩万谢地揣了铜钱,一步三回头,向陈襄这边墙角蹭过来。红衣姑娘一抬眼,就看见陈襄那一脸的坏笑,顿时把盈盈笑意凝结在脸上,才发现刚到手的包袱不知何时又被偷了回去。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唰”地一声抽出佩剑,一转念,又送回鞘中。

陈襄见她拔剑收剑,手法利落,不似寻常江湖儿女,不禁感叹:江湖哦,江湖,我可能又惹上麻烦了,躲不开,绕不过,却又模不着,看不见,实在可恨,又可怕。他自我解嘲地一个苦笑,那红衣姑娘看在眼里,以为陈襄在调笑她,一张俏脸红了又白,由惊生怨转怒变恨,脸sè瞬息变换。陈襄则故作轻松,解开包袱,见所有东西依然原样,才畅快地长出一口气,从中拣出一块碎银,没有一两也有八钱,送给小男孩道:“小兄弟,好好拿着,回家交给你娘,找个学堂好好读几年书,学些礼义廉耻什么的,省得帮了人家偷鸡模狗的却学坏了。”

那边红衣姑娘闻听此言,怒火更盛,手握剑柄,指节已泛白,两眼似要喷出火来。陈襄心头荡然一动:这副神情像在哪里见过的,很是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了。

见自己之物失而复得,陈襄心情大悦,决意破费一下,好好犒劳犒劳自己,他唤过店小二,道:“小哥,你这里都有什么特sè好吃的东西?推荐几个上来。”

店小二回道:“藿香九味清蒸鳌花鱼是本地一等一的美食,黄花蛙油香酥鸡皮酥肉女敕亦是小店一绝,还有……”背书似的报上二三十道菜名来。不等陈襄点好菜肴,那边红衣姑娘喊道:“小二,给姑娘上一坛二十年的龙泉老酒,快点。”

陈襄看她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心知她开始要生事了,暗中好笑,又想起凌柯师父常说的“不喝酒的男人还算男人么”,便也要了一壶铁刹山陈年老窖,点了鳌花清蒸、脆皮香酥、卤牛肉、炒山菇和四碟小菜,心舒气爽地自斟自饮,庆幸道:我神蚤门的首徒,栽在一个小女贼的手里,让我以后还怎么见我乌有师父?非气得他哇哇大叫不可,哈哈,还好,还好。

他摊开包袱,故意让红衣姑娘看到,一样一样翻检起来:止水剑本无剑鞘,是他剥了张椴树皮裹起来的,看剑柄乌漆漆的并不惹眼,他记起三鬼刻在石壁上的“武功惹恨,神兵招忌”的字样,便也没敢把它亮出来。两锭大银是临出家门时娘给他带上的,一直没舍得花掉,他抚摩把玩,又想起了爹娘。

陈襄此番出了洞窟,教训了慕黎之后,便直奔家乡,一路上想着,也许爹爹正在院子里“嘿哟嘿哟”地劈柴,娘正在“咕咕咕”地唤了给小鸡喂米,离家三年,正所谓近乡情更怯了。他刚进村口,心往下沉,情知不妙,只见十几户邻家已烧成一片焦土,仅剩断壁残垣在秋风中簌簌发抖,绝无生气,而通往自家的山路也已掩在荒草之中,没有人迹很久了。他忧心忡忡拨开荒草向家中奔去,虽然已知定不能幸免,但还是心存侥幸,惶惶然举步如飞。待看见自己曾经舒适温馨的家也已夷为平地,怒从中来,恨道:好你个巫老二,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陈襄也要揪你出来。他坐在曾是门臼的青石上,儿时的欢乐、爹娘的慈爱、平静的rì子,思前想后直到rì影西斜,方怒啸一声断绝了家的思念。

陈襄辞别家门,又几经辗转反复,才找到那座废弃的灰窑,或说是灰窑的原址,因为灰窑已被扒掉成了平地,并被挖了一个连一个的大坑,坑中存了些雨水,有青蛙在水边“咕呱”乱叫。他略一思索即搞清了个中原委,想是当年齐聚伏魔庄的上千英雄散去后,有人心有不甘,便来这里着地掘去,是想万一鬼婆子在这里藏了些什么。他赶忙去半山坡的那棵老榆树下,扒开树洞,那神仙姑姑的包袱仍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喜不自胜,掏出来看了,虽有些泛cháo,但无大碍。

此时,陈襄翻检包中之物,心cháo难平。他现在已知那些奇奇怪怪的腰牌令箭指环挂饰等物,当是神仙姑姑从别个门派手中掠来的掌门信物,而十几册刀谱剑法心经秘典等等亦无多少高妙之处,只少林寺的一部《武佛会要》jīng彩绝伦,不单收录了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内功心法招式窍要,还点评了江湖中一流武学的优劣短长,若让它流散出去,怕即时就有血雨腥风了。他急忙重新包好了,“等什么时候有机会,让我都还给人家罢。”

他想着心事,一口闷酒,一声叹息,这声音让那边的红衣姑娘听在耳朵里,以为是在嘲弄她,更是火上浇油。她银牙紧错,凤眼朝天,再也忍不住,手一抖,将一根筷子狠狠地shè出,去势迅疾,直冲陈襄面前的酒壶而来。

陈襄虽然神游物外,有物来袭,顿时jǐng觉,在那根竹筷堪堪击到酒壶之时,用筷子轻轻一夹,信手拈来如挑鱼刺,举到眼前看了看,抿嘴一笑,看也不看红衣姑娘,随手将它抛了回去。只见那竹筷有灵xìng似的,直向红衣姑娘面门缓缓平飞而来,她迟疑着刚要去接,竹筷嗒然下落,正好落在桌上另一根筷子之侧,就是要人刻意去摆了,也未见能如此平齐。

红衣姑娘知自家糗大了,俏脸飞红,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眼sè游移,怒无所怒,怨无所怨,一肚子的窝囊气只能向面前的美酒佳肴发泄,恨恨地仰头灌了一大碗老酒。

rì已近午,吃饭喝酒的人多了起来,适才这竹筷一来一去只在瞬间,大约无人留意,却落在刚刚跨进门来的一青年男子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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