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怀仁哥哥这个惊人消息突如其来,恰如晴天霹雳。壅玹要娶紫嫣了!这怎么回事?半个月前,壅玹临走时,他对我说过:“皖斓,我有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但是不知怎么说好。”我觉得他大概是要说提亲的事情,那时我假装正经地低下头来,可高兴得心怦怦直跳,觉得那个愉快的时刻来了。接着壅玹又说:“现在时间有点晚了,改rì吧!”壅玹是要和我说他和紫嫣的事情还是和我的事情……
我坐在树桩上,回想着那几句曾叫我十分高兴的话,可这时它们突然有另一种意思,一种可怕的意思。也许他想告诉我他要和紫嫣成亲了。唉,只要父亲回来一切都明白了!这个疑团我实在再也忍受不了啦。我又一次焦急地沿着大路向前望去,又一次大失所望。
这时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大地边沿那片红霞已褪成了淡粉郄的暮霭。整个姑苏城在薄暮中那超尘绝俗的宁静也悄悄在我周围降落。朦胧夜sè把姑苏城笼罩起来了。身后河道两旁那些郁郁葱葱的大树,在奇异的朦胧暮夜sè中,如今已变得黑糊糊的,与暗淡的天sè两相映衬,好像一排黑sè巨人站在那里,把脚下缓缓流过的河水给遮住了。远处汐影别苑的亭台楼阁在周围茂密的如茵绿树中渐渐隐去,暖和且柔润的chūn天气息,蓬勃生长的草木cháo温香味温馨地包围着我。
对于我而言,落rì、chūn天和新生的草木花卉,都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不过,姑苏城上空这一静穆的暮景却给我那纷乱的心情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安宁。我热爱这座宁静致远的古城。
蜿蜒大路上仍然没有父亲的影子。如果我这时不回家,姨娘一定会来寻我。就在我眯着眼睛向那愈来愈黑暗的大路前头细看时,我听到了马蹄声,父亲向家飞奔而来。
父亲骑着那匹腰壮腿长的白马在大路上驰骋,风吹舞着他的衣袂飘飘,远远看去,是那么高大,像天神,他举着鞭子,吆喝着加速前进。尽管我心中充满了焦急不安的情绪,但我仍然怀着无比自豪感观望父亲,因为父亲是一位远近闻名德高望重之人。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旦喝了点酒便要在马背上舞剑吟诗,那样很危险”我心想。“他总在城门口外面的空地上乘无人时会尽情挥舞,曾经就被自己的剑伤过。虽然他还对母亲发过誓不再如此,可是只要喝点酒他就全忘了。”我不畏惧父亲,因为父亲疼我,常常向母亲保密他酒后马背舞剑之事,使他感到一种孩子气的骄傲和略带内疚的愉悦,而这是可以和我干了坏事瞒过姨娘和母亲时的高兴心情相比的。如此我们有时像同辈。
父亲回来了,我从树桩上站起身来看他。那匹大马跑到城门前的空地处,果然又舞了起来,朦胧的月sè下,父亲一拢白装,轻盈而敏捷的剑舞均匀流畅,边舞便吟道:“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父亲并没有看见在树木黑影中的我。
他醉舞时像一位盖世豪侠,那深沉而富有磁xìng的声音曾迷倒过无数江南的柔情美女,可他唯对母亲情有独钟,始终如一。
在这种情形下,我都不去打扰父亲,他尽了xìng情后,接着他赶快理了理衣服。这些修整工夫是为了让自己像个讲究人那样去见母亲,假装是安安稳稳骑马回来的。
看他这样用心,我禁不住地大笑起来,迎了上去。父亲见笑声大吃一惊,但随即便认出了我,红润的脸上堆满了边讨好边挑战的神情。他跳下马来,由于舞的很起劲,所以他有点累、蹒跚地向我走来。
“你为何到这里?“他说着,拧了一下我的面颊:“还在偷看我了,你妹妹皖荷上次就这么偷看我,还偷偷跑到你娘那告我状,怎么?你也准备到你娘面前去告我的状了吧?”他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快乐。这时我便挑剔而又嗲声嗲气地伸出手来将他衣服归置一下。他扑面而来的呼吸让我嗅到了一股强烈酒味,身上还散发着香草气味……这这气味令我经常把它同父亲联系起来,以致在别人身上闻到时也本能地喜欢。
“爹,我不会的,难道您就认为令你感到骄傲的女儿是那种搬弄是非说人闲话之人?”我爱我的父亲,我带着姨娘的神气端详他的服饰。
父亲是一位令我们儿女引以为豪的人。他年近五旬,但是他那俊朗而明亮的脸上还没有一丝皱纹,两只眼睛也焕发着青年人无忧无虑的神采,可那是一种参悟世俗后与世无争的淡定,他表面严肃,但心地却十分善良。他不忍心看到伙计们犯错受惩罚时的可怜相,即使是应该的也罢。不过他很害怕别人发现他的这个弱点。他还不知道人家遇到他不过半个时辰就明白他是好心肠的人了。无论是家里,店铺的柜上,还是在工厂作坊,只要父亲大喊大叫地发号施令,谁都会战战兢兢地服从呢。他可从来不曾想到过,慕容家族和慕容家生意上所有的人都服从的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母亲那柔和的声音。
父亲似乎一直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因为自母亲以下直至作坊上最小的一位伙计,都在暗中串通一起,让他始终相信自己的话便是圣旨。
我和父亲的相处像哥们儿。我是家里的大女儿,在我的两个双胞胎妹妹出生不久时,我的哥哥就失踪了,父亲踏遍大江南北,最终知道哥哥已经去世,之后父亲不会再有儿子了,因此他已逐渐养成习惯,以男人对男人的态度来对待我,而这也是我最乐意接受的。我比两个妹妹更像父亲,二妹皖荷生来体格纤弱,多愁善感,三妹皖茗又自命不凡,总觉得自己文雅,有些清高。父亲以男人对男人的态度对待我,我心里很清楚其中的原因,尽管都说哥哥已经去世,但是不知为何,我却总隐隐约约感觉,我哥哥尚在人间,而且一定会比父亲母亲更为出sè。可是,哥哥真的还活着吗?他会在哪儿呢?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好几年。
我和父亲之间还有一个约定,这使得我和父亲彼此联系在一起。要是父亲看见我丢下《列女传》偷偷溜出去与男孩子一样骑马shè箭,他可以便当面责备我,但事后并不向母亲或姨娘提出。而我要是发现父亲依然酒后马背舞剑,我也只能当面责备而不能向如何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