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传真仙 第二十八回 节外生枝

作者 : 三载十年

()拜别沈丘,秦凯到借来的宅子门口,眼看着这深宅大院,心却在别处晃荡着,沈丘的话让他心如cháo涌,因咸腥砂、符纸一类的物件并未带来,便昂头看了看天sè,见月才登梢,尚笼着一层冥冥薄雾,成片的星星还没出来,就转头朝山外走。

这处宅子聚阁汇水,楼台小筑沉浸在傍晚的月sè中,像是铺上了一层霜,凉凉的总能让住的人惬意舒心。

掌门弟子的住处紧贴着这里,人家东西都借了,总得去坐坐才好,秦玉阳心想能借着这个机会带秦凯去见见祗祠芳,可空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他的人影,凌何帆虽然明着不催,可也用话敲秦玉阳几回了,心里叹了一声,秦玉阳到管事房订了桌酒席,说送到隔壁去,人便先过去了。

秦凯头一次独自走这里的夜路,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看着不认识的人偶尔路过身边,快到悬索的时候,周围的气势好像都变成了凌厉的刀剑,每一柄都直直地指在他后颈处,他打了个寒噤,灵气有用不出来,只凭着外功扶桥而过,转到徂徕的时候,才觉得万物都亲切起来。

他画符的东西都搁在库府里,便也没进家门,直奔那边,推开门,见秦方致也直愣愣瞧着自己,秦凯讪笑着说,“老爷,我回来瞧瞧你哩。”

“屁话!”秦方致放下手上的东西,想说话的时候,却重重咳嗽了起来,手抚着胸口快将肺也咳出来,秦凯上来给他捶着背,正要询问因由,秦方致却先说,“人老了,上了年纪,总也有死的时候,通常都是先染外疾,这才一命呜呼。”

“老爷,别说不吉利的话儿,您老身子可好着呢。”秦凯见他面sè红的像是渗血,虽止住了咳嗽,却还是暗自憋着气息,便轻轻捶着,小心翼翼择着言词。

秦方致将头偏向一边,正巧能看到秦凯的半张脸,见他关切不似装出来的,心里边觉宽慰,笑着说,“怎么就回来了,不是在那边借了地方歇着么!”

秦凯直说起刚受了沈丘的教诲,画符的东西都没带在身边,这才贸然行事,披星戴月的回来的,只早知道老爷体虚,多少也拐个弯儿,带些清肺止咳的药过来了。

秦方致夸奖他说,“人贵在自知,你能想到回来,这就说明老头子没看错人,对了,你出去帮我打碗清水过来。”

等秦凯端着碗进来,桌上端正地摆着一个青花瓷瓶,旁边放着一只墨玉杆子的毫笔,秦方致将水放在面前,提笔沾了一下,就势在空符上画了个避露符,落笔时,那符好像有灵xìng一般,轻轻晃了一下。

“这笔你带着,rì后出了秦家的门,这笔也是你的,”秦方致把玉笔举到秦凯面前,催他接着,开口又说,“这瓶子里装着纯阳血,用来绘罡符最好不过,眼下你用不着,可多留点心,未尝不是傍身的好东西,你也掖着,唔,除此之外,倒是再没别的东西给你了。”

秦凯没接那笔,两眼雾气腾腾地看着秦方致,再也不顾有无弟子名分,“扑通”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红着眼圈,跪在地上将那笔接了过来,又等着秦方致赐玉瓶。

“老爷,您身子骨真无碍么?我倒也急着回去,这就给您传郎中过来么?”秦凯站起来,揉着老头子的肩膀,轻轻地问。

“算啦,家里那些庸医都是来照顾你这种下人身上的病症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么,借你吉言,我这老命可还长着呢。”秦方致嘿嘿笑了两声,开口问,“沈丘在纯阳派里是画符的行家,你可得塌子好好学,自己境界不行,就得懂得扬长避短,这是为人处世之道。”

秦凯躬身受了,想叫秦方致高兴高兴,便笑道,“沈丘长老也说我是画符的苗子,从没见过将无心二字如此信手拈来的呢。”

秦方致“喔”了一声,笑眯眯看着他说,“你怕不是偶尔为之,这才入了无我之境吧?这里再给我绘一张瞧瞧?”

秦凯退到一边,慢慢地闭上眼睛,运转石头上的功法,随即便又像是身在虚无缥缈之处,他已入无我之境,抬起手来就画了一张符,等睁开眼,那符早就没了踪迹,心神归位,却又忘记了刚才画的是什么,依稀是没临摹过的符箓。

秦方致脸sè煞白,虎眼盯着秦凯,心里惊涛骇浪不得平息。

门缝里yīn风钻进来,有越过二道墙的门,吹进库府内,满梁上的符箓好像都活了过来,疯了似得,使劲儿的摇曳,“哗啦啦”的动静让秦凯不自禁“嘶”地抽了口凉气,瞧着秦方致惊惧交加的眼神,秦凯心里有些没底儿,他惴惴不安地小声问,“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秦方致开口又咳嗽起来,这次更咳地快晕过去,满头满脸上都是汗珠子,脖子上的青筋像是粗织的渔网,将这个老人牢牢套了起来,秦凯忙又上去帮着连捶带捋地伺候了一阵。

秦方致脸上铺着浓烈得化不开的yīn云,直勾勾看着秦凯问,“你这符跟谁学得?沈丘……?”

秦凯见他喘着粗气,嗓子眼儿想风箱一样“刺刺啦啦”的带着伴音,不敢正眼去瞧,便低着头,有些焦虑地问,“老爷,我刚才画的什……,什么符?”

“你……,”秦方致声音一滞,转瞬的功夫,心里千百个念头撺掇着,强自将这不凌乱地思绪压制下去,语气也平缓了许多,“你自己不晓得画的什么?”

秦凯话中微微带着点哭腔,“老爷,我是真,真不知道呀!”

秦方致问道,“你这身功夫是怎么回事儿?”

秦凯这才抬起头来,心里有了牵挂,看那大半张映在烛光下的脸,蜡黄的颜sè也不知是病症作祟还是光线涂地,把心一横,一五一十将在水里捞到石头的事儿说了出来。

秦方致听他说起水潭,脑中一张清淡的面庞无限放大,最后巨山般涌入他的瞳子里,吓得他一个激灵,身上凉飕飕地,忙嘱咐说,“去,将门栓死。”

秦凯打了个呼哨,溜回来,才站稳了,秦方致开了口,声音比平时沉重了许多,真像个染病的人似地对秦凯说,“有些事儿你晓得,难怪玉阳会格外看重你,可你又跟他不同,你还没病的那么深,容我想想,总归是有法子的。”

秦凯张口想问,见他苍白的脸sè,耳听到毫无节律的呼吸声,心里得不安再重,也只能掩饰下来,挤出个难看的笑脸,施礼拜别。

秦凯走了半天,这会儿应在半路上,秦方致还沉浸在那股情绪之中,忽想起什么也似,抬手去模桌子远处的符纸,可三根指头哆嗦着抿过一张纸,挥起右手去那笔,笔却从指间滑落下来,墨染得到处都是。

右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脑子里怎么拼命的去催,也只能将笔在桌子上搓来弹去,秦方致干脆将手一拍,五根指头紧握成拳,把笔死死攥在手心儿,颤巍巍地在符纸上歪斜着写下“顾天吉掌门师弟”几个字,那笔便又摔了下来。

不知何时,他脸上已是老泪纵横,嗫嚅着嘴唇,半晌,只泣了一声,“命也!”便摇着头,将脸藏在胸口,耸着身子,等抬头时,秦凯带过的门被风吹开,秦方致的眼都被泪水糊住,却又清晰的看到一个婉约的影子踩着莲步走到跟前,笑吟吟地跟自己说,“早说过的,我怎么能就这么去呢!”

秦凯的两条腿也不听使唤,走着走着,抬头看,已身在悬索边上,若不是给迎头风灌了个踉跄,兴许就这么直走到悬崖下头去了。

他茫然看了看四周,月亮飞快的在云间穿梭,就见着对面的高崖忽明忽暗,一时看不真切,跨步走到悬索,身随其起伏跌宕,“无助”两个字跳到心间,秦凯飞快地跑着,张大嘴哈着气,直走到对面,回头看,徂徕那边却又不真切了,月跑到云里面,老也不钻出来,对面的山头就像是个硕大的铁疙瘩,似乎正朝秦凯这边飞着。

他头也不回朝借住的地方飞走,山花草木、嶙峋怪石擦着他的身子过去,秦凯忽然站住了,闭着眼睛,浑然不觉地抬起双臂,昂头向天,似乎是想要拥抱什么,他的心不知飞到那里去了,整个人向下一沉,接天峰好像都颤了一下,无边的灵气鲸吸水一样涌到他的身上。

秦凯的心丹灵种受不得这股力道的冲刷,他身子向前一张,晃了两下,下盘却还稳如生根,“咕”地含住半口血在嘴里,喉咙蠕着又咽了下去,这才睁开眼,苍冥冥的目光转眼又生清澈,秦凯转头向来路看,蠕着嘴唇,小声吟道,“管他什么事情,要来便来吧,何必为我挂心,老爷!”

走回宿处,秦玉阳竟然也还没歇着,他正举着酒壶对月嘻嘻笑,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直听到脚步声,垂下头,看到进来的秦凯,张口哈哈笑着说,“你这正主儿去哪里了?等你老半天了。”

秦凯劈手将酒壶夺下来,掀开盖子,“咕咚咕咚”把酒倒进喉嗓,倒是有小半从嘴角溢出来,顺着脖子滑到衣领里面,他喝得偏猛,舌头火辣辣地一直到肠胃活像是吞了个火炭,胸口却凉凉地起满了鸡皮疙瘩,“哈~!”长出了一口酒气,脑子缺还是明晰无比,没一点儿醉意。

秦玉阳将酒壶抢回,搁在耳边晃了晃,点着手指头虚指着秦凯的脑门说,“怎么了,这么吞酒,难不成是见到凌何帆跟祗祠芳了?”

烈酒下肚,吞的又急,脸上立时就长出两朵腮红花儿来,秦凯就势坐了下来,抬头问道,“什么?谁跟谁?”

秦玉阳凑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顺势坐在对面的路沿上,看着秦凯说,“还能有谁,我本来是想撮合你的,结果鬼知道你去哪儿了,倒是凌何帆趁虚而入,还劝着祗祠芳吃了两盅,喏,他俩就在外面呢。”

秦凯向外看,洞门边树影婆娑,凉凉的风从那里吹进来,哪里有什么凌何帆、祗祠芳,转过头见秦玉阳满脸的戏谑,秦凯不由得气道,“又说风凉话!”

秦玉阳笑道,“风凉时说的话,可不就是风凉话喽,倒是你,去哪里了,瞧着不像个夜猫子,怎么还总干夜猫子的事儿呢?”

秦凯想起正事儿,问秦玉阳,“我住哪间儿?”

秦玉阳朝里努着嘴,含混地说,“里头,朝里走就是,贴着石榴石的那间。唉……,不对啊,怎么还没说完呢,就要走,得,你去吧,我再找地方寻模酒去。”

秦凯心里揣满了事情,无我之境成了镜花水月,他干脆将自己的咸腥砂倒了丁点儿在盅里,铺开宣纸,先用墨一遍遍地画了起来。

“都是符闹得,自己就画了个啥,怎么就惹得秦老爷变个人呢?”他心里想着,画的符全然不成章法,揉烂了再画也还是一样的结果,如此撕了画,画了撕,扔得地上满是攒起来的宣纸,秦凯“扑”一下坐在桌子上,看着烛火,犹豫起来。

“若是能成,现在真该去那水潭子里再瞧瞧,陈素,这个人到底要如何呢?”

石头的异样,秦凯早就发现了,冥冥道赋圆转如意时,他就察觉身边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只瞧不清模样,便没叫这事儿上心里去,秦方致询问功法,自然是知道点眉目,可偏还不能去问。

死去的吴芳德说过一句,当年外门出了个天纵奇才,好像就是叫陈素的,秦凯额上的冷汗涔涔流着,原来自己早就听说过这个人了,而且她不恰恰是投湖死的么?

秦凯站起来,在屋里焦躁地来回走,烛火疯魔般张牙舞爪陪着他,“不行,得去看看!”他一点困意都没有,所有的心事就剩下跟陈素有关的。

“吱呀”一声,推开门,秦凯愣愣看着面前的祗祠芳,还有跟在身后的凌何帆。

“有事儿?”他冰冷的问了句。

“哦,听秦师兄说你回来了,就特意过来看看的。”祗祠芳的心也随着秦凯的面孔变得有些冷。

“既然看过了,没别的事儿,我正巧要出去。”秦凯转身关上门,慢慢地拴着锁,静等两个人走。

“师妹,你看,我早说不必过来的。”凌何帆说了一句,迎来祗祠芳素面寒霜的一个冷眼,可秦凯这模样真让他心里高兴,转眼就把祗祠芳给的冷脸子抛在了脑后,和和气气地说,“师妹,天sè晚了,我送你回去。”

秦凯走出门,没见着秦玉阳,不知这位师兄睡到谁炕头上去了,自己怀着满腔的快意走出门来,凉风、冷月劈头盖脸打落在身上,他这心才稍微有些沉静地思虑,“自己不能下山去,起码这时候不行,秦凯你是个秦家的下人,退一步说,你还是个外门的弟子。”

他微微抬起头,身子也挺拔起来,直直地看着前面,虎咬形状的锁头两枚牙齿虚插在门栓上。

回到屋里,满地的纸团随着窜进来的贼风“提溜溜”翻滚,发出一阵“刺啦啦”地声音,秦凯又回到桌子前,手如凝固了一般,端着毫笔,蘸饱了咸腥砂,动也不动,只闭着眼,在心里端详避露符的形状。

笔尖着纸的刹那,这符箓其实就已经成型,这便是一种无我之境,生一便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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