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画了几张避露符,都是一气呵成,也不拖泥带水,画完了,把符拿起来贴在四处,脑子里却想着其他几张得了秦方致通授的符箓,捏着笔,化我为无,似乎他本身就成了一支笔,在虚空中游走。
符箓的大用还在修行、对敌上,旁门左道登堂入室了,也能称大家。秦凯只就事论事,无我境中已开走上了这条路。
避露符虽然功效简单,却甚是繁杂,只御使的灵气少了些,这才被秦方致作为首选传给了秦凯,他知道秦凯有地气灵枢的境界,倒也传了另外几张,却又嘱咐秦凯,不入地气化境,最好莫去妄动灵气作符。
秦凯本就走得内修路子,刚在路上遁入空冥之际,心丹灵种被万千灵气洗练,虽呕出血来,内中却像是破土而出的女敕芽,愈以茁壮之姿扎根在心丹处。
他不敢托大,分出一点灵气,凝聚在笔端,回想着秦方致耳提面命谆谆教导的细节处,像是推磨似地,缓慢移动着腕子。
这是张无中生有,书上记载说符能将方寸之地化成万里江山,困敌于辗转之侧,秦凯用出来自然没这能耐,可聊胜于无,能给对手多加点脚程,自己进退之间才游刃有余。
可他毕竟只是熟能生巧,撂笔看着符,秦凯从头到尾又臆想着走了一回,察觉到几处不妥的地方,闭上眼想了一会儿,又慢吞吞重画了一张,这次虽有jīng进,却还是没画出能用的来,如此周而复始,等外面天光大量,秦凯红着眼,看着桌子上堆了几层的符,申吟着打了个哈欠,将东西都收起来,就躺到床上去了。
沈丘倒是有些诧异,他开讲之前,留神在下面的人群里找了找,没见到秦凯,原本拟好的月复稿只能换成别的内容,心里却总还想起秦凯来,等中午时,见到秦玉阳抽身要走,沈丘绕出门等他人走过来,开口问道,“你家那个实诚下人呢,怎么没见过来?”
秦玉阳躬身叫了声“师叔”,嘻嘻地开口,“他昨天夜里不知去哪了,丑时才回来,这会儿该是在睡觉的。”
沈丘昨天回去也没闲着,花了大半夜的时间自诫,参详无我之境,可他心有戚戚,自然不能水到渠成,等法会快开始的时候,才匆忙把今天要述的东西整理出来,还着意捡着昨天秦凯问的那几个问题发挥了一番,看着秦玉阳,他心里虽然有些抹不开面子,但那股子渴求却是越发膨胀,便开口问道,“不知玉阳侄儿能不能带我过去瞧瞧?”
秦玉阳皱着眉头,把老头上下看了个遍,疑神疑鬼地说,“您老人家怎么专程去看他,有什么事儿么?”
沈丘脸上有些尴尬,不自然地笑着说,“昨天跟你家那个下人说了些话,心里挺受用的,今儿就想去瞧瞧,怎么,不方便么?”
秦玉阳哪里能拒绝,苦笑着把人领到秦凯门前,敲了敲门,听着里头没动静,一边拍门,一边喊,“秦凯……,秦凯?”
秦凯刚睡下不久,心丹灵种催发起来极耗体力,朦胧之际听到外面有人喊,从梦里出来,这才慢慢想起来,是秦玉阳的声音。
“有什么事儿啊,这么催出病来咋办,咦,沈长老?”秦凯开门,哈欠打了一半硬生生咽了回去,吭着声,盯着沈丘看。
“沈长老说来看看你!”秦玉阳似笑非笑看了秦凯一眼,又冲沈丘说,“我先回去了,有事儿隔着墙喊我就是。”
秦凯请沈丘坐下,去端银瓶子,晃了晃,打开用手试过,有些尴尬的回头说,“沈长老,您等等,还得去弄点热乎水来。”
沈丘摆手说,“不必了,因这两天连着赶法会,来时都吞了润喉丹的,来,过来坐下聊聊。”
秦凯有些拘谨地坐在旁边的凳子角上,胳膊肘支着桌子,面朝沈丘问,“长老来,有什么事儿么?”
满屋里没外人,沈丘倒是定下了心神,点头笑道,“昨天我嘱咐你的事情,你可试过?”
秦凯愣了一会儿,红着脸摇头,“没,时间仓促,却也把这事儿给忘了。”
沈丘沉吟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试的,就你那话说,符能绘在人身上么?我说,不能!我再问你,区区一张薄纸怎么就能承载符箓?”
秦凯边想边说,慢吞吞地开了口,还时不时的盯着沈丘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对方的想法来,他说,“符可分两种,一为阵法,一为请神的咒语,这两种放在这里可一概而论,纸能承符,这……,我想是因为它空无一物。”
沈丘赞许地点着头说,“由物及人,你说呢?”
秦凯一时有些兴奋,站起来,手重重落在桌子上,拍的生响,瞪眼看着沈丘,急促地说,“是,符箓阵法汇在人身上,若是没有无我之境,便是废了,我晓得啦!”
沈丘看着年轻人肆意张扬地热情,不由得生出垂垂老矣的感觉来,可他还是多少受到秦凯的感染,也站了起来,手用力地扣在秦凯的肩胛骨上,脸上泛着红光说,“你说的正是,符不能绘在身上就是心乱作祟,可若有那无我之境,以身化符未尝不值得尝试。”
说完这头,沈丘问秦凯无我之境的要诀,秦凯多留了份心,晃过功法不提,依照秦方致说过的那样,在心里盘桓片刻,开口说,“那天也是听了沈长老的话,才忽然觉得脑子里一炸,什么都不在乎了,恍恍惚惚进入无我之境,嘿,若是无我无常入,那我哪至于今天还是个下人。”
沈丘心里的热情一下没了,脸上也有些落寞寡欢,嗯啊说了几句题外话,问了问秦方致的近况,抬腿要走。
秦凯“唉”了一声,把人留住,转到他面前,犹豫不决,可念及沈丘、秦方致、顾天吉三位长老都是出自一人座下,便开口说,“昨天夜里,我倒是回去了一趟,可见我家老爷咳得厉害,后音儿里还有些上不来气,给他传郎中,老爷那xìng子您也晓得,推得干脆,您老能移步过去瞧瞧么?”
沈丘听到秦凯的话,不由得愣住了,眨眼就应道,“按说丹劫的境界,犯痨病得是内里有疾,或是练功走火,或是给yīn物染了,这事儿宽限我几个时辰,对了,你也跟着回去么?”
他倒是忘了秦凯下人的身份,出口邀约,秦凯松了口气,笑着说,“这事儿我跟少爷也没提及,听您这一说,那边我还得去通融,您老自便,我送您几步。”
出门把沈丘送走,秦凯就来到秦玉阳的屋里,刚才这位少爷还说有事儿隔着墙喊他呢,进门来犄角旮旯都找遍了,愣是没看到人。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秦凯有些犯愁,话传不到秦玉阳的耳朵里,总得想别的办法,他急匆匆回到自己屋里,泼墨书就了一封草书,不等墨渍干,就平端着出了门,放在秦玉阳的桌上,拿茶碗压住,又枯等了大半个时辰,依旧不见人来,跨出院子,天sè有些yīn沉,时辰头都分不清楚,小声嘀咕着,秦凯又回床上歇着去了。
头前睡到一半儿,被秦玉阳搅和醒,再到床上想来个回笼觉,无奈怎么翻身子都觉得不利落,秦凯又横竖折腾了一会儿,心里像是塞满了蒺藜,刺得身上都有些难受,捂着心口,他自己问自己,“这不是要出什么事儿吧?”说着抬头朝外看,门四敞八开的,就见过道两旁的花木给风压得好像要趴在地上,哆嗦似地一个劲儿的晃。
站起来走到门口,风卷着云恰从徂徕山那边涌过来,一浪一浪地朝接天峰主山上拍着,“不行,我得回去看看。”说着,秦凯夺路出门,连东西都没带,就朝奇物司飞跑。
祗祠芳刚得了师兄传唤,从宅子里出来要去听顾天吉训话,外头就见到秦凯风也似直奔过来,他脸上绷得像是鼓皮,嘴唇紧抿成一道缝,咬着牙向自己跑,便停下来,略偏着身子,侧看着秦凯,小嘴张开,想叫一声,却见秦凯瞧不见自己似地,掠着就过去了。
“这?”祗祠芳看着他掠地飞走,瞧不见人时,才转过身子,面看远处那掌门宅邸,犹犹豫豫地走进去,旁边的师姐已经满脸不耐地催促上了,“多远的路,怎么就耽搁这么久,光等着你了,自己进去领责罚吧。”
祗祠芳对师姐的话置若罔闻,惹得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心里满腔愤怒,可偏生发不得,陪着祗祠芳走进屋里,顾天吉脸如外面的天sè,墨沉沉地,不等两个人站好,就开口说,“你们秦师叔遭人行刺,这会儿还在鬼门关上徘徊,我跟其他几个长老合计过,掌宗的号令缓发,先看能不能揪着内贼,你们仔细想想,可见到过谁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一一报来,若是知情不报,与窝藏同罪。”
祗祠芳像是听到个炸雷,这才明白过来秦凯怎么那般神sè,她向外看了一眼,隔着高高的悬窗,外面翠绿sè的树正朝她招手,又悄悄看看顾天吉的脸sè,祗祠芳心里就像是拴起一串疙瘩,满心盼着顾天吉长话短说。
“内令纯阳派弟子戒严,不准私自下山,在外云游回来的,你们谁见到就知会我一声,多少年了,这是纯阳派的大事儿,都把自己身上的弦上满了,jīng神着点儿。”
顾天吉留下几个亲传弟子,闲杂人等都撵出门,祗祠芳出来见到在院门外面等着自己的凌何帆,走过去问,“秦师叔不是出事了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啊……,我就是来告诉你的,我得先回徂徕,你背着奇物司的差命,也得去瞧瞧,一起走么?”
祗祠芳沉着没做声,只朝那边走,凌何帆追上来,没事儿人似地跟着插科打诨,快到悬索的时候,祗祠芳停下来,冷冰冰地看着他说,“你师父这会生死茫茫,你就不挂心么?”
凌何帆心里得意,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顿时有些窘迫地说,“师妹,你晓得我的心思,跟你在一起,心里就再也没别的了。”
“别说这样的话,我可没脸跟你这种人在一起,死了爹娘都不放在心上么?”祗祠芳依稀是个内敛的人,凌何帆总来纠缠自己也就罢了,见着人满是烦心事儿的时候,还这么慌不择言地,冷不丁就把难堪的话说了出来。
凌何帆站在悬崖边,前面祗祠芳已融化在缠绕满山的雾气之中,他脸上五官纠成一坨,挑着眼皮瞧着祗祠芳,心里骂着追了上去,“师妹,小心这悬锁滑溜着呢。”
秦凯终是先一步回到徂徕山上,没进门就发现这场面有些压抑,门口的巡卫下人都挤在进院子的地方,排成一溜,没主心骨似地朝外看。
“怎么,出啥事儿了?”秦凯拎着一个人的衣襟,瞪着猩红的俩眼问。
“秦……,秦编修回来啦,老爷不行了,百十口人都挤在里头呢。”那个人给吓住了,胡乱说着。
秦凯把人一扔,脑子里出现的是秦方致咳嗽的样子,三步并作一步朝里闯,却又被迎门当了下来,“你个下人充什么愣,”那人让了下肩膀,放任秦凯朝里看着,又没好气地说,“看看,还有塞你的地方么!”
这里是秦家的内宅,老少爷们儿、媳妇、nǎinǎi们常居的地方,可这会儿已经分不清谁是自己人,谁是来探听消息,打望口风的了,不论跟秦方致结交深或是浅,甚至是屡生间隙的长老都差遣弟子过来了,当然,美其名曰还得是探病。
秦凯憋着火没处发,攥着拳头盯着那人就要说理,秦玉阳从远处施施然走过来,拍了拍迎门,暗哑着嗓子说,“放他进来,老爷还得见见他呢。”
秦凯跟在后面,一双贼眼想从秦玉阳的面sè上推断出秦方致的近况,可他只是领路,两片嘴像是粘住了,秦凯把人猛地拉住,没深浅地死命攥着秦玉阳的手腕子,“你倒是说话啊,老爷到底怎么了!”
秦玉阳抬头朝巷子深处看了一眼,撇过脸苦笑道,“老头子能不能迈过这道坎也还未必,生生死死的总是常事,何况掬药司的几位叔伯都在里面,不会放着这条魂就这么走了的。”
秦凯迎头就走,迈出几步回头催道,“愣什么,走啊你倒是!”
秦玉阳追过去,攀着秦凯的肩膀,在他耳朵边上说,“好像这事还跟你有关,你竟然还敢回来。”
秦凯把人推开,涨红脸争辩,“别糊弄人,这事儿从谁嘴里传出来的,我敢跟他当着掌门的面儿对峙,再说你还不晓得我的xìng子,我是那样的人?”
路虽然不长,可院子人实在是多,走几步就能听到耳语的,纷纷说着,这是秦家有人窝里反了。秦凯说完了,直勾勾看着秦玉阳,等他诉说下文呢,谁曾想秦玉阳就是把他人一拎,接着往深处走。
外面熙攘的声音被甩在身后,快进门时,秦玉阳停下来,双手扶着秦凯的肩膀问,“你倒底有没有隐情?昨天夜里回来干什么?回来见到我怎么就屁话都没放一个?你他娘问问自己的良心,掏心搅肺的跟我说,你这里头装着秦家的老少爷们儿么!”
秦凯心里急躁,胸口被秦玉阳捶着,后退了几步,他不知道这事情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可秦玉阳问得句句斟酌,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跟他提这事情呢,院子里的灵气忽然一颤,两个人谁也没去看对方,一齐朝门里闯。
秦方致是在第二天一早才给发现躺在库府里不省人事的,当时血污从他七窍止不住地朝外淌,下人没敢动他的身子,嚎着冲到家里,三姨nǎinǎi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还能稳住阵脚,一面吩咐人去顾天吉那边报信,一面找人捎话给听法会的秦玉阳。
秦玉阳当时就崩碎了法眼,三两步来到秦方致身边,把人带到家里安顿好,将端着热汤药进来的丫鬟下人都打发出去,关起门来用灵气为秦方致互助心脉,等其他各位长老或亲至或差人过来的时候,秦玉阳也陪着他爹昏了过去。
掬药司的陈诚看过就说这是毒症,而且是缓发的毒药,喊来下人问了问平rì里伺候秦方致饭菜的是谁,把人带过来,眨眼这话就传遍了奇物司,好八卦的、凑热闹的,人人都装出个深谙内情的行家里手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是有鼻子有眼的不能让你不信。
膳食房那边的老伙计将一揽子事儿都推到秦凯的头上,加上昨天夜里的巡卫也见到秦凯进出过库府,于是下毒行刺秦方致的人就板上钉钉是秦凯了。
难怪从进了这家的门,人人看自己的神sè就有些男人寻味,秦凯朝中厅里一站,下人们都朝外挤,没人愿意贴着他,纯阳派的各家弟子也玩味般地瞧着他。
秦凯焦急的等了半天,厢房那边传过话来,说秦方致命是保证了,可能不能醒就得两说着,不过好歹捡回一条命,比摆往生道场强多了,人人都松了口气。
屋里议论秦凯的声音也大起来,他站不是站,坐不是坐,有心去秦方致那里瞧瞧,知道这事情成不了真,正寻思着走的说辞呢,秦玉阳进来拍了拍他,看着满屋子的人说,“掬药司的陈长老让你过去说话。”
出门不过三两步的脚程,两个人却如走过chūn夏秋冬,一个心里老琢磨是谁编排自己,另一个心理乱成一团麻线,揪不出个头来,快到厢房偏院,秦玉阳扯住秦凯,小声说,“等会进去稳重些,我知道你顶着黑锅,可能忍一时才有海阔天空。”
秦凯重重点了点头,正要独自进去,秦玉阳又叫住他,嗫嚅了半晌,像是一声长叹呼出了千百世的沉重,和蔼地说,“其实老头子醒来过,只是又昏了过去,他还嘱咐我照顾你来着。”
秦凯心里憋闷,开口就要哭,可眼见着要跟人对簿公堂了,便“扑”一声把后半截哭腔憋在嘴里,眼中转瞬间就溢出泪花,悲凉地看着秦玉阳,点过头,把腰杆挺得笔直,迈过花圃子就往门里走。
祁门定、陈诚等四位长老围成半圈,小声议论着秦方致的病情和这事儿如何善后,背着法器的弟子们都在椅子侧后方宁神戒备,耳朵却伸得老长,把几位师父、师叔的话都听了进去。
见到门口人影一晃,四个长老摆开架子,暗中打量秦凯的形状,他们是初次见到秦凯,见他方脸黝黑,如水的沉目中满是血丝,鼻梁中正挺翘却有些红,厚嘴唇上一圈黢青的胡茬子,放在纯阳派里算是个中规中矩的模样,这难道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几个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秦凯站在厅中,施过礼,抬头凛然看着屋里的人,祁门定他倒是认识,却不知哪位是掬药司的陈诚,他心里挂记着秦方致的身子,想在几个人的装扮上把人分清楚。
几位长老交换着眼神,陈诚敲了敲桌子,偏低沉的话从嘴里说出来,让秦凯身子一怔,“你就是秦凯?谁指使你在秦长老的饭菜里下毒的?”
秦凯胸口起伏,却还是平心静气地回应,“长老,我的确给秦长老备过膳食,可下毒这个说辞敢问是从谁嘴里吐出来的?”
几个长老也都忪怔在椅子上,陈诚目光一凛,yīn鸷地盯着秦凯,谑笑道,“你以为你下毒的事儿就没人晓得啦?秦家膳食房的伙计可是言之凿凿要指正你!”
秦凯反而笑了,他抹着眼角的泪花,质问说,“药膳方子都是我给的,你怎么就不问问伙计,东西都是谁采买的,是,不错,我能在饭菜里下毒,可哪回子的饭菜不是秦长老浅尝辄止,剩下大半都进了我的肚子,难不成我连自己都想弄死?你们眼睛雪亮,脑子呢?你们的脑子呢?我若说是膳食房的伙计下毒又如何?”
这时,祁门定咳嗽起来,把话从陈诚嘴里接过来,正眼看着秦凯说,“果然是块榆木疙瘩,伙计的罪责洗不洗还不就在你身上么,他若是下的毒,你怎么就没事儿?反倒是丹劫的秦师兄中了招!”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凯心里呼喊着,秦老爷,您起来说一声,昨天夜里我见您之前,您都遇上什么事情啦!
秦方致昏迷不醒,秦凯的话便只能在心里说,他就是个黑灯瞎火走夜路的行者,见到亮光就要扑过去,饭菜里真有毒?祁门定的话让他少了些犹豫,思前想后,见几位长老脸上的不耐,只能边琢磨边说,“我说饭菜里没毒,秦长老就铁定是中了毒的么?”
陈诚点头说,“是,若是旁的到也还有争执,可师兄的形状,见过的都知道,这是咱们纯阳派自产的五元化血散,你还有什么说辞么,怎么就不想着把背后的那个人指正出来,凭你的本事,五元化血散这五个字都未必听过。”
“这是缓发的毒药?”秦凯急着问道。
“这……,”陈诚看了看两边三位师兄弟的脸sè,开口说,“这药可缓可急,看怎么用!”
秦凯再不说话,石头一般站在那里,祁门定也不避讳他,欠着身子问旁边的人说,“这事情八字还没一撇,若是祸端在秦家自己,那就由不得慎事司出面,可若是牵扯到外人,秦凯就得押到我那里去,几位听我一言,反正咱们一时也月兑不开身,就把这下人关在后宅,布防的人却得出自咱们几个手底下,你们看……?”
三个人都点头,陈诚背过身朝身后探着脑袋的弟子说了两句,回身对秦凯说,“秦凯,刚才的话也没抹着你说,这几位都是纯阳派拿得出手的门下,你也不必有什么落跑的心思,安稳呆着,若是有冤,我们也不会污你的清白,这就去吧!”
秦凯还是站着,两边的弟子都围过来时,他看着陈诚说,“五元化血散既然是纯阳派的东西,你们怎么还没方子医治?”
“这……!”陈诚木着个脸,好像是被人一拳凿在鼻梁骨上,他跟秦凯因为眼下这档子事情萍水相逢,抛开成见,不由得对面前这个秦家下人生出一丝亲切来,讪笑了两声,不如刚才那般严苛地说,“秦师兄钻在库府里,那里头的东西你都知道,什么来路都有,yīn煞怨气、鬼魄残魂、妖戾之气,还有些不得要领的东西缠着,要不是秦师兄秉持一心道法,不用下毒也没多少rì子可活,你放心,但凭有点希望,我们就把人从阎罗王那里拽回来,你不也见了么,他现在魂魄都还安稳,只睡得深了。”
秦凯转过身,不住地说,“只睡得深了,啊,老爷真是睡得深了,也该歇歇啦!”
祁门定看着秦凯出去,把身后的弟子也差遣到外面,小声问陈诚说,“师弟,望气术看这小子不是yīn邪的人,这水有些浑啦!”
陈诚拿起茶碗,放在嘴边喝了一口,凉意让茶显得更酽了,他将苦水含住,舌尖泛着浪花,“咕咚”一声把水吞进肚子里,愁云惨淡地说,“瞧来更像是家子里的事情,咱们都是老不死,这种事情还消得明讲么,等着看下一出戏吧!”
四个人端着茶,眼瞅着茶片子在水面上逛荡,随着碗盖的拨弄,时不时撞在碗沿儿上,有飘回中间,外面天sè不早啦,也是该出去看看,祁门定轻轻把碗放在桌上,想邀着几个人出去,就听远处耍泼犯赖叫成一团的声音钻过门缝,飘到几个人耳朵里。
“什么事儿呢,这是?”
“回师叔,像是秦师叔家人里起哄呢!”
祁门定想了想,把三位同辈拉回屋里,又坐下说,“这事情咱们可不能出头了,就当听不见得啦!”
秦玉阳给人押着正朝后面的荒宅里走,蹭过歇山殿院门前的时候,听到里面骂街样的动静,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秦玉阳正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发颤,迎面是个娼妇模样的女人,虽然漂亮,可脸上却极yīn沉,只站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当着满院子下人数落秦玉阳。
后面的人拍了拍秦凯的肩膀,他没法子多看,只能有朝前行去,隔着院墙传来的声音愈发清淡。
“秦玉阳,我告诉你,你爹死了,你不着急去发丧,来我这里闹个屁,老娘宁愿守寡啦,你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吗?”
“你该去三姨娘那里的,兴许老爷前脚没到鬼门关呢,她后头就跟上了。”
“你打我,你敢打我?我好歹背了个你娘名分,你打我不怕天谴么?”
秦玉阳一巴掌将念chūn扇在地上,女人打了个滚,就坡下驴地骂得更起劲儿了。
匆匆一瞥,似乎看到秦凯的身影晃过门前,秦玉阳回味着老头子说给他的话,冷冰冰地看着扯开嗓子叫嚣的念chūn,把脸一翻,半蹲着将手指递到念chūn的面前,笑着说,“我的事儿你知道的还是少,你那姘头护不住你,别惹我,要不把接天峰翻过来,你跟他也葬不到一个坟头里去,知道嘛,杀人可比宰鸡容易多了,只用刀贴着脖子一撩,连褪毛的功夫都不用花。”
念chūn有些寒心,她一直在试探秦玉阳的底线,可自己家那口子的“死”让她祛了一块心病,眼见着yīn沉沉的天也有盼头了,等人走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撩着鬓角回到屋里。
歇山殿是秦家最好的宅子,可自从她住进来,秦方致就没怎么进过这扇门,倒是前两天……!她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地砖,这里还是有些yīn湿,那么一大碗五元化血散融出来的水,泼洒下来,指望砖头缝吸,不得几个时辰呀!
外面不复白天的喧嚣,yīn沉地只剩风声,念chūn心里的欢喜却又无人可诉,她将手摁在脖颈下面,两rǔ之间,隔着几层衣裳,心里和声细气地劝诫自己,“你瞧,念chūn,你可是个漂亮人儿,模模这里,可不还挂着他送的坠子呢,老爷让你送走了,全是按着他的吩咐来的,瞧这深宅大院的,还能困你多久,舒服rì子就在眼前哩!”
祗祠芳被下人们拦在外面,凌何帆要带她进去,却给回绝了,空等着秦凯,直见到凌何帆又绕出来,走到跟前,她也顾不上摔脸子了,看着黑洞洞的宅门,问凌何帆,“怎么样了?”
凌何帆无法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只能把话音拖长一点,“哦,出事儿了,秦方致是死在秦凯手里的!”
“什么!”祗祠芳豁然转过头,“噌”一下逼到凌何帆的身前,虽然个子矮了一头,气势却如渊海巨涛,“你再说一遍!”
“哦,不是我说的,里面都这么传呢,要我说呀,那个秦凯可不是这样的人,他不过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罢了,xìng子还没坏道这个份儿上。”凌何帆看了一眼祗祠芳近在咫尺的面庞,青红不定的煞是诱人,恨不能就这么楼上去啃几口,他又开口说,“祁门师叔他们都在里头,秦凯被押都后宅去了,你想进去看他也是枉然。”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要亲耳听到他说,他不是凶手!”祗祠芳哽着嗓子说。
“师妹,稍安勿躁,有祁门师叔坐镇,定不会冤枉了秦凯,”凌何帆心里却笑,是不会冤枉了,这事还得坐实在他头上呢!“何况掬药司的陈诚师叔贴在秦方致身边寸步不离,魂魄都挽住了。”
祗祠芳心若死灰,不yīn不阳地说,“呵……呵,你竟然直呼秦长老的名字,人……,不是你杀的吧?”
“师妹,我知道你心里挂着他,可你醒醒,善恶皆有因果来报,他要是好人,不会就这么沉冤蒙昧的。”凌何帆又想再权,祗祠芳却下山走了,他有心去追,可身后的宅子里还有人等着自己,权衡片刻,凌何帆头转向秦家大院,似嗔似哭地对自己说,“啊,要来一个,怎么也得先走一个吧!”
秦方致魂魄被拘在体内,三姨娘脸sè也好看了些,下人们把汤饭蹲在暖炉上温了一遍又一遍,可她还是没胃口,若不是还得说话,简直就连嘴都懒得张了。
秦玉阳在旁边一直宽慰她,糊弄小孩子一样手里端着碗碟,挤眉弄眼想让她开心,三姨娘倒是笑了几声,可转眼又沉默寡言,只唉声叹气,或是求神佛庇佑老爷能安好如初。
秦玉阳放下碗,牵着三姨娘的手说,“姨娘,她去的早,这么些年都是你纵着我,惯着我,小时候就替我挡下了多少鞭子,外人都说我是个没心肠的人,我就愿意要这如法身随的本事么?”
“姨娘,我说你别不爱听,也别埋怨我,要是哪天我睁开眼,见到您却不认识了,您就不必再对我这样好了,身子现在是我的,您就忍心让我这不知命长命短的儿子看着您唉声叹气,茶饭不思的么?”
三姨娘的泪顺着“故道”又淌满了,她自己从桌上把碗端起来,吞刀子般咽了几口,便擎着架子,歪头数落秦玉阳说,“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什么命长命短,你知道老爷这些年xìng子淡了,怎么还总守着库府么?”
见秦玉阳摇了摇头,三姨娘长叹一声,放下碗,手中的汤勺却紧捏着,颤巍巍地说,“老爷跟我说,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别告诉你,他呀,是怕你把话听过去,总揣在心里,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个凄凉下场。”
“爹说什么了?”
“你爹说,他能从库府里把那尊神仙请出来,就还能想法子把他葬回去!”
娘俩沉默了半晌,秦玉阳“嗯嗯”着申吟了一声,扭着腰腿胳膊地对三姨娘说,“我去念chūn哪儿了,姨娘!”
“她……?”
“她愈发的不安生了,最后要不是拿着她的命要挟了两句,这会儿未必都还闹着呢。”
“唉,也是个苦命的人,等老爷好了,我去跟她说,咱们满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来谈。”
“姨娘,你总是这么好心肠,在你心里就没个孬人了?”秦玉阳从果盘里拿出个榛子来,“啪”捏碎,随口把碎屑皮子吹到地上,搓着果子仁儿说,“好比这干果,你没敲开看,怎么就知道它不是坏的呢?”
三姨娘慈蔼地看着有些耍小xìng子的秦玉阳,摇头笑道,“你是好的,你见这尘世就是好的,你心若是毁了,殴了,看什么都是坏的,这榛子好或者坏,都非自己的本意,你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一颗花草,黄连苦有它的苦衷,好这口的未必不是一场福运。”
秦玉阳笑着摆手,“不说了,姨娘最不缺奇谈怪论,不扯这事情了,呀,那个秦凯你觉得怎么样?”
“下人们之间的话我也听说了,可要说这谋害老爷的人是他,我倒是一千个不信!”
“姨娘,他这会儿就在后面荒宅,你……!”秦玉阳的话戛然而止,他原想劝着三姨娘跟自己一起过去看看的,可话出口了才想起那荒宅是当年自己生下来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