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出650美元买下这匹马。”我走进马场时,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商人正抚模着斯威夫特的脖颈向弗兰克出价,斯威夫特极不情愿地甩开了他的手。
“您还是看看别的马吧,这匹马不卖。”弗兰克戴着墨镜尴尬地笑笑。
“700美元怎么样?”商人狡黠地抬高了价格。
“抱歉,威廉先生,这匹马真的不卖,”弗兰克解释道,“这是我朋友寄存在这儿的宝贝,您为什么不能看看别的马匹呢?”
大胡子商人愤怒地转身离开,嘴里还非常不满地嘟哝着:“再也不来了,整个马场就这么一匹好马,你真应该把它牵回家让它坐在沙发上。”
“对不起了,威廉先生,欢迎下次再来!”弗兰克转过身看到我,他敲敲自己的脑袋,“啊哈,我想起来了,那个冒牌飞行员,那匹马就是你的吧?罗宾森叮嘱过的事我从不会忘。”
我看着这个容纳了上百匹各种骏马的地方,不禁惊叹世道的不公,同样是退役军人,弗兰克坐拥一个马场、一个航空俱乐部、十二架型号不一的运动型飞机和两个规模不小的高尔夫球场。可是罗宾森一无所有,一台破旧的摩托车和阿肯sè那辆废铁般的老雪弗兰汽车之外,他真的什么都没有。我问弗兰克这是为什么的时候,他毫不掩饰地向我坦白,战争,让他这个本来也是一无所有的光棍大发横财。他在海湾战争和中东战争时,结识过几个伊拉克和阿拉伯的商人,有石油大亨、有银行家。战火点燃后,为了避难,他们四处寻求庇护所,不惜出天价请弗兰克为他们办理护照和移民手续。弗兰克的兄弟在移民局有那么几位利yù熏心的老朋友,但是他们得到的好处相对弗兰克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一旦让人尝到甜头,就很难再停下来,凭着机智的头脑和过人的胆量,弗兰克很快暴富。他在西弗吉尼亚州买下第一块地皮时,小布什总统还在竞选。
“我不知道你们圣诞节还做生意。”我说。
“爱迪生每天只睡三个小时,”弗兰克笑道,“能够不断创造财富和回收财富的人永远没有假期和节rì!”
我亲昵地抚模着斯威夫特的脸和脖颈,它一见到我就兴奋异常,连进食都似乎在哼着小调。弗兰克问我:“话说……你不好好享受圣诞节跑到这儿来就为了看看你的小马?”
“不,我打算牵走它,”我拍拍马儿的脸部,“谢谢你这些天照料它,我该怎样……报答您?”
“噢,那倒不用,你想牵走就牵走好了,”弗兰克很友好,“不过自从这家伙住进来,每天来看马的买家多了一大半,而且每个人都想买走它,我真担心如果防范措施再差一点它会不会被偷走。”
“它是我父亲的骄傲。”
“嗯哼,不过我只看得懂钞票,看不懂马。”
“弗兰克,”我倚在马厩旁边一脸正经地问道,“跟我说说,罗宾森……他……是个怎样的人?”
“你真想知道?”弗兰克那嬉皮笑脸的姿态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示意我跟他去一个地方。
驱车四十多分钟,弗兰克带我来到他的航空俱乐部,两架飞机正低空掠过我的头顶,其余的飞机安静地躺在草坪上。人们亲切地跟弗兰克打着招呼,他说这是他一天中最没有孤独感的时刻。在俱乐部里的一间小酒吧,我见到了熟悉的一幕——满是戎装剪影的照片墙。
“你们有着相同的爱好?”
“他的酒吧也有相同的布置吧?”弗兰克出乎我意料地反问道。
“在阿肯sè州,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已经不是他的了。”
弗兰克点点头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地说道:“我们说好的,退役后一人开一个酒吧,里面满是戎马一生的留影,你没经历过战争,那种感觉就像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敌意,多少年后的今天我还常常被噩梦惊醒。罗宾森一度jīng神濒临崩溃,他说在这种被回忆包围的气氛里,既有安全感和满足感,也更接近死亡。”
我没太听懂,但仍旧仔细聆听着,一张放大的照片引起我的注意,罗宾森和战友在战斗机前的合影。这时我发现那时的罗宾森比现在年轻,脸上也有灿烂的笑容,而那位战友好像比他年长许多。这张照片和在阿肯sè那个夜晚我在“战壕”酒馆看到的那张一模一样。我顺手指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见过这张。”
弗兰克沉默片刻,说出一句话:“旁边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我略感诧异,弗兰克点了两杯伏特加,他轻轻晃着酒杯淡淡叙述起来:“沙漠风暴行动开始时,沃尔特的父亲是我们的指挥官,按照军龄,战争结束后他就该回国尽享天伦之乐了。有一次老罗宾森作为长机带着沃尔特组成双机编队去巴格达近郊上空巡逻,四架米格-25飞机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上俯冲下来咬住了他们,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摆月兑这四架‘狐蝠’。老罗宾森击落了一架,另外三架非常顽强,其中一架已经锁定了沃尔特,并且发shè了导弹,那枚导弹穿过层层红外干扰弹紧追沃尔特不放。正当他准备投向死神的怀抱时,他父亲果断从侧面飞过来,驾驶飞机迎面向那枚导弹扑过去……”
弗兰克猛喝一口,表情悲戚地继续说道:“我和我的中队从北面禁飞区赶来时,无线电里是沃尔特发疯似的哭喊声,我们又击落一架敌机,剩下的两架落荒而逃。他着陆后整个人几乎瘫在驾驶舱里,我永远忘不了他那副绝望的神情——好像上帝在一瞬间抽走了他的灵魂。沃尔特的母亲积郁成疾,也紧随自己丈夫去了。沃尔特后来终rì放纵自己,嗜酒、赌博,他几乎输掉了老罗宾森遗留下来的房子,是吕贝卡出钱帮他赎了回来,这个女人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在阿富汗战场沃尔特徒手从枪口下救出一个孩子,却被诬告成叛徒,这官司一直打到他退役之后。他跟我说,战争就是一场谋杀,谁活下来谁就是凶手。所以如果你问我,沃尔特·罗宾森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不知道……如果一定要一个答案——他是一个受伤的硬汉、一个善良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