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怨双生 第十七章.沈廷

作者 : 骅寤

廊檐下,台阶处,栀子树苍翠的绿叶丛中掩映着点点雪白。洁白如瓷、温和如玉的朵朵栀子花憔悴地低着头,像在哀叹什么。像是承受不了如此重的心里负担,哀叹的栀子花在阵阵热风中惨淡凋零。纷飞的花瓣落到撑起的伞面上,又盘旋着缠绕在伊人的发髻、香肩与衣裙上。顾翡雀就那样站在伞下,侧头回望他。她的眼神比凋零的花瓣更让人感到凄惨。她苍白的面颊如同栀子花的瓣,水绿色的衣裙紧紧包裹着她,像是要守护般勾勒出了她的纤弱身姿。习习风中,衣袂飘飘,她摇曳生姿……然而,她的那双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清澈的瞳孔中翻涌着无限的哀伤与幽怨,然而深藏在哀伤、幽怨之后的却是一份爱意深深;在与顾翡雀对视的一刹那沈廷就已经察觉到了。那一刻,他不想再这样木然注视,他想要疾步上前,紧抱住她不再松开;仿佛不那样做她就终会像栀子花一样惨淡凋零。可是,立在那里的他一动不动,像是被谁施了定身咒。

顾翡雀的目光像是游丝牵扯着沈廷,他也只能苦中作乐、心甘情愿地追随。只是,她的目光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回转了,只留给他一个浮想联翩的背影。那背影也渐行渐远……在宫女撑着的泛黄油纸伞下,在散落的白色花瓣下,顾翡雀颤颤巍巍地行着。她的衣服上渐渐绽出猩红的花朵,那花朵绚烂地越开越大、越开越鲜艳,直到那一袭绿衣被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

沈廷惊慌失措,他想冲上去拦住顾翡雀,可是他动不了,他想出声唤住顾翡雀,可是他喊不出……他只能紧张、焦急、悔恨地看着她穿着火红的衣裙最终消失在一片莫名其妙的浓雾之中。

沈廷挣扎着拼命想要挪动步伐。得去那片浓雾中将她找回来,他如此想到。

“皇上,皇上!皇上您怎么了?皇上……”就在沈廷迈步向前时,他听到了近在耳畔的细声细气的呼唤。

是小顺子!他猛地睁开双眼,侧头望向床榻下。小顺子正胆战心惊地跪在那里,谨慎万分地抬眼瞧着他。

沈廷半坐起身,打量了四周一眼这才想起他昨儿夜宿在兴庆宫了。

“有什么事吗?”沈廷声音里虽是不满,可心里却挺感谢小顺子这几嗓子,不然他还会沉浸在那个梦里逃不出来。

“回,回皇上……您,是您刚才叫奴才的……”小顺子禁不住打颤,结结巴巴地说;他知道被扰清梦就连常人都会愤怒异常,那更何况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呢?

“朕叫你?”沈廷反问。

“是,是的……回皇上,您刚才,不停说‘回来,回来,给朕回来。’奴才以为皇上需要服侍,所以就立刻过来唤醒了皇上;以听皇上吩咐。”小顺子一脸紧张、冷汗直冒,像是大祸临头一样。

沈廷又好气又好笑地勾起嘴角,还算温和地对小顺子说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事。”

就在小顺子行礼欲退时,沈廷望望窗外淡薄的月色,沉沉问道:“等等,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这才寅时初刻。”

“知道了。”沈廷沉吟着应了声,又说“退下吧。”

待小顺子退下,沈廷坐在床沿上,背靠床栏。他右腿垂下床榻,左腿曲起支撑着左臂。黯淡的月光映照着神色阴沉的沈廷。抬眼望着窗外的月色,他的眼神第一次脆弱而朦胧。静静坐着,沈廷想着、望着直到月色彻底被晨曦的微光征服……

……

“去德妃那里。”与内臣商议完陇右干旱的事,沈廷在紫宸殿用过午膳后吩咐身边的张高祥道。

“皇上……”张高祥笑着,脸上的皱褶为难地堆积起来。“德妃娘娘说她这几日身体不适不能侍奉皇上,也不宜见人。”

沈廷冷冷一笑,她不是不宜见人、而是不宜见朕。沈廷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是了解司马鸾碧的;就像司马鸾碧可以看透他一样。这种了解、看透不是完完全全的,而是把最重要的、自己会遇到的那一面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如此的相知相偎是身为皇帝的沈廷在其他嫔妃那里得不到的。所以,对司马鸾碧的任性妄为,沈廷选择了忍耐;他还不想失去这朵长满荆刺的解语花。

可是,她为何要为顾翡雀如此打抱不平?为何会为一个与她非亲非故甚至与她为敌的女人而哀伤?她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思来想去中,沈廷忽然记起了梦境中的景象;记起了一袭血衣的顾翡雀,他不禁为之一颤,随后他吩咐张高祥,“那就去贤……去顾宝林那里。”

他应该去一下抚庆宫,不管是去解释还是去安慰,沈廷都觉得此时应该去那里。

“是。”张高祥虽然应了声,可是那抹为难的笑容却没有消失。

……

沈廷仰望着抚庆宫的门匾,片刻后对身后的宫人说道:“你们都留在这里,张高祥你也是。”

他担心悲愤交集的顾翡雀会在礼仪上出岔子,宫人瞧见了总是不好应付,而若只有他,那么承受便是。

抬脚跨进门,沈廷发觉屋子里清冷而阴暗。他四下探望,寻找着顾翡雀和宫俾们。一个正在收拾餐盘神情忧伤的宫女最先看到了沈廷,她赶紧下跪行礼:“参见皇上。”

沈廷不加以理会,他想在只想知道顾翡雀在哪里。

见沈廷探头探脑,宫女借机对他说:“娘娘在里面休息。”

沈廷一点头,随即向里走去。在经过圆桌看到几乎未动的饭菜时,沈廷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掀起垂下的紫红色帷帐,沈廷终于见到了在床上抱膝而坐的顾翡雀。她身上的衣饰沾满了干涸的泪水,不施粉黛的面孔上惨白的脸色与空洞的黑瞳交织成凄楚的颜色。沈廷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披头散发、不加梳妆、面无表情、神色黯然。

她明明是那样一个女子,爱笑、温柔、和善、双目有神……在他的怜惜下却成了这般模样……沈廷只觉胸口憋闷、鼻子发酸。在她旁边坐下,沈廷仔细地又将她上下看了一遍——她清瘦多了,愈加给人弱不禁风之感。

“翡雀……”沈廷轻声叫她。听到这个称呼,顾翡雀打了个哆嗦。她唯唯诺诺、眼神犹疑地觑了觑沈廷,随即又将头低了下去。

虽是不语,她的眼泪却又流了下来。看着肆意而下的泪水,沈廷探手想去擦拭,顾翡雀却一侧头躲开了他近在咫尺的拇指。沈廷的手久久地僵在空中,没再有任何举动。

良久,沈廷才垂下僵硬的胳膊,低声问:“翡雀,你……狠朕吗?”

他凝视着顾翡雀,等待她的回答,却发现原本已停止哭泣的她,眼眶里再次溢满了晶莹的泪水。

紧咬嘴唇,无声地啜泣着,片刻后,顾翡雀终于难以抑制地哭出声来。“我,我不知道!”她大声哭叫着。

就算到这时,她也下不了决心去恨。沈廷不假思索地拥住顾翡雀,将她揽入怀中;她或许永远不是他最爱之人,他却永远是她的一切。顾翡雀在沈廷怀中扑打着、用力想要推开他的拥抱。

“放开!”顾翡雀喊着,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不少,可是揽住她的那双手却不见丝毫松懈。

“呯!”一声清脆的响声使得两人一同怔住了。沈廷缓缓垂下双臂,眼神紧紧盯着那枚破碎的白玉镯子。就在顾翡雀拳打脚踢的时候,她的右手腕撞上了坚硬的床栏。于是,那枚镯子便在一声脆响后断成两个弧,掉在了锦被上。

沈廷默默捡起其中一半,拿近眼前细细检视。“翡雀……”握着残缺的镯子,沈廷极沉闷地叹了一声,“朕与你现在还是像这镯子,分成两半的好。等朕明白了,等你醒来了……再相见吧。为父守孝应是三年……呵……朕自己即日起不会再踏入抚庆宫半步。若三年后,缘分情谊还在朕便与你重新开始,再好好修补这玉镯……若缘浅……”沈廷已说不下去,紧握着那半枚玉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翡雀,你累了,朕……也累了,咱们都歇息一下,放彼此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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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借着酒兴,让臣妾给您跳一只舞吧?”冯美人放下银酒壶,挽了挽耳畔的头发声音娇弱地对沈廷说。

沈廷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温存地对冯美人假笑:“好。”说着,他又将自己的犀牛角杯斟满了。

醉意将沈廷眼前的一切涂上了一层模糊迷蒙的光,他只依稀看到身着盛装、满头金钗的冯美人在没有丝竹管乐的伴奏下不知疲惫地旋转着、跳动着;婀娜的身姿里有无限柔情。沈廷继续假笑着,懒散地扬起一只手臂。冯美人立刻心领神会地停止了舞蹈,来到他的身旁,斜倚进了他的臂弯里。

“朕……今夜,留在这里。”嗅着冯美人的发香味,沈廷发觉自己已醉得不轻了。

“臣妾……定会尽心侍奉。”冯美人趴在他的耳畔,用女儿家特有的温柔与羞怯说道。

带有荆刺的解语花、一碰就碎的美玉那都是假的,假的!惟有这样的妃嫔是真的,是永远拥有的……

沈廷这样想着,眼前却再度浮现出顾翡雀的身姿;纷飞的花瓣中,她伫立伞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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