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与花 第四章 千秋往世扑风影

作者 : 再堕轮回

()张大明请二人到厅上坐下,于小几上取了茶叶与清水,置于一个青瓷茶壶之中,回过身来之时,竟硬生生以掌力在呼吸间便将水煮沸。萧苍然看得分明,这绝非以灵力而行,乃是单以内力为之。真乃骇人听闻之举。须知若要叫他萧苍然以掌力煮沸这么大一壶水,即便是铜壶他也办不到,更何况是瓷壶。

张大明笑对二人异样的眼光,淡淡道:“寒舍一向少客,这陈茶二位将就着用些。”

萧苍然诚然道:“斋主神功,萧某敬服。”

张大明轻叹道:“倒不是在下有意卖弄,只是不爱麻烦罢了。我与二位一见如故,今夜畅谈,倒比得上往rì半年里说的话多。”

苏凝眉惴惴道:“不知斋主年齿几何,小女子只怕有失尊敬,叫斋主笑话。”

张大明微笑道:“姑娘不必在意,虽说在下的年纪,做你爷爷也有余,但你若称我兄长,也无不可。只要别叫什么前辈斋主就好,直呼你我也行啊。”

苏凝眉不知为何,心中就是对这个男子深有惧怕。饶是他三番几次示意,温润以待,还是不大自然。但萧苍然可就不管这么多了,他扮的本就是个老气横秋的主,也就一横到底了。

但马屁还是无论如何想拍,于是笑道:“张兄雅量,常人固不能及。但若在下再拘俗礼,那才是有负于你。虽在下本无分敢与兄对坐,也只好拼着这张脸不要了。”

张大明为二人倒了茶,笑道:“萧兄不必过谦,你我对坐,正合时宜。”言罢二人一同大笑起来。

苏凝眉这才放松了些许,问道:“那昆仑派到底为何而要讨伐幽冥界的?”

张大明喝了两口茶,这才慢慢道:“这事说来话长,还要接着从那几位天人说起。自诸人扫灭妖灵,本以为世界清平。却不料一波未平,而一波又起。人身之中,本就有善恶二龙之血,虽禀承了其繁衍之力,却也就因此染了善恶之xìng。起先几代,还未曾如何。但时候一长,便互有憎怨,于是分成了许多部族。再到后来,也就干脆兵戎相对了。人种传到哪里,攻杀便到哪里。嘿嘿,其实人可恶之处,比之妖灵也不惶多让。人是越杀越欢喜,也是越杀越多。其中虽然也有许多豪杰智者,多曾寻求化解之道,但终究于事无补。咱们简短捷说吧,一直到伏羲转世-轩辕黄帝一统神州。”

苏凝眉奇道:“轩辕黄帝便是伏羲转世?”

萧苍然道:“只怕不是,相传轩辕黄帝曾师从广成祖师,若他真是伏羲转世,广成祖师如何敢收他为徒。”

张大明答道:“是与不是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许多人希望他是。因为只有伏羲转世,才可能让这纷乱的战火停下来。以此伏羲转世之名,号令天下,若是有人不遵,其实还是得杀个干净。轩辕黄帝诛除蚩尤,一统天下。而后修行超凡入圣,弃剑而登天,并召有德行之士,封神赐位,立了天庭,号称玉皇。并且遣派神仙去了幽冥界司值。只是那幽冥界昏暗无边,yīn冷非常,所司又大部是赏善罚恶,轮回琐事,众神仙都不大喜欢。于是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犯过的神仙才发配之处。冥界各位神王虽然不喜,倒也不敢再生事端。但是后来”

说到这里,张大明的眼神突然呆住,仿佛陷入沉思。可萧苍然却是急急追问:“后来如何?”

张大明喃喃道:“后来后来出了一个大人物,这个人这个人后来成了冥界之君,他叫无相。”

这次却是苏凝眉追问道:“他是什么人呢?是轩辕黄帝赐封的么?”

张大明皱眉道:“这个人其实是蚩尤的后代,他年纪幼小的时候便该死了,魂魄都被鬼使拘到了幽冥界。但是他很走运,被那个本来在守候幽泉的天人见到,不仅将他还魂,还化身到了人间,传授了他一身本领。”

萧苍然不耐烦道:“看来神仙也爱多管闲事。”

张大明苦笑道:“萧兄说的不错,不过这闲事到此还未完。这位看守幽泉的天人,名字你们都该听过,叫做太羿,也有人叫他后羿,其实都是一个人。太羿既然暂离了幽泉,便也想看看昔rì好友,但舍恩山已被那位守山天人移得不知去向,寻之不果。广成又是踪迹沓然,只好去天外天探望另一位天人,侍烛剑圣苍亟。但是路过天界之时,却遇到了一位女仙。这位女仙是司辖降雪的仙子,叫做雪衣仙子。她自成仙,也只在传说中听过天人之事,从未亲眼见过。所以一见太羿,便追着问东问西,太羿只好带了她一同上了三十三重天。只是不曾料到,苍亟与雪衣一见之下,竟然情愫暗生。但雪衣既在天界司职,相见一面何其之难。苍亟本在天外天端坐了数千年,后来也竟忍耐不住,前往相寻。因怕天庭责罚,便悄悄约她在人界相会。可巧的是,无相这小子竟然撞上了这二位神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虽然本领还登不得天,只比寻常土地城隍强些,却在二神之前卖弄起来,yù要比试。但这一比之下,立时被苍亟看出是太羿的传人。他以为太羿的传人,总不会有错,便一面与雪衣仙子卿卿我我,一面传授无相的本领。”

萧苏二人听他侃侃而谈天神之事,竟似在数落一般,毫无畏忌,心中都是暗自猜疑,但却又极想听他说下去。

张大明再饮了一口热茶,悠然道:“于是,两个天人教出来的传人,你们也大概能猜出他的神通了。他既然已证了仙果,那天庭便也知道了。其实苍亟与雪衣之事,玉帝又何尝不知道了,只不过苍亟位尊,碍着面子不能过问罢了。但无相既是两位天人的弟子,又是蚩尤的后嗣,该如何安排他的神位,可让天庭犯了难。玉帝智慧非常,便拜请他做了冥君。既能将他踢回太羿之侧,又显得敬奉天人,以他玉皇之尊,只以天人的弟子比肩,这世上三界之内,可没有比这再大的面子了。”

萧苍然与苏凝眉面面相觑,想不到此人敢如此品评玉帝。

却不料他又接着道:“太羿与苍亟这两个笨蛋见木已成舟,似乎觉得不妥,但说什么也晚了。只盼无相不要闹出事端来,失了他们的颜面。所幸无相即领冥界,居然将这一界事务治理得秩序井然,就连玉帝听闻也都极为欣喜。而后天庭大宴,自然也就少不得要请冥君来席了。好筵散去,无相便yù到天外天拜见恩师。可是这一去之后,三界的祸乱便由此开始了。”

张大明仍是那副平静模样,似觉杯中之茶颇为美味,又请二人品茶,可这二人却都没有动。他虽然语声平缓,娓娓道来,但是说完这后一句时,旁听二人都是不禁心中一颤。但都不敢打断他的说话,只是深吸了气,继续往下听。

继续道:“时不凑巧,无相到天外天之时,苍亟已被雪衣仙子约去了北寒天一同撒雪。无相见到照天烛之上,放着一柄神剑,还以为是恩师的佩剑,便拿起观赏。但此剑常年受烛火所噬,灼热非常,竟然拿它不住,直坠下去。而照天烛中的火焰,竟然立时熄灭了。照天烛熄灭,镇烛神剑失落,这等大事怎能瞒过诸天众神之眼。又见无相苍惶奔回冥界,只以为是他盗取了照天烛火。但是众神还来不及追究,天上便现出了十个rì头来。那等炎热,别说是下界苍生,便是天上众神也几乎不能抵受,可偏偏是用尽了神通法宝,也无济于事。此事惊动了太羿,虽以他的神通,也是苦无办法。眼见再若拖延,人界生灵便要尽数炙灭。情急之下,只好到幽泉之中,拜取了那镇泉的补天针。以补天针为矢,太羿以神弓将九个妖rì尽皆击灭。可是那补天针,却再也不见踪影。”

shèrì传说千年传颂,萧苍然对此事更是耳熟能详,昆仑shèrì台便是在太羿shèrì之处建起。但却从来未曾听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由得大感新奇。

张大明叹道:“太羿丢失了补天针,便八方搜寻,只是天地茫茫,再也找不见了。事已至此,他便再也无颜袒护无相,只顾寻针,不再过问天庭降罪。玉帝亲临冥界,让无相交出照天烛火,但无相却如失心疯地同玉帝动起手来。这两界君王打翻了天,各自属下也就不会闲着了。不过大家伙做梦也没有想到,无相冥君不过短短三rì,便将玉帝击败,不但毁其法身,还将之摧了个形神俱散。天界见势不敌,便即退走,却不料无相竟然追上天庭,大肆屠灭众仙,将个天庭掀了个底朝上方才离去。苍亟归来,见了这副情状,又遇见众仙前来哀告,不由得怒火中烧。直下幽冥,yù要亲手将无相诛除。无相不敌,只好且战且逃,一直逃到了极北之处,才被困住。困兽犹斗,何况正神。无相虽被苍亟击破了法身,却种神于苍亟之身,两个元神便在那副天人之躯中鏖战,两败俱伤。虽说无相再若想逃,却是门也没有了。但不知为何,竟然是无相渐渐占了上风。雪衣仙子赶来相助,凭她那点法力,自然也无计可施。只好用自己之神血,铸成了一座冰华之棺,将苍亟的天身连同两个元神全都封在了其中。”

萧苍然睁大了眼,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忙追问道:“那后来是谁胜了?”

张大明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喽。不过两界无主,当时之纷乱可说是亘古未有。雪衣仙子被众仙贬下界来,天界冥界争斗不休,世间更是苦乱非常。直到这两界都力竭而穷,难以再互相为恶。人间方又纠集散仙,攻伐幽冥界。到底是要降魔平乱,还是要寻夺那照天烛火,就不得为外人知了。”言下之意,竟是说正道众仙讨伐幽冥之举,乃是别有居心。

萧苍然待要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出言。倒是苏凝眉轻声问道:“那么太羿与嫦娥的事,便是没有的了?听闻广寒宫有座奔月台,倒不似伪造的。”

张大明叹了口气道:“那倒也不假。想那嫦娥,正是个绝无仅有的好女子。太羿在世间寻找补天针之时,与她相遇,结为夫妇。初时只想伴她一世繁华,于是便驱了夏王太康,取而代之。但rì久情深,却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她自己乃是神仙。嫦娥既知晓了此事,便也渐渐生了贪心,想要与他做对神仙伴侣。便趁他不备之时,偷食他囊中的灵丹。本来太羿也有意传授她道法仙术,也好双宿双飞。却不料她误食了丹药,变成了一只金蟾。只有在寒极之地,方能化回人身。太羿只好将她带到了那时雪衣仙子之处,慢慢教授。只是太羿有要事在身,怎能长留北地陪伴,只留下了妙法天书,便自离她而去了。”

苏凝眉听他说嫦娥是个绝无仅有的好女子,心中自是好不自在。但听到她盗食灵丹,却又觉得这是人之常情了。再到后来,听到太羿竟如此狠心薄情,弃她不顾,心下由中气愤,当即冷哼了一声。

张大明也是一声叹息道:“雪衣仙子穷尽法力,却终究无法唤醒苍亟,只好将他和无相的元神散了出去,任其堕入轮回。立于冰棺之前,泪流十年,化做了一座冰塑。临终却托风神向太羿传了讯来,是这么说的:上神太羿容禀。吾闻人有情约,白头共老。鸳鸯失偶,斯不独生。岂唯封神入圣者必自残其心?今苍亟散神,吾亦入轮回相随矣。姮妹托告‘若有长情,岂用来世,此去瑶宫,焉为长生。若君心寂寞,仰见明月时,当可稍慰相思之苦。玉树之下,纵是万年冷清,亦如君怀’。这信里面的姮妹,便是嫦娥的名字。”

苏凝眉再也忍不住,问道:“以太羿这般的神通,难道竟解不得区区一颗丹法?就这般任心爱之人孤单了几千年么?这太羿必是虚情假意,古往今来的男子,都是些薄情之辈,就连神仙也不例外。”

萧苍然听得她这一番话,竟将自己也扫了进去,大感无趣。

张大明却苦笑道:“姑娘错怪太羿了。他何尝不愿解去爱妻身上的丹法,只不过那神丹乃是西王母集瑶池异草苦诣而炼制,乃是为他入幽泉取出补天针之用,举世只有三颗。他自服过一颗,其余两颗便被嫦娥服下。若非太羿有天人之身,便连他自己也解不得丹法。若是苍亟尚在,集两位天人之力,或可为嫦娥解得,但他自己却是无能为力。况且此后不久,便又有大事。那九幽神泉失了镇泉法宝,竟然也干涸了。”

萧苍然不解道:“那又如何?”

张大明道:“问得好。照天烛火与九幽神泉一yīn一阳,本是吞天神镜被一分为二而来。这二宝如渊如泉,即是源头,又是归处。阳气自天而生,yīn气自地而起,恰到好处,正是太皇女帝以大智慧设下。这二宝失落之后,三界中的灵气也便失衡了。天上星宿不矩,幽冥律法无行,人世也是异事奇祸繁生,妖孽邪魔肆虐。怎一个乱字了得。”

讲到此处,三人都是一时无语。萧苍然寻思良久,才突然想起,自己到此究竟是为何而来。这位斋主平易近人,又何以连刘业向天歌那般人物,也未曾见过他。自己总觉得此人似是熟识,似乎哪里见过,可明明却又不认识。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感应不到他身上有丝毫灵气,竟然不像个活人。他为自己讲了半夜的故事,有板有眼,一如亲见。可是盘古开天这等事,怎能是他亲见的。但他若只说是故事罢了,为何又要说是真的?思来想去,也是十分不解。

方要开口再问,却见苏凝眉站起身来,施礼道:“听斋主一席话,获益良多。深夜搅扰,多有冒犯,小女子谢过了。天sè不早,这就告辞了。”萧苍然煞是无奈,只得站起身来,与她一齐请辞。

张大明亦不挽留,端起茶盏,放到萧苍然手上,微笑道:“萧兄且饮了这一杯再走不迟。”

萧苍然这才想起,这已经是张大明第三次让他喝茶。刚才听得入神,竟全然没有理会,却不料张大明会这般在意。

双手接过茶盏道:“正是。”茶虽已凉,他却还是喝了一大口,方才与苏凝眉辞出门来。茶水入月复,只觉口中一股苦极之感,只觉七窍之中凉风四溢。苦且愈苦,但一时间竟然倍加灵明,不由心中暗暗称奇。

萧苍然与苏凝眉并肩走出门来,长长的影子铺在阶上,仿如张大明在以目光相送。只是刚踏出楼门,楼厅中的灯火便瞬时熄灭,竟再无半点动静,厅门依吖关闭,二人站在门前,竟似重回到世间般。明月依然,星无点踪,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似什么都没有。

二人边行间,苏凝眉问道:“依先生看,这位斋主是何许人也?”

萧苍然心中也正细细寻思,问她问话。却回问道:“姑娘又怎么看?”

苏凝眉还了一个娇嗔的眼神,才神sè凝重道:“他明明修为深不可测,对你我并未刻意隐瞒。眉儿从他身上却觉不到半点灵气。便是常人,这也是不可能的。若论修为,世间绝顶高手,眉儿也见过一些,但从未曾听闻竟有这般的功法。从他煮沸茶水来看,内力固然高绝,但若是纯阳内家的前辈中,这也并不稀奇。奇的是眉儿竟也没有感觉到他身上运行了半丝内力,这才是骇人之处,眉儿着实想不明白。难道那竟不是内功么?”

萧苍然突然止步,却把苏凝眉吓了一跳。却见他沉声道:“是,也不是。”

苏凝眉错愕以对,萧苍然一掌伸出,五指皆张于她面前。苏凝眉不解其意,但刹那间,面前一股劲内乎起。只见一个小小的气旋正从面前消散,化做流风。她当然知道,这的确是内力,可是这又是怎么做到的。这股内劲并非是从萧苍然掌中吐出,但确似他的混元掌力。若有这般武功,岂不是可伤人于无形之中,神不知鬼不觉。

萧苍然道:“聚敛内力于不动,这个倒不难,难的是让这股内力突然移到所想之处。这不单是武功,还有念力。以元神念力强将内力移空入灵,再从它处凝发。”

苏凝眉呆呆地望着这支jīng细的手掌,不知不觉间咬紧了下唇。良久才道:“原来先生也深通此道。若能以此法御使灵力,只怕便是神通境界。”

萧苍然摇头叹道:“以我的元神念力,至多也不过这么一席微风罢了。”此时他便说的是真话,但在苏凝眉看来,也不过是自谦之语罢了。心下却又不由得对此人的实力重新估计了。

萧苍然继续道:“世间最善念力者,依萧某所见,天下无人能出昆仑派之右。其门下虽有未得道德之证者,便能以那一点微末内力,御剑伤敌。昆仑心诀剑法固然jīng妙,但若无人教导念力,他们也断然办不到。是以昆仑门下之jīng锐,能远胜其余,而误让人以为昆仑之中无一庸手。都是这一法所致。但今rì见了这位去留斋主人,这事可要另当别论了。”

其实萧苍然也是刚刚借了那一口怪茶的苦气,突然之间想到了这一点,但并不能确定。再者他自幼便在昆仑修习静念心法,此刻元神入定,只以本魂施力,想不到居然一试功成。若干细节一气呵成,乃至昆仑一脉的武学玄妙之处更有jīng解。但苦忍着没向这‘外人’说了出来,只稍讲解了一下,便已让苏凝眉又加三分钦佩。

但本魂发力,虽然只这么一小下,已渐渐让他极觉不妥,微有昏眩。真虚二魂的灵气直向本魂注去,方才稍缓,却知道一定要尽快入定调理。连忙拔腿便走,径奔馆驿,竟将苏凝眉就那么冷在当场。

苏凝眉见他神sè突然怪异,转身便走,竟再不理她。心下微微有气,却也知这等人脾气古怪,行径也自大异常人,倒没有深怪于他。只是双瞳突然jīng芒闪烁,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散出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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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傲然一跤跌倒在地,手上神枪也被震飞,直插在石壁之上。

岳中流大喝道:“站起来,再练。”

小谷中一条微浅的水流至此汇入一条小河,敖远思嘴角含笑的坐河旁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濯洗着脏衣。看着对面三虚火神与萧傲然身影翻飞,梦中人便在眼前,他身上那一股泰然之感丝毫未变,呼吸着这清新之气,一颗心居然急跳了起来。便在这出神之间,手中的衣物竟被河水走了。连忙运力一拔水流,一股旋湍又将衣服送了回来。岳中流感觉身后有异,微微侧首,似是看到一般,敖远思只觉面上一阵红热,连忙低头洗衣。

萧傲然一声大喝,枪若游龙,直奔岳中流左肩。岳中流右手迅如虚幻,大拇指正按在枪尖之上。神枪一颤而借力跳摆,竟然刹时又打往他右颊。岳中流方要伸掌格击,萧傲然的脚风却已袭来胸前。不由得开怀一笑道:“好,终是让你成功了。”说罢闪身而起,同时双掌挥击,峡谷左右的山石如雨般砸往萧傲然,萧傲然口中暴喝,那枪越舞越快,一条雷电竟渐舞成了一团雷光,将激流般的坠石尽数击开。

岳中流落身而下,不住点头。赞道:“少侠进境,当真神速,只不过半个时辰,你便已逼退了在下一步。可喜可贺。”

萧傲然哂道:“我手脚并用,神枪在手。竟要花半个时辰才能将你一个单用一只右手的瞎子逼退半步,有何可喜。”说罢将枪收化成长箫,插回腰间,到河边掬水洗去脸上汗水尘垢。

二人跃过对岸,敖远思已在河水中捉了数条大鱼,三人生了一堆火,烧烤了起来。

萧傲然见敖远思jīng神不错,问道:“九姑姑,您老的身子可好些了?”

敖远思点点头道:“我不碍事。”却不再多说话。

岳中流道:“少侠,目前你虽已能驾驭雷云二灵。但那并非你的神通,乃是这二灵甘愿臣服。这二灵虽然能护你免受外害,却禁不住你自损。以你现下灵力,若自强开界门,非受重伤不可。”

萧傲然道:“前辈放心,在下省得。再说这界门开之无益,我尚有许多大事要办,不会在这等事上费功夫。倒是前辈你,在下始终不明白你为何如此?”

岳中流叹道:“这界门,总是要开的,少侠还是早做准备。在下的元神本就残破,虽然勉强寄存在此身,此刻已经压制不住铁奴,恐怕再有两三rì,便要被他蚕食。萧少侠,敖姑娘,便如二位所知,在下本是冥界神司,掌管修罗狱三虚业火。几十年前,在下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这才私下遁入人界。但事有不谐,我当年被一位道门高手封印,直到不久前才得以出月兑。若泄露天机,却万万不可,此乃上古众神祖所定之禁忌,违之必乱了天数而遭天罚。但这个秘密,却也是万不能守。这个大秘密,重之又重,在下恳请二位,若事有不测之时,一定要将它公诸于世。”

萧傲然听他说得这般沉重,yù言又止。不禁更加好奇,问道:“既然你不能说,那别人要怎么知道。”

三虚火神脸sè冷峻,道:“在下的元神被铁奴吞并之后,这个秘密就会留在他的元神之中。他若肯说,那自然最好。他若不肯,少侠便一定要想尽办法让他说出来,不论什么办法。若是实在逼不出,到不得已之时,一定要将他杀死,将其元神驱散。”

敖远思大怒道:“不行。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会非杀他不可,这事我绝不答应。

三虚火神道:“姑娘不必动怒,相信若是你知道了原委,到时也必肯杀他。”

敖远思对岳中流用情之深,此刻连萧傲然也已深知。听他此话说得这般笃定,不知怎地,心中倒起了一股凉气。又见敖远思也愣了神,连忙打岔道:“你若所言不虚,我答应了便是。不过求人不如求己,若要杀他,你此刻便一了百了岂不痛快。”

三虚火神摇头道:“此事干系太大,痛快不得。少侠定要记住我适才所言。”

敖远思望着他,目光未有片刻离开,一言不发。

倒是萧傲然打蛇棍随之而上,笑道:“你这一身本事放着不用,那也真是可惜。你若有闲,帮我杀几个人如何?”

三虚火神莞尔道:“在为神司,怎能与凡人动武,如此必遭天谴。再说凭少侠的资质,只要假以时rì,这世上能与你匹敌者,只怕不多,何须他人相助。”

萧傲然颓然答道:“虽然我近来修为突飞猛进,可是若比起此人来,只怕差得还远。而且此人党羽众多,若真要等到练好了本事再要他的命,那可也着实让人心焦。”

敖远思却插口问道:“你要杀什么人?”

萧傲然月兑口答道:“自然是杀父仇人,昆仑派掌门,如风老贼。”

三虚火神面sè突然沉重道:“少侠,在下说句不中听的话。少侠身负之事,比你此时仇冤重大得多。凡事要量力而行,切不可徒逞一勇而陷险境。久后神功大成,这天下还不是你掌中之物么。”

萧傲然不耐烦道:“若是当真动手,我现在连你一只手都胜不了,若让我在此修炼十年二十年的,我闷也闷死了。你说我那rì在机缘巧合之下已yīn阳衡通,可是与那和尚交手,也不过数招便败落。若不是你醒的及时,现下已死得透了。”

三虚火神却微笑道:“这铁奴可算是人界第一高手,小神不才,在幽冥界也位列中上,虽然我借身阳世,神通有限。你此时与我二人联手相搏,不敌是理所当然之事。便是我单手并只守不攻,你能将我迫退一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那个僧人,修为大不简单,若不是他熟识铁奴的厉害,怎会轻易退走。若是他放手一搏,凭我那时虚弱的灵力,恐怕还是输面居多。”

敖远思气道:“岳大哥有名有姓,你干嘛总叫他铁奴。快将他的元神放出来。”

三虚火神又是一笑,道:“是是,岳先生神通广大,他若是强健鼎盛之时,在下不是他的对手。但在下虽然借了他的肉身,对弥补他的元神却大有功劳。姑娘看此面上,容我多活几rì如何?我尚有些话,要交待萧少侠。”

萧傲然道:“火神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三虚火神却道:“今rì在太湖之畔,在下之所以被那妖猿毁了肉身,并非是不敌。而是因为这冥蛇正要对岳先生施展种神之法,她那下九流的邪法,不但会伤及岳先生的元神。还会将他体内封镇的两个异样的元神惊醒。所以在下拼着头颅不要,也得将岳先生夺回来。但岳先生的元神着实不易降伏,若非他七魄混乱,在下也无法将他制住。”

敖远思惊奇道:“什么,岳大哥身上还有两个元神?”

三虚火神道:“姑娘不必惊慌,这两个元神并非邪灵,虽然高深莫测,但却都被封印沉睡,此刻便在岳先生的双眼之中。他眼上这条布带,便是封镇法器,由此可见,这必是岳先生自行为之。”

萧傲然奇道:“一具肉身之内,竟有三个元神,这可是从未听过。”

三虚火神叹道:“岳先生的秘密还不仅仅如此。他虽然六魄皆残,但元神之盛,便连我这个冥界正神也自叹不如。人之气,在于血,人之力,在于髓,人之元,在于jīng。岳先生这副肉身,气力jīng血皆已yù衰亡。但三魂却仍是力大无穷,仍能稳稳的镇伏着其余二灵。你们切莫以为这两个元神易与,小神隔着封印,也能感应到他们之强,尤胜于我。”

敖远思接口道:“灵元在本,力在真虚,气存七魄。以气化力,以力凝元。既然七魄已残,为何三魂如此?”

三虚火神道:“不错,正是如此。岳先生灵元之固,灵力之强,看来已成神实。但能成神实者,皆是真虚合一,如此真虚分际者,岳先生还是在下数千年来仅见。”

萧傲然虽然也曾在敖远霄处听过修神之理,却也知这绝不可能。因为只有真虚合一,方能铸纳灵力,凝而不散,使灵元与rì渐强。但三虚火神既然如此说,想必不是胡诌。

三虚火神又道:“想必二位已经见到,我这肉身半rì之间,想必看来年轻了许多。因为在下的七魄,现已被岳先生尽数溶吞,再也找不回来了。少侠,你若能尽悟此中的妙处。那仇嘛,要报也不难。”

萧傲然道:“什么?”

三虚火神叹道:“你们虽见我此时还主使着他的肉身,却不知道。从我侵入这具肉身开始,岳先生那残余的六魄,便已经开始吞并我的七魄了。此刻我二人两个元神,却是只有七魄,并且虽是七魄,其实已是一体。这种事就连小神,也只在卷载中见过,叫做七魄合一。在下种神此身,自然要以灵魄驱使身躯。但在下的灵魄一经驱使,便不自觉地渐渐与岳先生之魄相溶。在下昨夜想了整整一夜,此时方才明白。岳先生正是因他这仅余的残魄,才创出了如此神妙的奇法。但也正因如此,小神便没有了出月兑之能。在下反倒是在助岳先生恢复元神,成了上好的补品。否则岳先生要想七魄尽复,便以此奇法,也要再花上十年功夫。”

敖远思道:“那他过几rì便能复元了?”

三虚火神摇头道:“那也不见得,岳先生识魄已失,虽然他将溶并了在下的灵魄,只怕从前之事,大部是记不起了。他只能记得印于本魂之上的些许残迹,再就是在下元神中所留的记忆。”

敖远思听到这里,惊得手中插烤的鱼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萧傲然却并没注意这些,他边听三虚火神说话,边陷入沉思之中。待到三虚火神说完,眼中神光忽地一亮。

转头向他问道:“你是要我也?”

三虚火神笑道:“不错,少侠此时灵元灵力,自然难敌大派之尊。但若能得灵魄合一,收雷云之力为己用,那便不可同rì而语了。但雷云二灵,本已便强过少侠。若少侠按步就班,要待自己灵元胜此二灵,方能发挥它们全部神力。若修得此法,但应有一搏之力了。”

萧傲然突然跪下道:“还望火神教我。”

三虚火神连忙闪在一旁,将他擅起道:“这个可不敢当。圣贤庄之会一时里不应便散,那位昆仑掌门也就会等着少侠。咱们若是能在赶在头里将此法练成”

萧傲然大喜之中,方yù发笑。却见敖远思痴痴望着岳中流的肉身,眼泪一滴滴地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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