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嫡杀 041 少年风华

作者 : 紫白飞星

闻言,明守靖顿时眼前一亮: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张姨娘素日对自己殷勤小意,定然是爱煞了自己。纵然她是肖维宏的嫡亲妹子,但早已是自己的人了,只消她说个不字,肖维宏也没有强带她走的道理,

——妙哉,怎么刚才没想到这招呢?

想到这点,明守靖称许地看了眼明华容,心道这个大女儿倒是细心体贴,稍后定要赏她些东西。这么想着,他清了清嗓子,道:“她说得有理,青心,你意下如何?”

他满心以为张姨娘定会粉面含羞地说愿意留下继续侍奉老爷。孰料,张姨娘擦了擦眼泪,碎步走到他面前,纳头拜下,含泪说道:“贱妾流落帝京,幸得老爷垂爱,救贱妾于危急之中。但贱妾入京本为寻找哥哥而来,现儿既已找到了人,知道肖家香火有继,心愿已了,此后便当回乡看守父母坟墓,以尽孝心,还望老爷成全贱妾这个心愿。多谢老爷近一年来的照拂,贱妾今生不敢或忘。”

她每说一个字,明守靖的心便往下沉一分,脸色也愈难看一点,到最后阴沉得几乎快滴下水来。

倒不是说他对张姨娘爱怜不舍到骨子里,只是他一直颇为自恋,在他心中,从来就没有想过张姨娘会自请求去!

——难道她不知道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这番话么?她离了自己,还能找到更好的良人?!

当下听罢这番话,他连张姨娘也恨上了,恨她有眼无珠,不知珍惜自己这英俊体贴的状元公老爷。

但当着瑾王的面,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强作镇定地充大度:“你既有这番孝心,我自是要成全你。回头我就将你的身契交还给你,从此你不再是我明家的人。”

闻言,张姨娘面露喜色,磕头道:“多谢老爷开恩。”

说着,她起身又给白氏行了一礼,神情却不似刚才那么欢喜,于似笑非笑之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夫人,妹妹这便走了。多谢夫人素日对妹妹的照顾,妹妹定当铭感于心,日夜为夫人祷告祈福。”

今日这场风波,明面上只是下仆弄鬼,但若无白氏点头允许,两个小小奴婢又如何生得出风浪?明眼人都看得出,白氏是巴不得有个由头好整治张姨娘,不想最后的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反而是自打耳光。

一来这栽赃陷害之事是白氏的贴身丫鬟做下的,已是教她面上无光;二来又她因此当众被明守靖责骂,颜面扫地;三者甚至还因此事开罪了瑾王,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白氏此番可谓损失惨重,这会儿听着张姨娘看似恭谨实则句句带刺的话,不觉十分堵心。

再想起这素来厌恶的张姨娘不但与哥哥相认,从明府全身而退,她哥哥更得了瑾王亲眼,料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白氏不禁气得十指发颤,心道日后必要让父亲出面,说服瑾王开销了那肖维宏才好。

但当着瑾王的面,她现下却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内疚模样:“妹妹,今儿我听信小人谗言,乃至于险些冤枉了你。幸好你大度宽宏不同我计较,我心中却仍是惭愧得很。你既执意要走,我便赠你五百两纹银权充路费,预祝你一路平安。”

说着,她看向许镯,吩咐道:“等下你去我房里将镜台上的描金盒子取来,里面有一双垂珠金钗,一并送给姨娘。再着人到账房去,将姨娘的卖身契拿来。”

这般吩咐,却已是将许镯当做心月复看待了。

刚才她于危急之中,将一幕幕看得分明,深深觉得许镯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危难关头不但替自己开月兑,保全了自己颜面,并且更还替向来待她比仇人还苛刻的妹子讨情,这份心肠实在难得。两厢对比之下,许嬷嬷简直凉薄得令人厌恶,死不足惜。现儿竹枝和许嬷嬷均难逃一死,她现在身边正需要提拔个心月复。为人忠心,一片赤诚的许镯自然是不二人选。

其余下人闻言,纷纷露出或嫉妒或羡慕的表情。许镯心下暗喜,面上却愈发稳重,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随即又不露痕迹地看了明华容一眼,眼神中饱含钦佩、感激、信服……毕竟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小姐替她谋算来的呀……

这时,向白氏道谢已毕的张姨娘又走到老夫人面前说了几句感谢照顾的话儿。老夫人以前对这个向来奉承恭顺的妾室还是很满意的,现在见她执意要走,便很有几分不快,但碍着瑾王的面,识趣地没多说什么,只草草叮嘱了几句,态度比先前冷淡得多。

张姨娘也不在意,与老夫人客套完,转向明华容微笑道:“前儿还说请大小姐有空到贱妾院里坐坐,不想如今……大小姐入府时间虽短,贱妾却看得出您今后必定大有出息,只遗憾以后不能与您长相处了。”

听出她话里的感激之意,明华容顿时了然:她过来向老夫人拜别只是个幌子,实际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见她明白自己刚才出头替她说话的好意,明华容微微一笑:“多谢姑娘夸奖,改日得空,我必去拜会。”

刚刚明守靖已亲口承诺放她出府,明华容便改了口,不再称她为姨娘。

远远瞧着张姨娘一脸喜气洋洋的模样,明守靖只觉心里堵得慌。今天的事儿虽然有所转机,没走到最坏那步,但他素来好面子又自诩清贵的人,当着瑾王的面闹了这么一出,依旧深觉羞惭。再者虽然面上已与肖维宏和解,但终究还是有了裂隙,一旦传出去定然会影响他的清誉。

这么想着,他恨不得马上封锁院子,将听闻此事的下人敲打责骂一番,严禁他们再谈此事。但瑾王仍在,他只有捺着性子先与之应酬周旋:“下官今日设下小宴,若王爷无事,还请移驾别厅,赏光小酌一番。”

“那是自然,还请明大人带路。”瑾王虽有心让肖维宏作陪,但想想若他与明守靖同席,未免彼此尴尬,便说道:“站这了半日,肖先生与令妹想必是累了,便请先去歇息吧,小王改日再来拜会。”

堂堂王爷,对一个白身名士说出拜会这种话,其中的招揽意味不言而喻。若在以前,肖维宏肯定会借故推辞,但如今他心境已变,听出瑾王的暗示后从善如流,大方说道:“肖某多谢王爷厚爱。”

见肖维宏被瑾王抬举,明守靖虽然不快,但面上非但丝毫不敢显露出来,反而得装出一副欣慰模样:“王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肖先生人品学问亦都是顶尖的,这正是一段高山流水的佳话。”

他正口不对心地粉饰太平,院门处突然传来一个婉转如莺啼燕语的声音:“父亲,你在这里么?”

一名身着粉裙的少女步态轻盈,如绕花蝴蝶般走在白石甬道上,但蝴蝶又哪里有她如眉远山,凝荔香腮的美貌?更别提她笑语如花,爽朗自然的娇美意态。

她微笑着跨进小院,微一抬头,仿佛才看到瑾王般掩住朱唇惊呼一声:“王爷?”旋即又满面歉然地行下礼去:“小女子不知王爷在此,失礼冲撞,还请王爷恕罪。”

来人正是明独秀。她本在前厅招待一干少爷千金,表面与他们谈笑风生,心中却暗暗嘀咕瑾王究竟去了哪里。终是按捺不住,找了个借口丢下众人独自出来。问过下人瑾王竟是来了栖凤院后,心中不禁一跳,暗想难道瑾王竟然是已经向父母亲提亲来了?

她知道这念头荒谬,但哪个女子不怀春?即便早慧如明独秀,在见到温文尔雅,宛如美玉的瑾王后,也难免生出几分绮思痴念。

当她看到瑾王与父亲若无其事地交谈时,虽然明知如此,仍然忍不住有些许失望。

但转念想到外祖母与母亲的叮嘱,想到面前这位俊美王爷迟早会迎娶她过门,明独秀立即微笑起来,如一枝早盛的迎春花,娇俏动人。

见这般美貌的少女向自己含羞而笑,况且又是自己喜欢的爽利性子,瑾王面上不禁掠过一丝赞赏,声音也愈发柔和:“明二小姐不必多礼。”

“多谢王爷。”明独秀盈盈站起,“小宴已经备下,还望王爷赏光。”

“有劳小姐费心,小王与明大人正要过去。”

“那可真是凑巧。”明独秀娇笑掩口,眼珠一转,又说道,“王爷,适才您在书院与肖先生相谈甚欢呢,不如就请肖先生过来作陪如何?”

她满心想要讨好瑾王,急于给对方留个善解人意的好印象,便没注意到明守靖听到肖先生三字时突然拉下脸来。而肖维宏本人亦是一脸漠然,其余诸人脸色更是古怪。

不待她说完,明守靖立即斥责道:“放肆!王爷面前也敢擅做主张?!看来是我平日宠你太过了,竟致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且回房静思己过,三日内不得出门!”

平白无故,突然劈头挨了一顿斥骂,明独秀笑意顿时僵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到在瑾王面前丢了如此大脸,她脸色不禁阵红阵白。

明华容见状,不禁心中暗笑:明守靖刚才憋了一肚子的气,又不敢发作瑾王,正愁没地方泄火,正好明独秀撞上来,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明独秀正无地自容间,瞥眼看见明华容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不禁窝火起来,心道定是这小贱人在父亲面前进了什么谗言,以致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地斥骂自己。这么想着,她不禁说道:“大姐,我一刻不在父亲跟前,父亲便这般生气,你可知是为什么原因?”

说着,她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来,一双明眸中泪光隐隐,贝齿轻咬粉唇,一副大受委屈的模样。但她话中却隐隐暗指明华容惹得父亲生气,以至连累自己受了委屈。

——这般容色,又擅于做戏,若在前世,自己恐怕会当真心生愧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吧。

这么想着,明华容不冷不热地说道:“妹妹这是何意?刚才父亲生气,不是因为你擅做主张的缘故么?”

明独秀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所以压根不相信自己是因为提了肖维宏才挨了训斥,兀自坚持道:“我也是一片好心,才想请肖先生来做陪客,我——”

不待她说完,明华容微笑道:“妹妹这份好客劲儿可真是难得,不过,老夫人、父亲、母亲都在这里,你却连问也不问一声,只顾着相请先生。”

听出这是在指责她目无尊长,擅做主张,往深里一想,甚若还有只顾讨好王爷,罔顾家人的意思,明独秀又惊又怒。她怎么也没想到素日安份的明华容竟有这等尖锐辞锋,三言两语就说得她无从辩解。

——表面装得一派恭顺,实际却是伺机而动,瞅准机会给她下绊子,她恐怕是错看了这小蹄子!哼!一个平民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竟然敢要她的强,真是自找死路!

明独秀心里狠狠地诅咒着,表面上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独秀从未单独招待过王爷这般尊贵客人,难免诚惶诚恐,心中惴惴不安。一时疏忽,不曾向老夫人和父母亲请安,还请诸位长辈责罚。”

见明华容竟敢拿话刺得明独秀不得不当众认错,白氏狠狠瞪了她一眼,连忙为女儿打圆场:“一家子骨肉,成天礼来礼去的反而生分了。况且你也是为招待贵客,难免有所疏忽,说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话。”

她只顾着替明独秀开月兑,浑未注意到瑾王在旁,眼中闪过几分失望之色。

瑾王自诩端方君子,平时最是讲究礼数。在朝臣亲信间或许偶有故作平易近人的洒月兑之举,但并不代表他可以纵容别人在自己面前放肆失礼,哪怕只是区区内闱妇人。

尤其今日,他如何不知道听课之会只是个幌子,实际明家是打着将女儿献到自己跟前的意思。

明独秀是白丞相孙辈中唯一的女子,又是尚书嫡女,若是娶了她,对于他的雄心大业自是大有裨益。赴会之前他便已调查过,本以为明独秀是个才貌双全,懂进退知分寸的少女,这样的女子娶回家正是适宜。

谁想稍做接触后,才发现这明二小姐美则美矣,心思也算活络玲珑,可虽然有几分小聪明,却太看重眼下得失,未免失之浅薄,盛名之下难符其实。若论智计应变,甚至还不如地位声名皆不如她的姐姐!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瑾王虽然仍想要靠联姻获得白丞相的襄助,却已不复之前的热切。

况且,他本就不想表现得太热情,让白家人误以为自己迫切需要与他们结盟。

种种思量之下,瑾王微微一笑,道:“明大人,家务事既已了结,是否可以带小王前去赴宴了?”

“那是那是,请王爷随小官来。”

已经了结?那是说就照明守靖的意思,让女儿回房闭房思过么?那女儿岂不是不能参加今日小宴,若是如此,她一番苦心筹办此会又是为了什么?

白氏心中一急,还想说话,却被明守靖严厉的目光慑住。

然后,她才听到丈夫满是不耐地低声斥道:“独秀,我教训你,莫非你还敢有异议?还不回去闭门思过!”

明独秀闻言亦是心下大急,但本朝十分看重孝道,当着瑾王之面,她实在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父亲之意,给对方留个不孝的印象。

思虑再三,明独秀只有生生忍下辩解的冲动,满月复委屈地说道:“是,父亲。”

但她到底没能完全忍住,说完,含恨带怨地剜了明华容一眼。

她自以为这微小的动作做得隐秘,实际却没能瞒过瑾王的眼睛。

敏锐地察觉到这对异母姐妹之间的暗涌,再想起明华容刚才时而锋芒毕露时而内敛淡然的模样,瑾王忽然少有地生出几分促狭心来,故意说道:“适才与肖先生闲谈之际,先生曾称赞明大小姐的学问。小王冒昧,想请大小姐一道移步赴宴,不知可否?”

话音甫落,四下里便响起几声轻微的惊叹声。下人们都在奇怪,为何瑾王竟放任国色天香的二小姐领罚思过,反而邀请瘦小纤细的大小姐前去做陪。

而原本心不甘情不愿准备告退的明独秀闻言更是猛然抬头,死死瞪住明华容。如果说之前觉得自己被父亲责备是因为明华容挑唆的想法,只是猜测的话,她现在已经坐实了。否则瑾王何以忽略自己,独独邀请她?!这小贱人究竟耍了什么手段,竟能得到瑾王青目?!

将周围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瑾王但笑不语。他很想看看,这名独特的少女会做出什么反应。是罔顾岳母与妹妹的猜忌,欣喜地答应,还是以退为进,谦辞一番之后故作为难地答应……

正猜测间,只听明华容特有的清泠声线淡淡响起,一派漠然,全无半分惊喜:“王爷相邀,小女子本不该拒绝。但祖母刚刚受了刁仆惊吓,身体不适,小女子还要送祖母回房歇息,王爷的好意只能心领,请恕小女子不能相陪了。”

顿时,四周的叹息抽气声比之前更明显了。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明华容,那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

就连最不希望她出头的明独秀也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上上下下打量她。不解之余,心中却是愈发恼怒:自己求之不得的东西,却被这贱人轻飘飘一句话推辞了,这么一比,反倒显得自己落了下乘!

而原本要斥责明华容的明守靖,在听完她的话后立即闭口不言。比起上赶着要讨好瑾王的二女儿,大女儿这般以孝为先的行径无疑更讨他欢心。

再想想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对比明华容的体贴纯孝,再看看脸上又是惊异又是不满的明独秀,明守靖对二女儿的疼宠之心不觉淡了一两分,向明华容说话的声音里则带上了几分罕有的慈爱:“华容,你的孝心祖母和父亲都知道了,但王爷既然开口——”

“无妨。”瑾王含笑截住明守靖的话。他本是一时兴起想为难一下明华容,见她轻轻巧巧便拆解过去,心中对这少女的机巧又高看两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轻易让步。

不过他毕竟是王爷之尊,遭到拒绝后若再一昧强势要求,未免有**份,于是便笑吟吟地又给她出了一道难题:“明大小姐孝心可嘉,实在难得,小王亦不便拂她之意。下月便是腊八,皇兄依例会在宫中设宴,遍请百官并其家着。届时明大人再带令千金一起赴宴,如何?”

每年岁末的腊八宫宴,乃是皇帝亲自主持的宴会,帝京的王公贵族,世子少爷们都会出席,私下里被人戏称为是相看乘龙快婿的最好去处。但却不是所有女子都去得。除去身有诰命品级的命妇之外,唯有最受家族重视的适龄嫡出千金小姐们才能参加。

而能受家族重视的小姐们不但需要出身高贵,更要有出挑的容貌和出色的才情。这么一来,等于是变相肯定了赴宴千金的才貌与身份。有资格赴宴的小姐们往往声誉倍隆,求亲者数不胜数。

明独秀之前因为年纪尚小,按规矩怕殿前失仪惊驾,并无资格赴宴。本说今年满了十四岁,终于可以做明家第一个参加腊八宫宴的小姐,为此明独秀着实自得了好一阵子。却不想,瑾王随口一句话,就将这份独一无二打破了!

眼见本就强颜欢笑的女儿神情数度变幻,微微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白氏怕她说出不好的话儿来,惹得瑾王不快,马上故作大方地笑道:“多谢王爷恩典——华容,王爷见你纯孝难得,特地提携你呢,还不快快谢恩。”

其实以明华容尚书嫡长女的身份,纵然生母出身卑微,只是一介平民,但子凭父贵,也未必就没资格去腊八宫宴,更况且她之前展露的织金绣技艺皆令众人赞叹心服。但白氏这么说,却是妄图一句话就抹杀了她的其他优点,暗指瑾王只是感念她孝心可嘉而已。

听出白氏的言外之意,明华容淡淡一笑,也不辩解,也不谢恩。她对这位“未来”的妹夫十分了解,知道他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有种意图掌控一切的权力欲,怎会容得白氏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弄这等小小手段。

果然,瑾王似是没听到白氏的话一般,径自说道:“皇姐对织造一道甚为喜爱,小王见明大小姐织造技艺过人,料想必定也是醉心此技,届时不妨多向皇姐多多讨教。”

皇家的事情,即使是要你传授,也会被说成是你向他们讨教,反而还要你谢恩。在场的人都是成精的,这点意思如何听不出来。当下明守靖更觉得这大女儿是个福星,连忙说道:“承蒙王爷抬爱,下官先替小女谢过王爷了。”

白氏却是眼皮一跳,几乎要挂不住勉强的笑意。明独秀低着头貌似恭敬,藏在袖里的双手却将指甲都生生掐断了。

虽然知道瑾王不会这等好心偏帮自己,此举多半是因看穿了白氏母女的意图,便拿自己来刺激一下她们,表示他并不急着与明家攀亲。但明华容还是忍不住好好欣赏了一番白氏母女敢怒不敢言的情态,瞧够了才扶着老夫人,向瑾王与明守靖行礼告退。

待出了栖凤院,一直没说话的老夫人忽然长长叹了一声:“你这孩子,怎能为了我拒辞王爷?你就不想想你的前程?”

在郭老夫人这种贪财好利,凡事明哲保身之人的眼中,见明华容先是为了她一句话不顾安危绊倒许嬷嬷,现在居然又肯为了自己拒绝瑾王邀请,自然十分感动。原本只是打算先假意拉拢她,再利用她来压制对付白氏,这会儿却不免生出了两三分真心。

见状,明华容淡笑道:“王爷是贵客,多我一个少我一个,老爷总会将他伺候得妥妥贴贴的。我纵不去,也没什么打紧。”

她越是这般谦逊,老夫人便越是觉得她至孝可疼。一路上罕有地扶着她的手,絮絮说了不少家常话儿,及至到了翠葆院,又赏了不少东西命人送到她院中,催促她快回去休息。

“小姐!”

明华容刚走出院子没几步,便见青玉有些焦急地向她快步走来,上下打量一番,确认她无恙后才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小姐,今日真是凶险。”

她的疏影轩就在老夫人院子旁边,明华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到后面的梅林再说话。

数九寒冬,正是梅花开得最艳的时候,枝头似浅雪琼华,盛放出一片花海,却又比雪花更胜一段幽香。她们主仆二人置身花海之中,缓步而行,一个风神清致,一个秀丽可人,此情此景当真堪可入画。但只有靠近了才知道,她们所谈的事情与所谓风雅没有半点关系。

“……奴婢见肖先生也被带走,先着人通知了杨妈妈,又故意与人闲聊,在瑾王面前透了口风。本是想若有贵人和老夫人在,夫人总不好做得太出格。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却见张姨娘也被带进了院子。奴婢想起昨晚许妈妈说的话儿,便立刻去了竹枝房里,找出丝线,用您以前给我的手绢包上。”

听罢青玉的禀报,明华容露出嘉许之色,说道:“你做得很好。”

今日之事她并不全然知道,只根据一些蛛丝蚂迹预先有所授意。但也多亏得青玉的机灵和许镯临场发挥,随机应变,才将戏做足了十二分,一举收拾了许嬷嬷和竹枝,令白氏对许镯另眼相看,又狠狠扫了白氏的颜面,卖了个大人情给肖维宏,还讨了郭老夫人的欢心。至于后来明独秀的失意,则更是意外之喜了。

——这样一箭数雕的好生意,可不常有哪。

想到这里,明华容含笑摘下一朵怒放的白梅,慢慢把玩。

青玉却有些不解地说道:“小姐,你为什么要拒绝瑾王爷呢?毕竟机会难得,二小姐又不能出席。”

在青玉心中,小姐已到标梅之龄,早该为自己打算了。今天来的都是贵胄少年,若能挑上个品行样貌不差的,今后岂不是就有了保障。远胜过在明府用尽心机才能占得一席之地,活得这般艰难。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明华容微微一哂。她可不认为瑾王今天是好心帮他,这人一言一行看似教人如沐春风,其实心机深沉。多半是他早看穿了白氏与明独秀的用意,故意抬举自己来敲打她们母女,以退为进,摆出个高姿态,好在将来与白府合作时占据更大的主动权。

至于青玉所担心的……想到这里,她含笑向青玉招了招手,道:“你走近些。”

待青玉面带不解地走过来后,明华容将梅花簪在她发间,端详了一阵,问道:“青玉,你是愿意做这枝上的花朵,任人采摘,还是愿自己有一双可靠的手臂,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

见青玉懵懂摇头,明华容指着花树说道:“花朵虽然娇艳,至多也只开一季,便是赏花人日日供瓶把玩,也终有枯萎的一日。况且说不定不等凋谢,便被人厌弃于地。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这……”青玉本是有主见的人,否则也不会力抗想将自己卖给六旬老翁做小妾,来换银子的哥哥嫂子,自卖自身逃出家来。当下明白了明华容的意思,不禁连连点头,但又有些迟疑犹豫:“小姐,可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其实明华容心中,还当真有终身不嫁的打算。前生一场倾心爱恋,换来的却是欺瞒背叛。虽然身体重新变得年轻,她心中却早已如槁木死灰,除却复仇之外,再燃不起半分火花。

不过,这些话她也不好对青玉说出来,便只含糊道:“反正还有腊八宫宴呢,届时再看吧。”

“嗯!”青玉闻言连连点头,“小姐这么聪慧能干,自然要挑个配得上你的出色夫君才行!”

“哈哈哈哈哈!”

主仆两人正轻声交谈间,不远处的梅树树梢突然传来一阵属于男子的笑声。那声音清朗锐意,十分好听,一听便知主人是个意气风发的飞扬性子。

但这把动听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十分欠扁:“小姑娘好大的口气,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你当天下男儿都是白菜,堆在地上任由你们挑捡么?”

乍然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青玉险些吓得昏死过去:“小姐,树上有歹人!奴婢拖住他,你快跑啊!”

“哼,口气不小,胆子却这么小,我要真是歹人,你们现在还能说话?”

明华容亦是一惊,但旋即镇定下来:“你是谁?”

“路人而已。”

随着这个有些无赖的回答,一抹红如烈火的身影倏然跃过重重梅林,分花拂枝,落在明华容面前,扬起梅瓣飘摇纷扬。

一片飞花之间,明华容处惊不变地打量着这不速之客。只见他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红衣迎风猎猎,将挺拔劲瘦的身形崭露无遗。发间不曾用冠,满头墨玉般的长发只用一条以玉环坠角的发带束起。再看向他的面庞,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明华容也不禁微微露出惊叹之色。原因无他,只因这少年生得实在太好看了些。

少年有一双浓淡适宜的剑眉,斜斜飞入鬓中,衬得琥珀色的眼瞳瞳色愈发浅淡,像是承载了阳光一般耀眼,教人无法直视。挺直的鼻梁下,是天生带了一抹淡绯色的薄唇。当他唇角微扬,含笑斜睇过来时,竟让人有种置身盛夏的错觉,情不自禁也要被他这极富感染力的笑容带得一起微笑起来。

俊美如旭日朝升的容颜,加上明朗飞扬的笑意,令这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有一种别具一格的魅力,他整个人仿佛纤尘不沾地活在至纯至烈的阳光中,毫无阴霾得让人自惭形秽,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但明华容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灿烂的笑颜之下,在他琥珀色的双眸深处,似乎隐藏了了什么更为深切的东西,深深沉淀下去。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明华容,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是她两世所见最为俊朗之人,但她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从天而降的“男色”。短暂的惊异之后,她沉声质问道:“阁下应该是今日赴会的客人吧?待客处明明是在前厅,阁下怎么跑到后院来了?这般偷窥偷听的宵小行径,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出乎意料,少年的脸皮竟是极厚,与他给人的那种光明磊落的印象完全不符。只听他笑嘻嘻地说道:“我见你很忙,一时好奇跟过来看看。”

“我很忙?”明华容有些模不着头脑。

“是啊。”少年一本正经地点头,“你又忙着听课,又忙着安排小丫头去做这做那,等和你家夫人勾心斗角完了,还要刺一刺你妹妹,再在你祖母面前卖卖乖。短短半日做了这么多事情,我看着都替你累。”

纵是以明华容的城府,听见这话也不禁一时哑然。饶是她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直白的家伙。他能看出那么多事,可见是个聪明人,身手也定然不错,但此时却像个白痴一样,大声嚷嚷出来。

——这来路不明的小子和那卢燕儿倒是一对,都是活宝!

诧异到极点,明华容反而镇静下来,向少年颔首道:“多谢公子体谅,我确实很累。所以还请阁下遵守客人应有的礼节,回到该回的地方,不要再给我添无谓的麻烦。”

见她没有意想中的惊慌失措,更没有苦苦哀求自己不要将听到的事情说出去,少年眼中兴味更浓:“你不怕我离开后,将一些不该让其他人知道的事情说出去?”

“有什么是不该让其他人知道的?”明华容反问道,“是我揭破了刁仆的诡计?还是我一时义愤说了妹妹两句?而且——当其他人看到你背后议论一个闺阁女子的行为时,是会觉得你无聊透顶的人多些,还是会觉得我为人可鄙的人多些?”

“……”这一下,反而轮到红衣少年说不出话来。

再注意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毫不掩饰嘲弄之色,简直像在看个不懂事的傻瓜胡闹,少年的心突然少有地急躁起来,那份焦虑,似乎是想急于在她面前证明些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他心中也说不上来。

少年神情特异,明华容却更不耐烦。前世为了陈家的生意,她刻意结交帝京的达官贵人,几乎了解所有六品以上官员的性情及家眷喜好,但却从未听说过这个红衣少年。既然对方不是权力圈里的人,又没听见她的什么机密,她自然也不会想要灭口,只想尽早打发了这不速之客。

见他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明华容将脸一沉,冷冷道:“阁下难道要人帮忙才走得动么?”

“难道你要喊人?这儿可是你的院子,你们女子最讲究清誉,若让人发现外男在——”少年压根儿不信。

“谁告诉过你这是我的院子?”明华容懒得再多说什么,向青玉微微颔首后快步向林外走去。

她们原本就没有深入梅林,距梅林外的平地不过十几步路而已。当下青玉待明华容踏出梅林后,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喊道:“快来人啊!老夫人院里进贼了!”

“果然是个聪明丫头!”少年见状,不怒反笑。以他的性格本不在乎这些,却不得不顾忌带他前来赴会的朋友。

深深看了一眼林外白衣红裙,亭亭而立的少女,他琥珀浅瞳中异彩连连,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明——华——容,我记住你了。”

说罢,他足尖轻点,身形如鹤,在林间疾掠而过,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但或许是走得太急,他并未发现,自己袖中有东西滑落于地。

------题外话------

第一次V更,忐忑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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