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平子的引带之下,二人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出了道宫。此时早已是黄昏时分,西天的太阳已经落下了大半边,余辉将四下映照得一片绯红。三人穿过那木林处,那里已如初见时那般的寂寥,风起过处,枝摇影动,透着幽深静寂。再过去,林前的那片空地如今也是饶无一人,惟有那三座牌坊兀立依旧,那麻衣人也不知道是否还在。
一路无碍,三人出了街巷,却在街巷口意外的看见了吴丰子和刘子浚,他俩旁边还站着个清瘦的汉子,正是南天六侠中的六侠张铭功。
方、许二人大喜,忙叫三人,三人见了二人自然也是欣喜不已,忙走了过来。许浩然喜问:“六叔,你们怎么在这里?”
吴丰子却抢先说:“还说呢,为了找你们两个不知道费了张六侠多少jīng神。我们探听出了你们的消息之后,就赶来了这里。结果先是在这里和那群混帐打了一架,里头有一个老头实在了得,不过张六侠还是把他打败了,还把他们那些人都给赶跑了。然后我们找到这巷子里头,又碰到了一个怪人,那怪人更是好生厉害,结果却是我们都被赶了出来,最后就只好在这个巷子等,等了半天你们才出来。”
方生石奇问:“你们不是也被那些人追了吗?怎么倒象是一点事也没有?”
刘子浚笑说:“我是什么人?这演州城里还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只要我想躲,能找到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吴丰子抱怨说:“你还说?你带去的那叫什么地方,我差点没掉到粪坑里。”
几个少年絮叨个没完,张铭功本只在一旁笑看,待看到方、许二人身边的长平子,忙过去说话。
长平子应付了两句,早看出张铭功身手不凡,并不见得下于自己,知道事情已了,照石师叔的传音吩咐也不必理会了,况且他又不是本教的长辈。长平子也就向众人告辞,方、许二人见长平子要走,忙躬礼相送。
长平子走后,方、许二人将这半rì来所生之事一一道来,听得吴丰子和刘子浚大叹早知道四人不分开,只做一路便是,这样也可以见识一番。独张铭功心头微喜。
几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方、许二人均知张铭功已经到演州府衙拜会了演州知府,为几个人都做了保,此事大体已了,二人心中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方生石和吴丰子因出来太久,怕吴父惦记担心,就向三人拜辞而去。二人走后,张铭功也带着许浩然回去客栈,而刘子浚自然回了家去。
方生石和吴丰子二人回到吴家,吴父在家中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头上本已花白的头发也多了一分的苍白。二人早想好编了个谎,只说多喝了几杯,因而耽误了回来的时辰。吴父将信将疑,他早已在外头外头听说有几个少年把演州闹得人仰马翻的,不过实在不敢相信会是自己儿子和方家小子。此后吴父自然少不得将二人斥骂一通,此话略过不提。
话说这夏天的夜来得甚晚,戊时过了近半,天才渐渐黑透。这夜是十四夜,天上一轮圆月悬于天宇,演州城沐浴在一片清辉之中。
在演州府衙的后衙的一间书房中,一个面sè白皙、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此时半闭着眼睛,略有些疲惫的斜倚在一张椅子上,此人身穿一件绣着白鹇的绯sè衣袍,乃是朝廷正五品的官服,此人正是演州府知府梁宗政。
少倾,屋外传来敲门声,并传来一声谨慎的言语:“禀大人,小的有事求见。”那梁宗政自然听出了是何人,遂有些有气无力的说:“进来吧。”
门轻轻推开后,进来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一付书吏的打扮,手中拿着一叠文书。那人进来后,轻步来到案前,恭敬而立。
梁宗政说:“光实呀,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回去?”
那书吏赔笑说:“今rì大人一出去,就去了半天,一些文书还未来得及呈给大人过目,小人怎敢回去?”
梁宗政微微点头,说:“你就放在案上吧。”
那书吏忙将手中的文书恭谨的放在书案上,并说:“这些都是今rì下属的几个县份呈上来的案卷,请大人过目。”
梁宗政淡淡的说:“你先下去吧。”
那书吏应了声“是”就退了下去,并把门掩上。
梁宗政随手取了一本,翻看了一下,看了几页,忽然面sè一奇,似乎想起了什么,想了想,又从袖袍中模出一张纸来,打开看一下,变得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不多时,他对着大门处叫道:“把公子叫来。”
一个在门外侍侯的仆人,应了声“是”,就匆忙叫人去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推门进来一个十七、八岁年轻的公子,那人正是梁书怀。梁书怀进门后问:“父亲,你找我?”
梁宗政只盯着他看,却一语不发。
梁书怀见父亲这般模样,面sè颇有些不善,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现到他眼里了。
梁宗政将那张从袖袍里模出的那张纸扔到梁书怀面前,然后说:“你先看这个。”
梁书怀捡起看了一下,却有些模不着头脑,说:“只是一张保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梁宗政缓缓说:“你们几个今天是不是和几个少年人闹了一场?”
梁书怀奇问:“父亲您也知道了。”
梁宗政冷“哼”一声说:“这事都闹得满城风雨的,我还能不知道?”
梁书怀也没有察觉父亲脸上强自忍耐的怒意,只急切的说:“我正想着和您说这事呢,今天碰到一个野汉,那人把我们都给打了,连高侯家的那位犟爷也让他打了,父亲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梁宗政冷笑说:“哦?那你让为父如何办?”
梁书怀自顾自的说:“那还不好办?只要您下令抓捕他,把他打入大牢,再安个罪名,直接给办了,不就妥帖了?”
梁宗政听了儿子这话已是忍无可忍,“砰”的一声拍案而起,大骂说:“混帐东西,一天到晚给老子在外面惹是生非的,你知道你今天给老子惹了多大的麻烦吗?你知道那野汉是谁吗?”
梁书怀见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顿时吓了一跳,不过嘴里仍不自觉的说:“那野汉是谁?我也没看出有什么出奇的,不就是功夫高些?”
梁宗政怒说:“是谁?——这人不仅是丕县的望族大户,更是昭南将军的姑表兄弟!你老子我惹得起昭南将军吗?”
梁书怀听说是昭南将军家的人也吓了一跳,嘴里仍有些不甘的嘀咕说:“我也不知道他是昭南将军的表兄弟呀,他脸上又没写着。”
梁宗政听了更怒,拿起案上的一个雕工jīng美的梨木制的笔筒子朝梁书怀砸去,梁书怀赶忙避开,筒中的笔散落一地。
梁书怀已知父亲这下是真怒了,忙说:“父亲息怒,我们今rì其实也没拿那人如何啊,倒吃了他一顿打,说起来倒是我们吃了亏。”
梁宗政听了这话,怒气稍止:“哼,你知道就好。其实这事倒也不算是什么麻烦事。那人倒也知趣,并不拿大,不仅为四个小孩作了保书,还愿意赔付银两,大家客气几句话也就过去了。”
不过这怒气也只稍停,梁宗政忽又想起别的事来,心火又起:“可是这苦水街上千人群斗,城南惊马乱市,还有品仙居殴打朝廷命官,这些事情你让老子我如何处置?如何善后?”
梁书怀对父亲所说的一些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就说:“苦水街的那些贱民就算死上几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城南惊马乱市我看多半是那两个小鬼动的手脚,正好可以治他们的罪。只是这殴打朝廷命官我也没听说呀,这城里的官吏就算被打了多半也不敢出声,父亲您担心什么?”
梁宗政冷笑连连:“本来这前面两件事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两件事和第三件事扯上了关系,那就可能成了大事了。你知道在品仙居打的是什么人吗?乃是朝廷的吏部郎中和监察御史,前面两件事落在他们手里,就可能成了大事、成了把柄,再加上纵容子弟殴打朝廷命官的罪名,你老子的官也做得差不多到头了。”
梁书怀吓了一跳,说:“那些奴才倒是说起过在品仙居里打了一个看病的郎中和一个——”这梁书怀本也是个聪明的人,说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些狗才听差了,结果真就可能把这两个朝廷命官给打了。
梁书怀知道那些奴才坏了事,心中恨极,可事情依然发生,却已是无可奈何了,只得忐忑的问自己父亲:“那这事该如何是好?”
梁宗政冷声说:“能如何?要是此事和你没有什么干系,我才懒得理。不然我一个五品知府会拉着老赵、老钱、老于他们几个,再押着钱家和于家两个小子以及一干恶仆,还备上数千两银子的厚礼,低声下气的去拜望一个五品的吏部郎中和一个从六品的监察御史?而且挨了骂还得赔笑了半rì,就算是如此了,那吏部郎中还好说些,可是那监察御史不依不饶的样子,看上去倒有些难办。”
梁书怀心想:我说这钱小子和于小子怎么后来不见人了,原来如此。梁书怀心生一计说:“父亲不如给高将军去信一封,让他帮着弹压一下,毕竟与高公子也是有干系的。要是他肯发话,什么郎中、御史甚至昭南将军都不在话下了。”
梁宗政冷哼一声,说:“这还用你说?今个儿叫你来可不是为这事的,如今你也不小了,还整天在外头给我惹事,过段时间你就给我到国子监念书去,上下我都打点好了。”梁宗政虽如此说,但心内还是暗赞其子心思灵动,颇有些为官之能。
梁书怀见梁宗政怒意渐消,心里也就安妥了起来。正想着要告退出去,忽然看到手中那张父亲扔过来的纸张,又看了一遍,默默寻思,忽然说:“父亲,这保书上的人莫非就是今rì那四个小子。”
梁宗政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梁书怀奇问:“您给我看到底有何用?”
梁宗政眼睛一翻说:“我原以为你识得这些人的。”略一思量又扔过去一卷宗,说:“也罢,再让你看看这个。”
梁书怀拾起翻看了一下卷目,乃是演州府下辖的熙雎县的卷宗。梁书怀知道其父让他看必然有其用意,就翻看了起来,粗略翻看不过数页,忽然看到一页所述内容,忙又对看了一下那保书,似乎明白了其父之意。
梁书怀说:“父亲莫非是想……,可是有这个昭南将军的表亲作保啊?”
梁宗政冷声说:“你懂得什么,这卷宗上的人犯的是国法条律,就算是昭南将军要插手,只要我咬死这一条,他也奈何不得。”
梁书怀疑说:“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得罪了他?”
梁宗政说:“多动点脑子!我办这人的罪其一就是要让人知道我梁家不是好欺辱的,就算是与昭南将军有干系也不怕,其二,我并不是真要治这人的罪,要是昭南将军为此事示好,我自然要卖他一个人情,让他欠我一份人情,将来无论如何总是有好处的。”
梁书怀微一思索,又说:“象此等案事实在有限,就算捕拿了,也治不得多大的罪,要想引得昭南将军出面,实在是不够分量。
梁宗政“嘿嘿”冷笑说:“你哪里知道这里头的深浅?为父为官十余年,深知这里头的轻重大小,这天下间的案事多是可大可小,大案可化无,小案亦是可治人于死地的。”
梁书怀信然的点了点头,后又想了一想,说:“若是昭南将军并不理会呢?”
梁宗政沉默片刻,然后悠悠的说:“那这人只能自认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