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池晚妆刚用完早膳,相府就来了人。
是荣安居里的大丫鬟琥珀,进屋请安后恭敬的禀道:“老夫人让婢子过来,想问问大小姐何时回府。”
“怎的这样急?昨儿早上我离府的时候祖母还让我多在这陪陪县主,说是不必急着回去。琥珀姐姐,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对于眼前人,池晚妆并不陌生,毕竟自己在老夫人身上下了不少功夫的同时,对她周边的近侍自然也没少接近。
琥珀是绝对称得上老夫人身边的第一侍女,但凡平日进了荣安居的消息她总能知晓一二。自己抬举高看她,总是“琥珀姐姐”的唤着,她亦敬自己为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姐,两人私下交情虽称不上如何亲厚,但池晚妆开口问了,她亦不会隐瞒。
“小姐您还不知道,昨儿下午相爷打了五少爷,更罚他要在祠堂里跪上三天,除了水不给任何食物。只是今早天还没亮,五爷身边的余东就求到了老夫人这,说是五少爷背上的伤恶化、昨半夜就起了烧,但相爷就是不肯放他出来,也不许请大夫。”
听到池明杰被打,她无疑是心头一喜,但脸上却不露分毫,只起身惊诧的追问:“这是怎么回事?四弟这时候不是在学堂里吗,怎么突然就回了相府,还被打了?因什么而被打?”
琥珀为难的望向旁边的明笙明艺,池晚妆即挥了挥手。
见她们退下,琥珀这方近前轻道:“事情是这样的,那晚大夫人、不,是纪氏她离开府里前,曾派人去学堂请过五爷。只是,到了那里教书的先生去寝屋里一瞧,发现咱们家五少爷竟然偷偷溜了出去,派人出去寻了半夜,结果在南花巷的风月楼里找着了他,先生觉得他有辱学风,当场就要将五爷逐出学堂,结果还是相爷亲自过去赔罪求情,扬言领回府必定好好教导。”
在育德学堂里求学的学子大都是京中的贵族子弟,而在那里任教的先生亦都是早年在宫中启蒙皇子的文官,据说学堂的院长就是当年教过当今圣上的,现儿连皇帝都得唤声“先生”,寻常人如何敢得罪?
再且,从育德学堂里成才出来的、得到先生肯定的学子,往后基本就仕途无忧。而反之,如若被逐出,即使池相权倾朝野,但池明杰将来想要有所作为,就会相当艰难。
池晚妆知晓,在自己那个爹的眼中,女儿无论是嫡女还是庶女都不值钱,将来无外乎都是送到男人榻上为他谋取私利的工具。这亦是他过去从不插手府中内宅里事的原因,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愚笨看不清那些手段,而是因为不在乎,所以可以全权交到纪妙手中。
毕竟,送出去笼络对象的女人可以代替,只要是经他池相之手送过去的,不管是赠还是嫁,是不是女儿又有何太大的区别?
他这人可精明着,否则也不可能在朝野上取得今时今日的地位。
池晚妆还知晓他私下有过不少贪赃枉法的行径,记得前世圣上病危命二皇子赫连枫监国时,曾有下面官员联名参他。这事赫连浠尚未告知自己前,他便求到了东宫,一方面要她行太子妃之便,另一方面更是让自己去向赫连枫替他求情。
现在想来,却是讽刺。
那个时候,明明赫连枫和池晚凤已经有了婚约。他不让身为未婚妻的池晚凤去求二皇子,反倒是要自己这个皇嫂去见他。
若说池相真有丝毫的爱女之心,那便是仅限对池晚凤的吧?
不过,他花在池晚凤身上的心思,定比不上对池明杰的十分之一。池相对他的这个嫡子,可是相当严格的,否则池明杰也不可能成为文武双全的少年才俊。
“大小姐?”
琥珀见她发怔,不由又唤了声,急道:“老夫人想要您回去劝劝相爷,五少爷身子金贵,从小就没挨过打,如今身上受了伤,还这样跪上三天肯定禁不住。”
“我去劝?”
池晚妆啼笑皆非的望向她,反问道:“琥珀姐姐,你在府里也算是个明白人了,父亲他怎会听我的?”
“老夫人的意思是,您毕竟是大小姐,如今府中没有大夫人,长姐如母。”
长姐如母……是啊,纪妙不在了府里,下面的那些弟妹可不就得由自己这做长姐的照顾?池晚妆在心中冷笑,她确实是有这个立场,只是可有理由去帮池明杰?
“父亲素来最重孝道,我觉得祖母说上几句,比我惯用。”
“小姐有所不知,其实那晚相爷本不想写休书的,若非老夫人……这两日相爷来荣安居请安时就不似往日热情,许是心底有些怨意的。”
怨意?
在他的心里,自己的亲娘和兄长的性命就当真不值一提吗,他竟是连这个都能容忍?以纪妙的所作所为,但凡是个有责任的大丈夫,当场挥剑杀了都不过分。
池相倒是好,见到纪家死士察觉到纪妙有可能要杀他时可以又打又骂,是真的露出杀意;而当知晓纪妙当年那些歹事后,就是如此的风轻云淡,丝毫都不在意?
不甘的心绪在池晚妆的心底滋生,他是不是觉得纪妙母子三人格外有用重要,而其他的人命就无所谓?她前世每每见到池明杰时就会在脑中幻想,想着如若自己的兄长没有遭难,必然会比他更有出息。
“小姐,不如您就先回趟府,晚些时候再过来陪县主?”
池晚妆抬眸,见对方满脸期待,颔首道:“我这就回府。”
琥珀展笑,轻快道:“小姐肯回去就好。奴婢听老夫人和常妈妈私下议论,说您如今入住县主府,身份与往日不同,相爷没准就会听您的。”
身份不同了?
池晚妆无谓笑笑,交代人备车去和楚清韵告别。
而当她回到相府,并没有听琥珀之意去书房找池相,而是朝东北角的祠堂走去。
“小姐?五少爷思过这几日,相爷吩咐了不准府中任何人进祠堂的。”
“当时我不在府里,没听到。”
池晚妆脚步不停,说出的话直呛住了好心提醒的琥珀。后者面色犯窘,暗想着这算是什么意思?大小姐当时不在府里,便可不不遵从相爷的命令了吗?
“外面有人守着,小姐您进不去的。”
说话间,已到了祠堂外,门口守着两个高大家丁,均是面无表情。
池晚凤亦在门口,见到来人她本忧心如焚的面色浮上浓浓的恨意,但最终却只化作举帕抹泪的低诉,“大姐,这下你高兴了?我娘被赶出了府,五弟如今在里面又生死不明,你得意了是不是?”
她身姿弱柳扶风,随着呜咽沙哑的话双肩上下耸动,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这说得是什么话?你娘她为非作歹,难道还是我唆使的不成?那日可是纪妈妈亲口指出,她谋害我娘和哥哥两条人命,父亲不过就给了纸休书放她平安离府,我都没要求必须让她血债血偿。四妹,如今你娘不过就离开,你就对我这样的横眉冷眼,那我的杀母弑兄之仇呢,岂不是得拿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
她的语调轻缓柔曼,状似玩笑,却字字扣人心弦。
池晚凤的脖子却不由一缩,似乎已感觉到冰冷刀剑抵在了她的颈项上,而下一瞬就要划破她的肌肤。
“你我可都是至亲姐妹,你娘虽有错,但我不该迁怒到你和五弟身上。何况,我不忍你们跟我一样年幼就受丧母之痛,故而事后也不曾如何追究,这会子听说五弟挨了打,我特地从县主府带了宫中的伤药过来探望,你就这样对我?四妹妹,你一向知书达理,怎么今日突然就含血喷人起来了?”
池晚妆的一番话,说得不可谓不漂亮。
在场有耳朵的人觉得其言有理,大小姐如此宽容大度体恤弟妹,四小姐不心怀感恩还反唇相讥,简直恁得过分。
池晚凤被说得无地自容,当然这只是表面上,心中自然是恨意更浓。她抹着眼眶的手微顿,察觉到周围投来的探究目光,她自不好再多言,但若说向对方服软说好话,亦是不可能的,于是只两眼担忧的望向祠堂,尽是欲前又止的无奈。
池晚妆几步走向门口。
那守卫虽然因她方才的那番话心生敬意,但毕竟任务在身,伸手相拦为难道:“大小姐,相爷有过吩咐,不准人打搅五少爷自省,还请您别为难小的。”
“是吗?我是代清韵县主来问候五少爷的,相爷不会不顾县主的好意。”
“这……”
而就在两人为难的时候,突然就跑来了一名小厮传了池相的话,道让大小姐进去。
池晚凤见到她的背影缓缓消失,拧着手中的帕子便咕哝道:“爹他怎么让这贱人进去,却不肯让我去看杰弟?春桃,你说爹他是不是不疼我了?”
“怎么会?小姐莫要多想,老爷最是疼您的。”
“那是以前娘还在府里的时候。”池晚凤的眸中显出晶莹。
春桃即安慰道:“小姐不要多想,就算出了夫人的那回事,但也不见相爷如何待见大小姐。您和老爷可是十多年的父女情分在这呢,她怎么比得了?她现在不过是仰仗了清韵县主,没什么其他能耐,五少爷跟小姐您姐弟情深,她就是进去送药,五爷都不会用的。”
池晚凤这方心中好受了些。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池晚妆进去大半盏茶功夫出来后,竟说五少爷用了大小姐的药,还跟大小姐认错,让她代自己去向相爷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