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问话刚落,池晚妆还没作答,楚清韵便开了口,“殿下似乎对我姐姐格外关注,上回在玉食坊是这样,今儿还是这样。”
赫连浠儒雅慵懒的神色微敛,收起抚弄几上花草的手指,淡淡解释道:“县主说笑,本宫只是觉得你姐姐方才拒绝上车时的语气太过坚定,心中惊诧,琢磨着本宫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赫连浠永远是赫连浠,即便对某人某物感有兴趣,亦不会因其而误了大局。
他很清楚,清韵县主才是必须收拢的人,且已经掌控在手,故而,是绝对不会给她远离自己的机会。
至于池晚妆,在赫连浠的心中,即使初次见面时被她直击心底的琴声所拨动,但以她那时的身份地位,在太平时期纳于身边玩乐宠幸是有那份闲情逸致。然在如今的时局下,他不会浪费精力和感情与她周旋。
现真正让他对这个少女上心,还是由于上回在玉食坊里的经历。
从没有一个人,可以无视冷淡他那般彻底。
甚至,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予自己。
这点让赫连浠气恼,这世上如何能有这样的女人,在自己望向她时视自己为无物?那波澜不惊的容颜上虽无任何起伏,但他就是能察觉到那股源自对方身上对自己的浓浓厌恶。
他贵为当今太子,却被一个女人嫌弃?
“姐姐她不识得殿下,将您视为陌生人,自然不会轻易搭车。”
楚清韵缓了口气,似乎很庆幸赫连浠对池晚妆没有其他的情愫,手往前一攀搭上他的胳膊,声音软软的问道:“殿下也是去青州吗?”
“嗯。”
赫连浠冲她点头,余光却不时留意着池晚妆,好似对方越不在乎自己,他的视线就更难挪开。
过了片刻,车厢内依旧只有楚清韵清脆的嗓音及他低哑简单的回应声。赫连浠在不知多少次偷瞄垂头娴静的池晚妆后,心底终于浮起了匪夷,难道她还有什么魔力不成,否则自己为何总忍不住要去看她?
雨点依旧拍打着车厢,雨势不见缓转,池晚妆暗自猜测着青州城里可能发生的事,却奈何脑中根本寻不到任何提示。她知晓赫连浠在看自己,亦能大致料到他心底的想法,有些人就是太贱,一心一意对他时以为理所应该,而对他不理不睬时却又生出不满。
他觉得凭着他那副好皮囊和故作的温柔,天下间所有的女子就该倾慕于他?
“本宫想问一句,是池小姐的性子素来就冷呢,还是觉得本宫不配和你相交?”赫连浠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当然也顾着楚清韵的心理,再添道:“县主,你姐姐对旁人都是如此?”
这回,池晚妆奇迹般的抬眸睨向了他,弯唇似笑非笑的反问道:“我自认与殿下不熟,亦不觉得有什么好和您多说的。殿下这般在意晚妆对您的态度,是因为我是晚凤的大姐您爱屋及乌故而格外关注呢,还是您对每家的小姐都是如此?”
“是吗?殿下您对谁都这样关心?”
楚清韵的笑脸上流露出一抹失落,浓密的睫毛不停扇动,歪着脑袋望着赫连浠。
闻者面色微沉,他没想到池晚妆说话会这样的犀利。而以前是总期待别人能将自和池晚凤连在一起,但这事从眼前人口中说出,总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诡异。
他有些尴尬亦有些无奈,毕竟明面上确实是他多次出言欲与她搭讪,若承认独独对她另眼相待,传出去岂非多了和相府大小姐的闲话?而若说不是,则是变相承认自己作风素来如此,又得让人传出多情泛滥等闲言碎语。
而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往前一冲,接着就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小苏子的声音,“殿下,北定侯府的马车拦在了前面。”
听说是北府,赫连浠先是看了眼池晚妆,接着撩起车帘。而伴着他的动作,雨水随风飘进车厢,他看向对面马车上下来的天青色衣袍少年,点头招呼道:“北世子。”
北言喻从家仆的手中接过纸伞,不顾泥泞的款款走来,视线径自落在车厢口的池晚妆身上。
走得近了,他冲赫连浠淡淡点头,“太子殿下。”
暮色下,若非两架马车前特制的防水宫灯,定然看不清赫连浠眸底的探究考量,而北言喻那脸上的深情温柔亦不会落于池晚妆的眼中。
“这么晚,北世子何以在外?”
虽说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但赫连浠还是状似意外的问了句。
“我来接晚妆。”
北言喻的话说得极其自然,视线亦眷恋的落在她的周身,轻言道:“听说你陪着清韵县主出城赴青州驿站寻楚大将军,我在府里时见天气突变担心你路上安全,就跟着出来,没想到还没出城就见到了县主府折回的队伍。”
“我们的马车出了点事,凑巧遇见太子殿下,便顺道搭了他的车。”
池晚妆答话间,暗自佩服起北言喻的表演本事,两人间见面寥寥陌生得很,他却能装出这幅深情款款的模样。
如此炙热专注的眼神,都令人分不出真假。
“北世子不必担心,本宫会将池小姐和县主平安的送到驿站楚将军面前。”
“如何能不担心?晚妆可是我的未婚妻呢。”
北言喻低笑了声,将手中的纸伞凑近车前,轻言柔道:“晚妆,我送你过去。”
不知怎的,那“未婚妻”三个字听在赫连浠的耳中,显得格外不舒服。几乎想都没想,他月兑口而出的驳道:“北世子此言差矣,池大小姐和你的亲事未定,如何能算未婚夫妻?你如此言语,可是有损她的闺阁清誉。”
北言喻即很奇怪看了眼他,“请恕言喻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我和晚妆的事京中谁人不知?相府点头亦是早晚的事,何况晚妆先前也应了我的。”
“你、你们这是私定终身?”赫连浠倏然转眸,望向池晚妆。
后者却并不看他,只对北言喻点点头,脸上带了抹柔情的笑意。
她这种沉默,无疑就是变相的承认。
赫连浠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转移,心底暗道,怪不得池晚妆总对自己无心,难道真的是心有所属?
因为她如今身有价值,赫连浠在玉食坊后就命人仔细调查过她,知晓她过去在柳州时从未认识过北言喻。故而,他总以为这提亲那事,是北言喻的一厢情愿。
而池晚妆,则是和众多闺中少女般,听任家中安排。
故而,赫连浠从没有过这种可能,就是在他还犹豫徘徊有没有必要对其展开攻势前,池晚妆就已经认定了别的男人。
这在他的观念中,是不允许的。
“不过是两情相悦而已,太子殿下何必将话说得这样难听?如若言喻记得不差,您和相府的四小姐这些年亦是……”北言喻很是含蓄的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已然表达清楚。
他不看赫连浠泛青的沉脸,只含情脉脉的对池晚妆低道:“车中备好了你最爱的点心喝茶水,再不过去可要冷了。”
语气,格外的宠溺。
望着北言喻向自己递来的手,池晚妆缓缓挪身。
“池小姐,”看着她将手放在对方掌中,赫连浠无力的喊了声,有种不甘的妒忌在心底滋生,但却没有言语将她留下。
这种心境极复杂,他自己都说不出是何缘故。
而池晚妆刚下车,北言喻便用身子将她护在身前,更将手中的纸伞往其头顶送了送,落在人眼中是格外的温柔细腻。
“妹妹,你是坐太子的车还是和我一起?”
楚清韵早在北言喻出现的那瞬间就恢复了平时的木讷寡语,她低着脑袋揪着手里的帕子,对先前几人的对话恍若未闻。此时听到池晚妆问她,先是小小的抬头看了眼赫连浠,接着又透过朦胧的雨水望向池晚妆,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最终只摇了摇头。
“县主还是由本宫送过去吧。”
赫连浠适时的开口,他知晓楚清韵排斥陌生人,亦明白她对自己的依恋。何况,走了个池晚妆,总得留下一个不是?
楚大将军这都回来了,最近还不得更牢牢收得楚清韵的依赖和信任?
“妹妹,你真的不下来吗?”
“我、我不了。”楚清韵终于回话,声若蚊讷。
“县主的意思已经明白,夜路难行,小苏子,走吧。”
赫连浠不愿再看雨中若依偎亲切的两人,倏然落下帷幕,阻挡了外面的光景。
他们的马车突然启动,泥水溅起,北言喻拽住池晚妆的胳膊侧了侧身,待见车渐远后方轻笑了出来,“没想到太子还挺小心眼的,这是在恼我从他手中抢人了?”
池晚妆则动了动胳膊,暗示他可以松手。
北言喻并没有立即松开,只望了眼北府的马车言道:“先上车再说。”
等进了车厢,北言喻依旧满脸笑容,似乎觉得方才和赫连浠的对话极有意思,不时还望向池晚妆。马车布置宽敞,他直接躺在了矮榻上,挥着手中的玉佩流苏惬意道:“你不是想避开年后进宫选秀的事吗,怎么私下反倒故意引了他的注意?”
两人独处,又加上知晓他是赫连鞒的人,池晚妆亦没什么放不开的,径自倒了杯茶抿了两口,随意的回道:“我进不进宫选秀是我自己做主,他对我起不起注意那是他的事,我还能有本事让他绝了念想不成?”
“哟,没看出来你还挺自信的嘛。”
“彼此彼此,你我这可都私定终身了呢!”
池晚妆的字咬的有些重,淡淡的目光惹得北言喻轻笑,他饶有兴味的接道:“我只是在说事实,你那晚的确是答应了我亲事的,你能说没有?我不过就在人前表现得情意绵绵了些,但这不正好体现你池大小姐的魅力么?”
“那还真得要多谢你了。”
池晚妆没好气的回了句,将茶杯搁下,一本正经的又问道:“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有人不希望你跟太子走得太近,我就过来当护花使者了。”北言喻弹了弹锦袍上的水渍,幽幽的看着她,略有哀怨道:“否则你以为本世子爱在这大雨的晚上跑出来,虽说京城和青州就隔了一个小镇,但也得要两三个时辰的路呢。”
“你若不乐意,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北言喻即睁大了眼眸,“你这女人还真没良心,我这么费尽心思的将你从虎口中救出来,你没声感谢也就罢了,还用这种语气?”他瞥了瞥几上的茶盘,潇洒的使唤道:“给爷倒杯茶来。”
“自己动手。”
池晚妆并未理他,心中纳闷,楚清韵说赫连鞒是她的哥哥,那两人显然私下是有往来的。这可否表明,今晚突然的出城计划就是他的意思?虽现在还不知其中原委,但赫连浠的出现显然定不是巧合那般简单。
楚清韵先带自己上了赫连浠的马车,而没多久北言喻却将自己带了下来,这其中有什么深意吗?
“别想了,事实就是有个人发现太子在暗中调查你,知晓他对你起了心思这方有了刚才的一出。”
听到他的解释,池晚妆开口问道:“那你赶来还来将我带下车?”
“因为那个人后悔了,说红颜祸水,觉得你若身陷了进去将来不好抽身。”北言喻一脸琢磨的坐起,凑近了问道:“话说,五殿下对你这个小师妹还挺在意的啊,我以前可不见他对谁这么关心的。”
“还不是因为我有用?”
闻言,北言喻倒是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认真道:“话不能说的那么难听,太子接近你才是觉得你有价值呢。”说到这,他突然眯起了眼,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她,摩擦着下巴头疼的感慨:“你除了比其他女人长得好看点,我也没觉得有什么能耐,怎么就引了那么多人的注意呢?”
“这得去问关注我的人。”
池晚妆不以为意,淡言道:“其实你也不必好奇,有些事就是整体效应,有个人突然关注了我,其他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跟着过来了。这不是说我本身有什么吸引力,而是在于关注我的人是别人在意的对象。”
“哦?这话怎么说?”
北言喻身子后仰,一副仔细听她解惑的模样。
“就拿你说,北定侯府的世子爷,以前和相府就没什么交情,但突然有一天跑到池家来提亲,其他人肯定就琢磨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他们的目光虽先是停留在你北世子亲自提亲的事上,但对我也会连带着生出兴趣。而就在你提亲都还没得到结果时,突然二皇子也去找了池相,这些事落在秘密关注你们动静的太子眼中,能不觉得我身上该藏着什么秘密?”
“你说的很有道理,的确是我们将你给捧高了。”
池晚妆摇头,自信满满的笑道:“是我自己本来就站得高,这可归功不到你们,要知道让你主动上门寻上我提亲也是种本事。”
北言喻一愣,显然没想到有女子能这样脸不红心不跳骄傲的,但思及她先前在柳州城外的事,便觉得凡事在她身上发生都不能觉得奇怪。且她若非够睿智、够特别,又怎可能引起五殿下的注意?
想到柳州城外,他就忍不住问:“话说,你们池家好像要办喜事。那样的一个女人,你还真能让她进门做你爹的妾侍?”
“怎样的一个女人?”
北言喻只以为她又装傻,直言道:“那名陆家的小姐可是个不贞的女人,她进了池家的大门,你爹头上可就是挂了顶绿帽子。再且,她是被你算计掉的清白,你这般放任着,仔细养虎为患。”
“就她,虎?你太抬举她了,陆秀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再说,对人对事没必要赶尽杀绝,有时候留着对方,将来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池晚妆做事从来就都留一线,当然前提是自认能够掌控住对方。
“你就真的丝毫都不替你爹想想?”
“有什么不好接受的?陆秀不清白,他也不见得如何干净!”池晚妆的脸色闪过抹鄙夷不屑。
北言喻对她和池相的关系知晓一二,就没有再继续这话题,改问道:“对了,有个事很好奇,二皇子怎么就突然喜欢上了你?”
他在心中暗道,这可是五殿下郁闷了好几日的问题了,对方虽没说出来,但脸上可就表明着这意思。
这池家的大小姐,刚回京就惹了一溜的桃花,整个京城都被她搅热闹了!
“我说了,别人对我或是喜欢或是讨厌,你问我我给不了答案。”
关于赫连枫对自己的感情,这可是她两世的疑惑。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哎,我们如今可是一条船上的,有什么不方便讲的?”北言喻满脸都是好奇,他是真心想要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还嘀咕道:“其实,池晚妆,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皇室的克星,怎么刚回来就同时惹上了三位皇子呢?我瞧着太子虽说目前还想娶你四妹妹,但在你身上的心思也没少。”
皇室的克星?
上辈子,皇室才是自己的灾难源头。
他赫连氏的几个皇子要争夺江山,这与自己何干?但偏偏就卷了进去,一片痴心错付后换来死无其所的结果。
想到这,她心底就无名得起了股燥意,不悦道:“你哪这么多问题的?我的问题你还没答呢,这青州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清韵她可还在赫连浠的车里呢!”
不知不觉中,池晚妆已将楚清韵挂在了心里。
“县主她聪慧伶俐,不会有事的。”
北言喻的一句话,显然道明了他知晓楚清韵真正面目的意思。
“你主子他到底想做什么?赫连浠心机深沉,总让清韵在他身边总是危险。”
“你不必担心,县主是殿下的亲人,自不会让她涉险。只是,在你还未掌控住整个相府前,太子可不能真娶了池四小姐,他想要笼住楚大将军,就不会舍得县主的感情,这事可够他头疼一阵子了。”
北言喻直言不讳,接着再言道:“至于青州,确实出了事。”
“何事?”
池晚妆神色紧张。
“袁海国的永平公主混在了你舅父回京的队伍中,跟随着来了大庆。这事是在将军受伤后发现的,如今异国的公主出现在青州驿站里,县主自然等不及要过去,而太子亦是为此事而去。”说到正事,北言喻亦很是苦恼。
永平公主……想到这人前世的所为,池晚妆亦不由头疼起来。
这回,自己不会除了要认个义父,还会再添个义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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