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岛一行人,在山嘴村天天接受长老的款待,表面上是极乐享受,实质为软禁。
水岛不甘沉沦於醇酒美人,正要想法子打破困局时,村子里平素负责照顾他们的人,名叫高老泉的壮汉,竟然在他们的屋子里晕倒!
「喂,大夫,你倒是说清楚,他有什麽问题?」
黑巨人“犀牛”连忙扶起高老泉。小弟“大力”搬来一张竹躺椅,让他倚在上面。
「疟疾。」水岛队伍里的医者—“大夫”斩钉截铁地道。
「什麽?」众人一听,脸如土sè。犀牛想起家乡里不少族人都死於此病,急道:「这怎麽可能?疟疾不是在南方大热之地才有的病麽?而且他也没有发冷呀?」
「你瞧着。四小时内,他定必会发冷。」大夫冷冷道:「大寒之後,便是大热。如此轮番七个昼夜;上帝照看他的话,症状或许会慢慢消退……」
「这家伙崇拜偶像的,你认为上帝会照看他吗?」“狂战士拉蒙”嘲道。
「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是虔诚的信徒。可是不见得上帝特别照看他们。」大夫道:「如果他出现黄疸、小便有血的话,便是上帝要宠召他了。」
「这病从哪里来的?会不会像黑死病般惹人?」神枪手神眼道。
「以前的人说这是中了丛林沼泽的毒气所致。可是我的老师,伟大的学者乔瓦尼博士,已经指出,这是一种来自蚊子的毒。」大夫道:「奇怪的是,本地的人,自小被毒蚊叮咬,自然而然便生出抵抗之力。所以应该是我们这些外来者会中毒才对。为何可是他在发病?」
「先别管这些了。」帅哥约翰问道:「老大,我们现在应该怎麽办?去找长老报告吗?」
「这病可以医治吗?」水岛道。
「暂时只能找水杨枝泡水给他喝,消解他的高热。」大夫道:「这事情实在有点蹊跷,我们应该马上去找村子的人商量。」
「喂喂喂……」拉蒙道:「你不是医生吗?干麽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抱歉,我专长是外科。截肢、放脓、挖枪弹什麽的,我很有把握。」大夫道:「这是内科病,我也没法子。」
「大夫说得对。病魔可不会分是不是汉人的。」水岛道:「我们做个担架,赶快送到村子里去。」
※※※
水岛一行七人,抬着高老泉一人,在村子里招摇过市,直奔祠堂。早已有人见状通报长老,连忙在门外截着。
「喂喂,你们把个大病人往祠堂里搬,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们的同伴病倒了,我们送来给你们,商量如何医治,就是这个意思!」
「哎!就算要治病,也不能把病人往祠堂里抬啊!太也不吉利了!」长老恼道:「他又不是姓张的!高老泉他女人呢?」
「哇,阿泉呀!」这时在旁边冲出一个短脚肥臀的妇人,几乎把拉蒙和神眼撞飞,扑到高老泉身上,哭道:「今早起来还是好端端的,干麽去了敞鬼子屋,就弄成这副鬼样呀?」
「鬼子屋?」犀牛和大力不知道这妇人在说什麽,见水岛正在和长老交涉,只好向约翰询问:「高老泉今早除了我们家,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约翰却懂得汉语,转头望向长老,只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登时生起一肚皮怒火。却又怕火上加油,不敢向同伴解说。
「喂,约翰,快说呀。鬼子佬到底是什麽地方?大夫说这病是毒蚊咬的,知道他在哪里被咬,就能扑灭毒蚊,预防疟疾呀!」
「“鬼子屋”……」约翰一咬呀,忍气道:「“鬼子屋”,就是我们住的地方!」
「哦……我们住的那块地方,原本叫做“鬼子屋”哦。」大力道。
原来约翰只对他们照读其音,并无解释其意。被村民亏了一道,还得瞒着同伴,约翰心中有愧,於是横眼去望老大。正好见到水岛向他打了个眼sè,极有嘉许之意。
「大事未成,当忍辱负重。」两人心意相通。
「好了,好了。先带高老泉回家休息。我自会找医者来替他治病。」长老道:「泉嫂休要惊慌,看样子他只是一时感染风寒罢了。」
「好吧,让我们抬他去自己家里。」水岛命犀牛、大力帮忙。
泉嫂却惊声尖叫道:「什麽?干吗一帮红毛番到我家里?」
「忍着点,忍着点。」长老道:「现下村里男人都出海去了,怎帮得上忙得也只有这几位。再说,人家都是好心,都是吃海上饭的,何必见外?」
「哼!晦气晦气!整座村子都没人发病,就光是我家老泉有病。搞不好这病就是他们带来的!」
水岛和约翰隐忍不发,带着高老泉来到泉嫂家里。这到是座白砖青瓦的小平房,占地虽小,可是看起来比起水岛一家的木屋要稳当得多了。
高老泉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高通,小的叫高宝。泉嫂肚子里还有一个。
水岛一行甫一抵高家屋子,便自告奋勇,打扫整理,挑水破柴,把屋子弄得整整有条。
泉嫂只因有孕,难以打扫,两个孩子又小。而丈夫这几天又早出晚归,一个家弄得狗窝似的。但终归是妇道人家,劳烦人家,不好意思,想要阻止,却被水岛劝道:
「嫂子,我们不在乎村子怎麽看待我们,可高老泉是我们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生病的时候我们怎麽可以坐视不理?」
这时“大夫”凑近水岛身旁,在耳边低声几句。水岛道:「嫂子,这位是三山王的御医,他说泉哥这病是给毒蚊咬的。你自己和两个孩子都要小心在意,务必要慎防毒虫叮咬。」
「哎,知道、知道。」泉嫂道:「我们这里防蚊,主要靠烧艾草条、硫磺。」
约翰把这话翻译了,“大夫”点头道:「我不知道艾草是什麽。不过硫磺可以驱除毒虫,这个在普林尼的着作中就有提及了……」
「这……我这就去预备艾草、硫磺……做船炮的阿德好似有硫磺……」
「嘿嘿,若果你听他的话,恐怕你胎儿不保了!」
这时,长老和两三个後生,陪同一名身穿青袍直裰的中年人,摇头晃脑的踱步进来。
「快让开!李先生来了。」那几个後生前呼後拥,替那中年人开道。
那人走到屋里,张望一番,一面模着下巴的山羊须,一面道:「医者诊症,要看四时气候,熟问当地瘴厉,那是不错的。可是不按病者徵候断症,盲目投药,岂不是顾此失彼,不得全局?」
「这个山羊下巴在说什麽?」大夫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这人言词中不屑的神情,总是看得出的。
「他说,你的诊断不对。」约翰终於忍不住了。
「可恶。那麽,你问他,高老泉得的是什麽病?」
「唉,各位都别吵。这位是邻近众乡中首屈一指的圣手,人称回chūn先生便是。」长老道:「救人如救火,别在这里做口舌之争。」
接着长老竟然对“大夫”用拉丁语道:「请你相信东方的医学。我们有我们的方法。」
“大夫”吓了一跳,没想到长老竟然懂得拉丁语——在欧罗巴,这是学者和神职人员才会用的语言。
只见那山羊胡子坐在高老泉身旁,也是翻了翻他眼皮,再掀开了上衣,按了按他肚皮,也掐了一把他大腿。然後替他左右手都把脉(^注1)。
(^注1:西医有也把脉这门学问,自古希腊罗马时代就有了,手势亦和中医无异。不过他们只看血压高低、脉搏缓急等。“大夫”懂得李回chūn在把脉,毫不出奇。)
过了半晌,李回chūn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看了看泉嫂涨鼓鼓的肚皮,又走到水岛一行人,把头凑近,鼻子用力索了一索,然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走到长老身子,施施然道:「村长,借一步说话。」
「呃,有话不方便说?」
「嗯,虽说医者父母心,但有女眷在此……」
「呀,不怕,不怕。」泉嫂道:「我都生了两个了,也不是未见过世面的。李先生尽管说好了。」
「如此,见笑了。恐怕这些红毛朋友也听不懂。」李回chūn道:「你丈夫之病,并非什麽毒虫所咬。嫂子你身怀六甲,自应禁绝房事。但病者却是jīng壮之年,阳气高亢,却体谅嫂子,故久压未泄。而听村长所言,这几位朋友近rì都是由老泉他接待。所谓夜夜笙歌,女sè不断。此症实乃饮食失节,劳役形质所致。医书辨惑论有云:外伤寒邪,发热恶寒,寒热并作,其热也翕翕发热,又谓之拂拂发热。发於皮毛之上,如羽毛之拂,明其热在表也,是寒邪犯高之高者也……」
李回chūn长篇大论了好一会,大夥儿一头雾水,“大夫”转头向长老问道:「你明白他在说什麽吗?」
长老没好气地回答道:「他在祈祷!」
到底还是犀牛发难了,冲前一把抓住李回chūn,骂道:「你这死山羊到底能不能治好高老泉?你没这本事就快滚,让咱们的大夫来治!」
水岛连忙喝住犀牛;跟来的几个後生,才好不容易把李回chūn救了下来。长老连忙上前赔不是。
「蛮夷就是野蛮!」李回chūn怒道:「这下恕老夫才疏学浅,你们另聘高明吧!」
「李先生,抱歉了。化外之人,粗鄙无文,你老得饶恕则个。」水岛道:「关心挚友,无分华夷。这黑大个儿也只是心急,绝无冒犯之意。」
「嘿!还是当老大的有见识。」李回chūn道:「告诉你,你们就是病因!」
长老和泉嫂同时瞧向水岛七人,那几个後生同时退後一步。
「嗐!别胡乱猜测。」李回chūn道:「瞧!你们闻闻,这一夥人身上的酒臭,我在屋子外都闻得到!
高老泉的老婆有了身孕,所以好几个月没近女sè,体内的阳火一直压着。突然间陪这夥人每天喝酒、吃肉、玩女人,接二连三,晚晚征战不断。盖饥饱伤胃,劳役则兼伤脾,阳气虚矣。房劳伤肾,竭力则伤肝,yīn血亏矣。肾间受脾胃下流之湿气,闭塞其下,致yīn火上冲。故有此大寒大热之症候。我开个调yīn阳、平气血的方子,休养几rì,理应无事。」
李回chūn讲完话,自己也口渴。随行的後生即奉上清茶。他这一番话,犀牛、“大夫”等是完全听不懂的,约翰、水岛和其余众人总算听明白前面一半。
泉嫂听完,红着了脸坐到一旁,长老却是半眯着眼瞧着水岛一夥,慢条斯理地道:「嗯,找出病因就好。来,请先生到祠堂去休息。」
李回chūn乾咳了一下,起身出门。正跨出门槛时,突然转头指着“大夫”,冷冷的道:「你这洋大夫,说这是毒虫所咬,令病患家属烧艾草硫磺驱蚊赶虫。却不知硫磺乃大毒,孕妇幼儿忌用!如此行医,可笑可笑!」说摆,长扬而去。
“大夫”向长老请教李回chūn最後一段在说什麽。长老这次倒是一字一句的翻译成拉丁文。大夫听了,呆呆地出神。
之後长老一行人也告辞。泉嫂讪讪地对水岛道:「水岛老大,我……我要去祠堂等李先生开药方了。」
水岛拍了拍“大夫”的肩膀,道:「不打紧!我相信你,你这个三山王的御医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不,他说得很对。我只顾驱蚊,忘了这家人有孕妇和小孩。」“大夫”道:「可是,我坚信高老泉得的是疟疾!」
「嗯,我们先回去,再想想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快点融进村民堆里?」
※※※
当天夜上,长老另外差人送来酒食。虽说渔村少不了鱼虾海鲜,却不如先前丰盛,这可是显而易见。
「岂有此理。难得上了岸,还得要吃鱼。先几天不是有鲜活的肥鸡烤猪麽?」犀牛抓起一尾鱼,边啃着鱼肉,边嘟嚷着。
「长老这老狐狸开始动手了。」水岛道:「既不让我们替村子办事,又扣减我们伙食,看来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自己提出要求离开村子。」
「刚开始他就是打这个主意。」拉蒙道:「没想到我们真的厚脸皮留下来罢了。现下高老泉出事,正好开始逼迫我们了。」
「那我们怎麽办?两位皇子尚在他们手里。」大力道:「还有三山王的军费呢?怎麽可以平白送给这帮村民?」
就在众人谈及“宝藏”之事,水岛、神眼等武功高强之辈,已留意到户外正有人声靠近。但听声音,却是步履细碎,只有一人前来,绝非大队人马。
拉蒙、水岛和神眼互眼一下,点了点头。三人随即推门而出,同时拔出武器,指向来人。
没想到,夜探的村民,竟然是高老泉的孩子,今早在他家里见过面的,名字叫高通的哥哥。
「請問那位灰头发的大夫呢?」高通面对刀铳指头,并无畏sè,却是一脸焦急。大夫在後面唤道:「什麽事?」
高通听到“大夫”的叫唤,连忙高呼。约翰道:「好像是他家出事了!」
「不对,不对。」他倒听得懂一二外语,忙道:「是村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