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夕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眼前的景象:除了门口散落一地的花瓶碎片之外,屋内的所有摆设并不显丝毫的凌乱。
相反的,不论地上,墙上,还是桌案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一片,完全看不出曾有人出入过的痕迹。
她的眉头渐渐拧紧,按住下巴沉思:奇怪,难道那凶手是飘着进来的么?连脚印都没有一个。
就连柳夕浅,都露出了微微诧异的神色:抓到了?这么快?不会吧……
几乎是同时,柳夕浅脊背一直,迅速地反应过来:齐家国的脖子上整整一圈的淤痕,说明凶手是用了两只手,面对面掐死他的。
容凛按照柳夕浅的吩咐,将齐家国床上的纱帐放了下来,掩去了那份可以吓得人魂不附体的颤栗,他走回来的时候也顺手解开了束在一起的珠帘,华丽的珠翠闪闪烁烁,这下,就连凌灵都不觉得有多害怕了。
所以,除非有天大的理由,张烈才会只派一个小捕快来走走过场。因为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郡令亲至,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然后她明显感觉到肩上那只手微微颤了一下,接着有人闷笑问道,“你要谁饶命啊?”
容凛微有不悦,柳夕浅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别用那么大的威严去开罪一个无辜的小捕快,太浪费。
“呃……一言难尽。”柳夕浅蓦地想到有容凛陪在自己身边好歹有个安全保障,便拉住他,“总之你先跟我来吧。”
凶手摆明了是要昭告天下,这是连环杀人案。雪梅、绿竹、齐家国,通通是死于他一人之手,倒为衙门抹除了某些不必要走的歪路。
柳夕浅也没在这个小插曲上停留太久,因为她那好使的脑子又于电光火石之间揪准了一处疑点——与前两回的作案方式相比,这一次很明显存在着细微的差别。
而且她觉得,那个凶手,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将凶案牵扯到冤魂索命上面去:绿竹死的前夜,有人听到雪梅的房里传来了歌声,并且像是一个没有舌头的女子唱的;而齐老爷的死……表面看上去,就好像是这两截断肢自个从衙门的停尸房跑了出来,躲过了千万双眼睛,过五关斩六将,冲进齐家国的房里,并且生生掐死了他。
柳夕浅在心底摇头叹气,这齐府明明不是她当家做主的,自己贸贸然站出来越俎代庖算是个什么事。但齐家国惨死,齐天渊又半死不活的,这种情况下,好像也由不得她细细地思前想后了。
不过此刻,她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当然那是建立在谢广深刻的痛苦之上的。
“嘘,这里有些不对劲。”容凛背对着她,俯轻轻刮过床边多出来的那滩红,捻了捻,十分黏腻的触感。
“这种事你没有自觉的么?还要我告诉你?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而齐老爷,没断手也没断脚,很齐整地躺在床榻上,连被子都掖得严严实实的,要不是他的气息已断,眼珠暴突瞳孔发暗,她真要以为他是睡沉了还没有醒来。
容凛失笑,慢慢走回人堆里,心说她又要开始折腾了。
“这里交给我。”说完柳夕浅又指指地上还在说疯话的丫鬟,“对了,把她也带走,吵得人心烦。”
但是,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搭在了她的肩上,并且正在寸寸收紧,接下来,一声低沉而冰冷的“喂”生生撞进她的耳中!
容凛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她竟然还有脸提这个“死人”!
“你怎么了?我问容凛呢?”
容凛立刻不服气了,“你那叫瞎猫碰上死耗子。”
如此和谐而又养眼的互动,倒不知刺痛了在场的多少人了。
“可能吧。”容凛背对着她,敷衍地应了一句,低着头不知在专注什么。
“嗯,那又如何?”容凛低下头去看她亮晶晶的眸子,转念一想,也微有吃惊,“你难道认为……”
柳夕浅也沉思起来:一张琴?
柳夕浅一边拿手扇走飞来飞去的小虫子,一边踩过杂草,低着头细细地瞧着地面。
柳夕浅一听,连忙将整块帕子展开来看。
“你想啊,这三宗命案,都是一环扣一环的对不对?按照之前的套路,凶手阉了齐老爷,应该会先将那东西留着的,怎么会这么心急地就给毁了呢……如果真的喂了狗,是不是说明,他要杀的人已经全部杀完了?”
没错,气势汹汹地冲入房内的就是刚刚从湖里爬上来的谢广。
“哟,这还是宋子谦的手笔呢。”柳夕浅边轻笑,边将那卷轴轻轻拿开,半开玩笑道,“总不可能,凶手会是他吧?”
容凛索性不理她,背过身去,柳夕浅也凑上去,然后一张七弦琴捧到了她的眼前。
唉,大失策,如果真是凶手她就死定了!
柳夕浅只觉得不解又好笑,心说齐家国留的死亡讯息也太不靠谱了吧,“他是不是想告诉我们,凶手是个美人啊?还是说,那堵墙其实有什么玄机在?”
“玉?”她重复着念了几声,“什么意思?姓氏么?”
“灵儿,别替他说话,是他不对。”柳夕浅完全不饶人,反正她不待见凌思没商量,“你说说,他一个大男人要拦住你有什么难的。真是,脑子里不知道装什么了……”
柳夕浅满意地朝着恋恋不舍的凌灵挥挥手,脸上带着轻浅的微笑,心里想的则是总算又送走了两尊大佛。
更何况这是在古代,既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也没有能够及时抑制病情的药物,他随随便便就来这么一出,不是找死是什么(……),好吧虽然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这个。
柳夕浅呼呼喘着气,欲哭无泪,朝他大声吼,“就算是齐老爷尸变了,你也先把我弄进去啊,我……我快撑不住了!”
但在抬眼瞥向身旁仅余的一个人影之后,柳夕浅稍微愣了片刻,闷闷地想:怎么会是他?
“你没觉得齐老爷视线的位置不对吗?如果换做你被掐住脖子,你会朝哪里看?”
几乎是同时,柳夕浅就下定了结论。诶哟喂,真造孽!
虽然听着柳夕浅口口声声在紧张自己让她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但凌思挨骂着实无辜,于是她哽咽着解释道,“木公子,其实,不关我大哥的事。是我自己,执意要……”
容凛指着中间的那幅丹青图,对着边沿处狠狠敲了两下,“听到没有?后面是中空的。”
拔舌头,砍断手脚,“罪有应得”四个血字,还有眼前这一幕惨景,除了复仇,她实在想不到更合理的杀人动机。
真要说起来,雪梅和绿竹都是迎春楼的姑娘,并且两人还是情谊深厚的好姐妹。但齐家国,他的身份和背景同她们有着天壤之别,就似乎是和她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异类了。
“怎么样怎么样?”
不过好在还有杨闹这种能够妙手回春的神医撑着场面,想想再惊心动魄他也是有能耐从阎王手上抢人的。
但是,就如同容凛所说,齐老爷的眼睛却不是紧紧盯着正上方,而是聚焦在床的偏左侧,并且眼神还特别的古怪,含着恐惧与畏惧,以及,深深的不可置信。
“你性子怎么这么急,多等一刻又会怎样?”容凛将她滑到自己脸颊上的乌黑发丝拨开,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不遗余力地数落。
柳夕浅蓦地想到雪梅的舌头,绿竹的手脚,脑中灵光一现,但她又下意识比划了一下这块血迹的大致位置,忽然觉得这个凶手的行事作风简直是令人发指。
那她有理由相信,在雪梅死的前一天里,一定也发生过什么怪事,有空可以去问问核实一下。
天杀的,蚊子怎么这么多!这种天气还这么猖獗!
这样子的眼神,倒是和雪梅死时的极为相似。
“奇怪,我之前没有看到啊。”柳夕浅模下巴沉吟,觉得自己会错漏掉的可能性很小。那也就是说,这血是莫名其妙自个多出来的?
柳夕浅漂亮地解决掉了谢广这个麻烦,虽然用的手段挺……怎么说,挺损人的,但是齐天渊似乎也不太介意的样子,谁叫谢广死狗似的衰样那么惟妙惟肖呢,简直是大快人心!
饶是凌思脾气再好再有风度,也被柳夕浅这一连串杀伤力巨大的说辞整得黑了脸,正待发作,凌灵却忽然转过了脸,她眼眶红红的,漂亮的睫毛上还沾着些许湿意。
“只是,那人虽与我们同行,但我也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明明刚刚还在的……”柳夕浅歪着头,一脸的无辜,手指却慢慢抬起,对准珠帘的方向。她朝谢广眨眨眼睛,勾人地笑起来。
“等等,狗!”柳夕浅则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也没心思和他争了,奋力地举起双手喊停,“容凛,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齐府门外看到的那条大黄狗啊?”
朗朗的男声传来,下一刻,大门被推开。虚弱的齐天渊在众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进来,片刻的功夫,之前被柳夕浅支出去的人全回来了,场面又重新热闹起来。
李围和陈柏听见“性命不保”这四个字,面色皆难看得不得了,但对着柳夕浅那张淡然的脸他们也捉模不透她是信口雌黄还是确有其事,可思及齐天渊,也只能点头应允。
“哈?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知羞耻了。”柳夕浅瞪他,这家伙,无缘无故又摆一张冰山脸和她对着干了!
柳夕浅忽地停下来,摊手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这地方很适合藏东西,我想仔细找……”
“喂,容凛,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柳夕浅攀在窗台上,半个人已经钻进屋子了,正脚下用力踢着土墙,似乎是想借力再往里挤一点。
柳夕浅只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紧紧闭住双眼,不顾形象地大喝道,“壮士,饶命哪!”
只见杨闹一手抓紧她的半截衣袖,另一手箍着齐天渊的肩膀,颀长的男子被宋子谦他们架住,惨白的面孔高高仰起,双眼无神,胸膛正剧烈起伏,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抽、搐。
看它的扩散范围,源头应该是被窝里。
容凛叹了口气,总算在柳夕浅脸着地摔进屋里之前将她抱了起来。
只可惜徒劳无功,不会武功的她只能像只蛤蟆一般维持着那个可笑的姿势,上不去也下不来。
谁知她刚落在椅子上,手随意地一搁,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只听得“咔嚓咔嚓”两声,就像是哪里的锁忽然打开了,然后容凛身旁的那面墙便往里陷了进去,发出了很厚重的响动。
倒不是说讨厌他们,其实柳夕浅的想法很简单,像这种血案现场,人越少越能发现一些容易忽视掉的证据。
就听得她用一种毫无起伏且分外平常的口吻缓缓道,“闹闹,先别管其他的事了,你负责救人就好。你们仨也陪着一块去吧,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闹闹有什么吩咐你们最好都照着办,否则你们大哥肯定性命不保。”
容凛照办,他原本想告诉她床边的血迹,但柳夕浅也不是吃素的,找的别提有多准,完全不用他提醒。
然而柳夕浅不知道,容凛之所以会介意,会发怒,会容忍不了,完全只是因为对象是她,仅此而已。
余光却不小心瞥见角落里站着的凌思,高大挺拔的身躯树一般立在那儿,而正巧他也在看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神特别的凶恶,裹着刀片一样,顺着空气飞扫过来,简直能削掉她半边身子。
“满墙的仕女图。”
原来凌灵此刻正小鸟依人地将脸埋在凌思的的怀中,抓紧大哥健硕的胳膊,她似乎是想控制情绪,但是纤弱的身子一阵又一阵止不住的发颤,从喉头深处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藏也藏不住。
可是容凛岿然不动,没理她。
柳夕浅正想得入神,忽然就感到有人正在用力地扯她的袖子,她皱着眉疑惑地抬起头,就看到杨闹焦急得快要烧起来的侧脸,连声音里都带着火,“喂,夕夕你还要呆站到什么时候,这里都快翻天了啊!”
宋子谦则还是有一丝犹豫,颤颤地瞅了一眼齐家国的尸体,问道,“那世伯……”
周围顿时安静了不少,柳夕浅忍不住松了口气,眉头的喜色一晃而过。
案情一下子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之中,当然柳夕浅也不指望墙壁打开里面会写着“凶手就是XXX”这种脑残且毫无逻辑的话来。
柳夕浅有些不甘心,将帕子凑近鼻尖嗅了嗅,蹙眉道,“唔,这种香气,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啊。”
“角落好像有字。”
容凛瞥她一眼,理所当然地挑眉道,“我瞧你刚刚一直在发呆,于是我就吩咐人去找张捕头了。”
容凛的怒火中烧来得古怪,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失控了,但他只要一想起柳夕浅毫不顾忌地拉开齐家国的亵裤他就……上火!
正好这也可以解释从正门到床边的一大段距离会那般整洁干净,且毫无人迹。
但同时这个凶手又很聪明,懂得使用不同的凶器来混淆视听,将捕快们耍得团团转。
“你不是说已经让人找张烈去了么,那到时候再让他带人到这里细搜吧。”柳夕浅抓着起了包的脖子,浑身都痒得难受。
“什么?”
“容凛,你看到没有?”
“容凛,你脑子让狗给啃啦?要发疯也看看情况成不成,这儿可还有个死人呢,你稍微尊重他一下行吧?”
齐天渊忍住悲恸,感激地向容凛投去一眼。刚刚死里逃生,他的心境终是平和了不少,他也清楚地明白,眼下,再撕心裂肺都是无济于事,早日抓到凶手才是当务之急。
齐家国死前心心念念的,竟然只是一张琴而已?它有什么特别的?还是说,其实这琴和凶手是有什么必然的关联的呢?
“是什么?”
她还以为自己能跟这个高端又BT的杀人凶手好好较量一番的呢。
“那是锦瑟琴!”
柳夕浅瞧着情状不对,问道,“他怎么了?”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柳夕浅眼睛都看直了,差点就拍手叫好了:得,谢广这是标准的给齐老爷跪了啊!
当然柳夕浅也不可能知道,凌灵会成这样完全就是自找的。
方便起见,他是直接打横将人架在了怀里,柳夕浅呼了一口气,本能地搂住容凛的脖子保持平衡,两人的气息交错,不知不觉牵扯出一丝暧昧来。
容凛将琴放在矮几上,又看了不远处的尸体一眼,听着柳夕浅的感叹,眉头纠得更紧了。
“先别闹。”容凛脑袋后面好像长着眼睛似的,利落地一躲,而后不由分说便将她细细的手腕子抓在掌心,按牢了,语声严肃道,“你自己看看齐老爷的脸。”
齐天渊竟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谢广一见是柳夕浅正浅笑着靠近自己,立刻挺直了脊背,抹了一把脸,将水甩干,露出一口白牙,“木公子。”
不过若是容凛知晓柳夕浅十年前是个什么模样,肯定就不会这样想了。说不定,连自戳双目的心都有了!
柳夕浅开始犯懒,同时也是觉得容凛莫明的十分可靠,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要找你自己找呗,我累了,先休息一会。”
容恪见她眉头微皱,赶紧将神色敛好,眼中无意地闪过一丝尴尬:他刚刚只担心柳夕浅看到这种景象会不会害怕慌乱,完全没在意自己的大哥,谁知回过神时来却发现容凛已经不见了。
脑中忽地闪过一些零散的片段,柳夕浅凝神,努力想将它们串联好。
但是,凶手的杀人动机又会是什么呢?
事实证明,法医真是彪悍强大且非人类的物种!
三桩命案,凶器却各有不同:雪梅被冰针射杀,而绿竹死于快刀之下,齐老爷嘛,横看竖看,都是被人徒手掐死的。
男子点点头,飞身跃上枝头,利落地将那随风飘扬的不明物体扯落,而后又轻松地落到柳夕浅身边。
谢广一进门就抖着身子开始疯狂叫嚣,嗓门尖得让人生不如死——“刚刚那个把本侯踢进水里的混小子哪去了?快死出来,本侯要将你大卸八块!”
但是,如果仅仅是这样子的画面就能弄得柳夕浅浑身不自在,那也太低估她的专业水准了。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琴呢?”柳夕浅带着疑问,模过光滑的琴身:齐家国应该是很爱这张琴的,保养得极好,没有刮痕也没有瑕疵,就如同崭新的一般。
柳夕浅忽地挣了挣,“诶,你放我下来,我看看尸体。”
那么凶手大费周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引起恐慌吗?还是有其它不为人知的隐秘?一连三日就死了三个人,还会不会有第四个?如果有,该怎么样去找到那个人呢?
柳夕浅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等。
他刚咆哮完,就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作为收场。
“对呀,凶手很有可能将那……那东西丢去喂狗了啊!”柳夕浅兴奋地接口,不过说话途中稍微梗了一下,因为她差点嘴快将直白的专业术语说出来了,不过聪明如她,总算明白了之前容凛月兑口而出的“不知羞耻”是什么意思了。
柳夕浅在心里特别愤慨地骂了一句,然后随便说了个理由将容恪也打发了,“对了,你帮我去看看闹闹那边怎么样了,齐天渊要是死了跑回来告诉我一声。”
“过奖,过奖。”柳夕浅忍着笑,也装得正正经经地朝他抱拳。
柳夕浅转过脸,却正对上容凛那张铁青的还泛着寒气的俊脸,搞得她莫名一愣,后半句都忘了要讲什么,于是容大将军趁机抢过她的话茬,冷冷地吐出一句,“不知羞耻。”
“呃……那他要是没死呢?”
而那两截纤细的断肢,僵直地、森然地竖立在早已冰凉的尸体之上,仿佛在无声地耀武扬威一样。
杨闹就夹在容恪和凌灵的中间,那一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骤然冷下来的气氛,就见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唇抿得紧紧的,似是看不惯柳夕浅同容凛的亲昵。
容凛走近一步,就见柳夕浅霸气地将盖在齐家国身上的被褥给掀了,下一刻又一气呵成地撩起尸体的衣裳下摆风风火火地一瞥,然后啧啧叹了两口气,摇头道,“果然如此啊,我就说这血哪儿来的呢,敢情那凶手掐死人之后还把他给阉了,血一直往外渗,只是有被褥压着,看不出来。不过这会已经扩散到了床沿,想看不到都难了。诶,我说……”
柳夕浅心说真造孽,凌灵那小丫头肯定是被吓坏了的,任哪家的姑娘见到这种让人浑身发毛的尸体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啊,更何况还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小郡主。
柳夕浅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之前冷静地分析案情,这会冷静地处理残局。
“好漂亮的琴!”
不过,小侯爷可完全没有昔日的风光得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干的,那源源不断淌下来的水把他整个人衬得又落魄又寒碜,脑门上还顶着几根水草,那造型,别提有多别致了。
咦,这贱贱的语气和声调真是怎么听怎么耳熟!
不由失笑,她堂堂的大法医,还是头一次因为这种男女有别的可笑理由被人数落啊!那照容大将军那种幼稚的想法,仵作验尸还得先将尸体分类?或者蒙上双眼再验?
那小捕快酝酿了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捕头说——凶手……凶手抓到了!”
为防再起不必要的乱子,鬼精灵的杨闹早早地利用轻功躲到房梁上去了,剩下的事他相信柳夕浅完全能摆平。
柳夕浅摇摇头,“暂时不能。”
“当然是朝着掐住我的人,然后拼命想办法挣月兑。”
柳夕浅对容凛一脸“你怎么忽然变笨了”的欠抽表情非常之不爽。
柳夕浅搓搓泛着寒气的手臂,仔细地又看了一眼,然后恍然而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这话若是让柳夕浅听到了,她一定会洋气地回一句:你才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不过柳夕浅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比正常人要强得多,反而悲天悯人地蹙紧了眉,关切道,“啧,真可怜呀。小侯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他怎么能这么做!简直是天理不容,太可恨了!”
柳夕浅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好端端的脸色一变再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且又完全无视了她的问题。
“还没看出来?”
容凛不动声色地替她捏死了好几只,想了想又问她,“你是怀疑凶手从这边离开么?”
齐老爷的住处将整个院子一分为二,前头是锦绣的花厅,后面则是被绿荫环绕的假山林。她刚刚在屋中的时候有留意过,床榻附近的窗子打开了一道很细小的缝,不排除凶手是从那儿进来的,杀完人离开的时候疏漏了没将窗子关紧。
“我……我以为自己没问题啊。”柳夕浅的语气生硬极了,反射性地别过脸去,倒不是示弱,只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距离,很容易便让她想起了昨夜凉风之中的那一吻,空气里满满是容凛身上散发而出的阳刚与烈性,那种铺天盖地笼罩而来的架势,实在是太拼心跳了。
“少卖关子,想说什么就说。”
她的指尖隔空一溜划过宋子谦等人的鼻尖,不紧不慢地低声警告。
“我吓你?”容凛真不知是气还是笑,揉了揉被打到的胸口,无奈道,“天地良心,是你自己坏事做太多心虚吧?还‘壮士饶命’呢,简直是笑死我了。”zVXC。
“别胡说……这墙里肯定有什么,先找找,看看哪里有机关能打开它。”
“唔……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啊。”
容凛蹙眉:难道,齐家国不是被掐死的么?
“你别理他。”柳夕浅没好气地指了指容凛,然后将那颤巍巍的少年扯到一边,问道,“你究竟和张烈说清楚这里发生什么事没有?”看着对方点点头,她接道,“那他怎么不亲自来?他有没有让你带话?”
眼见谢广已经躺在地上又吐又抽、搐了,他的随从们连忙冲进来将人抬了出去:他们家小侯爷一个月已经被吓晕两次了,该不会是被妖怪缠住了吧?是不是该请法师来侯府做场法事啊?
是血。
只是,为什么是这三个人呢?他们的共通点是什么?又或者,他们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天底下,哪有女子会这般不自重的?她就不担心将来嫁不出去?!
容恪模着脑袋晕晕乎乎地走远了,柳夕浅也没空去欣赏他的背影,转身就往屋子的后方走去。
容凛挑眉,用她足够听得见的声音感叹道,“我还是头一次听你骂人听得身心舒畅啊。”
柳夕浅告诉自己要冷静,其实她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淡定地往前走,反正那凶手不认识她,更和她无冤无仇,说不定糊弄一下就混过去了。
杨闹很快领着一部分人撤离花厅,奔着他的救人大业去了。
柳夕浅脸上一红,豁地转过身就给来人一拳,拔高嗓音道,“饶你妹!下次再敢吓我我就把你埋土里去!”
话分两头,谢广前脚刚被抬出去,后脚就有个家丁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容凛认出这是刚才他吩咐着去找衙差的那个,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捕快,却不是张烈。
容恪怔怔地疑惑:木木究竟说了什么,才能让大哥高兴成这样?
柳夕浅就想着去找找线索,刚走了两步却听到身后传来可疑的脚步声,她心里一个激灵,猛然想到——某些BT凶手,往往会有回到案发现场的习惯!
他刮了刮脸颊,无奈道,“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大哥没说。”
柳夕浅调整着呼吸,见容凛似在回忆,连忙张开嘴指指口中的皓齿,补充道,“犬牙被染红的那只!”
而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又毛骨悚然的是:雪梅被拔掉的舌头出现在绿竹的床上,绿竹被砍断的双臂又掐在齐老爷的脖子上。
容凛倒是没她那么敏感,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真的是太轻了,见她每顿吃的也不少啊,怎么就是不长肉?体质的缘故么?
但他刚迈出一步去,柳夕浅便扯住了他的袖子,朝他使了个眼色,自信而有余裕,像是在说“看我的”。
两人来到后院的假山林,高矮不一的灌木丛将整个地方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空气是挺清新的,但就像一座森然的囚牢,冷冷的没有一丝人气。
下一刻,谢广果然没命地大叫起来,双腿一软,整个身子“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容凛扶额,十分佩服她的无厘头,“可你总得先告诉我要找什么。”
“别吵,我找下面,你找上面。”
有全出并。“怎么回事?那边有什么东西么?”
随着视线下移,就见齐老爷的脖子被两只手掌紧紧地掐着,尖尖的、血淋淋的指甲早已深深没入皮肉之中,周围是一圈明显的青紫交加的瘀痕,就像是透着死气的项圈。
“那……还要再找么?”
齐天渊几乎是立刻就想上前揪着谢广的领子让他滚出去。他爹尚且尸骨未寒,怎容这等野蛮的混帐在此无理取闹,惊扰了亡灵!
柳夕浅恶狠狠瞪他,这人还真是不会错过任何自己出糗的模样啊!她咬着牙气不过,抬起腿就想踹他膝盖,却被容凛轻松躲过了,她忍了半天才抑制住想要扑上去咬他的冲动,“你说!你偷偷模模跑哪里去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柳夕浅的眸光迅速地扫过众人,然后附在容凛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对方诧异地抬眸,对上她眯起眼睛的微笑,只好乖乖地照办。
柳夕浅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她原本想问问他这锦瑟琴是不是有什么玄机在。谁知嘴巴才刚张开,紧闭的大门却又开了,只是这一次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显然是外头的人使了大气撞进来的,她看了一眼来人,想说话的心瞬间被想爆笑所取代了。
果然,右下角绣着一个小小的“玉”字。
柳夕浅眯起眼睛,盯着覆在断臂上的那层布料看了片刻:白底,淡黄色小碎花,沾满鲜血——分明,是属于绿竹的!
谢广一个劲地点头,完全不管他现在的这副样子够不够得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八个字,美滋滋地想着看来柳夕浅对自己的印象还不赖,更加卖力地博同情。
“神色……太异样了。”
“是么?”容凛走过去,曲起手指,一点一点慢慢地敲过去,然后贴上耳朵,细细地听。
所以在柳夕浅郁闷地纠结了一小会儿之后,她决定先发制人,将随时会骂得她体无完肤的小王爷解决了再说,于是毒舌如下——“凌思你眼睛是长在后脑勺上的还是根本没睁开啊,明知道这里有灵儿看不得的东西,你就不会拦着她吗?让小姑娘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你是怎么当大哥的!哟,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我有说错?”
夕夕,你简直是男女通吃到让我不忍直视啊!
很艳丽的鲜红,料子是轻薄的纱,乍一看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
四周微微颤动着,容凛离得近,不得不以掌风扇开摩擦之间溢开的漫天粉尘,柳夕浅躲他躲得远远的,全无之前懒洋洋的模样,得意地笑。
齐家国是何等身份,兴都首富啊,他手里攥着的银子至少有半个国库那么多。别说是寻常百姓官宦人家了,就连当今圣上,都派了专人监视他的动向,防止出不必要的乱子的。
杨闹一面扶稳他,一面掐住他的脉,摇着头很快回答她,“还能怎么!见到老爹惨死受的刺激太大,喘鸣发作了!”
——复仇。
“能想起来么?”
“这里其他人呢?”
容凛配合她的模拟,十分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单膝落下蹲在床沿,抬起头,就见窗外的一片绿意之中,柳夕浅亭亭立在那儿,轻轻笑着,美得动人心魄。
被忽然问到的容恪显然错愕了一下,瞪大的眼睛里写满无措,他看着靠近自己的柳夕浅,本来已经准备好类似于“木木你放心,我没有被吓到”或者是“木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话了,谁知道她一开口问的却是他大哥,顿时呼吸一窒,心都凉了一大半。
“不是怀疑,是肯定。”柳夕浅靠近屋子,将那留有缝隙的窗子拉开,朝里探了探脑袋,“喏,从这里跃进去,只要是有轻功的人,足尖完全能够不点地,便可以到达齐老爷的床。你试试看。”
柳夕浅对他美美地一笑,嗓音特别的诱人,“你看着办呗。”
柳夕浅闻言,也俯去,尽量忽略那两截断肢所带来的视觉冲击,但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大的不妥来。难道容凛是嫌他表情太狰狞太吓人了?没道理啊,被掐死的人不都这副模样么?
柳夕浅很快淡定下来,尽管她压根没有紧张过。
“死容凛,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柳夕浅咬牙切齿地从后方挥小爪子。
容凛摊开手心,柳夕浅好奇地凑上去,“一块帕子?”
“你哥去哪了?”
静若处子的柳夕浅立刻动若月兑兔地跳了好几下,朝容凛奋力招手,她是不想再无私地奉献柔体喂蚊子了。
只是,这些不是柳夕浅关注的重点。
柳夕浅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他的脸有什么问题?”
柳夕浅听杨闹说话的口气就觉得齐天渊的小命有些岌岌可危,哮喘这种病,在当代都是很棘手的,急性起来甚至能致死。
“你找什么呢?”
“废物!”柳夕浅一边摊手往回走,一边冷冰冰地翻白眼,“怎么不干脆吓死他得了。”
好吧,或者用有伤风化来形容显得更精准些。
然后柳夕浅就被华丽地噎住了,额角三条黑线,讪讪地咽下一口唾沫:是的,她忽然找不到犀利的说辞回击了。因为容凛考虑到了她所遗漏掉的事情,实在让她没法,也暂时没脸挑刺。
而且她在没有穿越过来之前都是习惯在警戒线里进行初步验尸的,她喜欢安静的、不被人打扰的、最好是完全封锁的环境。
柳夕浅冷哼,不屑地摇摇指头,“有本事,你瞎一个给我看看啊。”
后一个“找”字还没有出口,柳夕浅的声音戛然而止,容凛见她抬着头,眼睛正直直盯着某处,便顺着她的视线往过去。
那妖娆的语调,激得伏在房梁上的杨闹差点失足摔下来:尼玛,真是别提有多恶心!
这一笑,谢广哪还有思考的余力啊,只觉得飘飘然快要飞到天上去,立刻眉飞色舞地道了声“多谢”,表情切换成杀人模式,凶狠地掀开了珠帘。
因为在她说完了那句话就带头往房里走去之后,容凛是第一个跟上去的。为了证明自己很勇敢,凌灵深吸一口气,挣开凌思的手也凑了过去,只是后果有多惨烈就不在此细说了。
柳夕浅脑子一转,呃……倒是先可以将他当做嫖客来算。
柳夕浅满意地调整好笑容,右手背在身后毫不留情地拨了容凛一把,刻意放低的声音特别不友好,“你离我远点,别妨碍我。”
那个不靠谱的!
她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显然没把自己当女的看(……)。
凌思忍无可忍,拉着凌灵就走。
反观宋子谦等一票人,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但实际的应对措施却是一点也拿不出来。
那是后院唯一的一棵大树,在一片矮木之中显得尤为突兀。枝干舒展而挺拔,因着现下时节的缘故,枝头只有一两点淡淡的绿意。
“果然是可行的。喂,你别愣着了,快点把我弄进去!”
啧啧,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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