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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河,在两旁的绿地与岸柳中蜿蜒地向前延伸着,何以然与高原背衬着暮sè,并肩走在沿河的绿地上,拂柳下。
“今天,李沛文书记告诉我说,要对前后开了两次的,关于建立创新型企业问题的联席邀请会作出最终的评估很难。”何以然对高原轻声说道。
“为什么说很难?难在哪里?”高原在问时,朝何以然看了一眼,只见他的脸上留着一丝的苦笑。
“难在哪里啊?我也是这么问他的,”何以然依然苦笑地说道:“他讲,总有不同的意见在争执,而没有统一的意见就不能形成明确的执行方案,于是下面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李书记这么说。可见,他们领导层内对一些认识很难统一。唉,改革也很难哪。”高原眼望着前方,随着自己的思绪继续说道:“依我看,现在难在两个方面。一是,公司领导层内的思想没法统一。二是,在基层也存在着一种阻力。”
“我很明白你想讲的,前两天对你的风言风语不也是一种阻力吗。也真是的,有道是,‘国难求良将,家贫思贤妻’我们的国企改革这么困难,这么需要人才和新思维,为何有的人还专在搞些莫名其妙的事?他们为何不把时间和jīng力化在一起攻难克艰上,而非要去搞种种离心离德,分崩离析的争论上呢?!”
“这,其实不难理解,改革总会触犯一些既得利益者,为了私利,他们就会在暗中形成,或者是组成一些排斥的阵线和围攻的力量嘛。”
“看来,在改革的攻艰时刻,也非常需要有新时代的董存瑞,喊一声‘为了新中国,冲啊!’然后,以牺牲自己来开拓出前进的道路来。嘿嘿嘿……。”说这句话时,何以然倒是真的笑出了声。
“董存瑞的jīng神是属于那个时代的必然jīng神。现在,时代不同了,当代人的代表意识是,都想发财,发大财,做富豪,当权贵了呀。所以早已失去了那种具有普遍程度上的必然xìng,于是,使产生董存瑞jīng神的基础何在?鸡是从鸡蛋里孵化出来的,石头芯里孵得出小鸡来么?”
“可是每个时代,都是必需要有,属于这个时代才有的英雄的呀。”
“那么,就让我们来做当今时代迫切需要的董存瑞吧。”
他们俩,边说边漫步在夕阳下的景sè中。这几天里,公司里针对高原的流言蜚语不是使他沮丧不已,愤恨不止的么!因此,高原的这句话也许只是对何以然表达了一种意念吧。
“高原,我正希望你这么说,这么做的诺。但问题是,出现这样的英雄人物,与当前急功近利,积极寻求发财机会的人们作个比较的话,是个怎样的比例?所以要讲,现在产生英雄人物的基础何在哟?嘿嘿嘿……。”
“但是我坚信,人xìng中的正义、善良、仁爱等等的品xìng是永远不会泯灭的。”
“那说的是大众,是人类,但对有些人来说,除了多了再多的,贪得无厌的利益,其它早就已荡然无存的了哦。”何以然言罢,两人相视地笑了,但笑得有点的勉强。
正在一路走,一路谈论间,见一挑担的中年矮个女小贩迎面而来,接着,又站在他们俩的面前,挡住了他们俩的去路,发出沙哑的喉声:
“买几个吧,景德镇的瓷盘,瓷杯。买几个吧,,买几个吧,又好又便宜的呀!”
望着小贩那乞求的眼神,低沉的,说话似的叫卖,两人也就止步,弯下腰,观看起箩框里的一些瓷器来。
何以然从箩框里托起一只瓷盘细细欣赏一会,对着高原,故作惊讶,实际是在暗示地呼喊道:
“高原,我看这只瓷盘上,〈岳阳楼〉的彩绘,线条很jīng细,画面很jīng美,难道你真的会不想买的吗?”
高原从何以然手里接过瓷盘,也细细地端详起来,很快说道:“我当然是要买的啰!”
随后,何以然又弯下腰,继续细看箩筐里的瓷器。他轻轻拿起一只瓷杯,托在手掌中,眯着眼观赏起来,并说道:
“我,也买一个,就买这只瓷杯吧。你看,杯上一面的图案是,一古人在向另一人送画。另一面写着一首诗,你读读看。”何以然说着,把手掌里的瓷杯伸到高原的眼前,高原接过瓷杯唸道:
“〈重赠卢谌〉西晋·刘琨功业未及建,夕阳急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
“好,就凭刘琨的这首诗,我一定要了这只瓷杯。”何以然从高原手里再接过瓷杯时抚模着,满是一番巧遇到了知己似的神情。
“谢谢,谢谢。”女小贩十分感激地点着头,哈着腰,道着谢,同时伸出枯树皮似的粗黑的手,接过两人付的钱,再把钱塞入兜里按按实,然后挑起担子,一瘸一瘸地向前走去,步入到前面的,树影深深的,渐已现黑暗的夜sè里去。随着挑担的一晃一晃,这时,他们俩才看到那小贩有点跛脚。
“高原,我给你带个话噢。”何以然提示xìng的话语,引起高原的注意,便侧过面去听何以然怎么往下说,“三天后,雨莲要出院了。她很愿意你也能去接她出院。”
“嗯。”高原听了何以然的提示话,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见高原只“嗯”了一声,再没有任何的表示及任何的表情,何以然悄悄看了他一眼,也就不再讲什么了。两人同时地把自己所买的瓷盘和瓷杯,放入到各自的背包里。
两人继续向前走了一会,何以然突然问:“高原,你身边还有多少钱?有五百没有?”
“有的呀,你需要?”高原简略答道。
于是何以然直言:“是的!你把你的五百元借给我,我再加个五百,我们俩就凑个一千元吧。”
因不知何意,高原奇怪的看向何以然又问:“现在凑一千元想派什么用处?”
“这里,离袁紫霞的家很近,很近,我们就去看看她吧。我们再接济她一点,她老公病得利害,现在她非常非常需要钱,需要有人能帮助她。”
“既然如此,你就不用向我借了。我再搜一搜,还有多少钱,都拼在一起,算我们一起帮助她吧,能帮助她多少就帮助她多少。”
“那,当然是更好了。好,我们就去看看她吧。”
天sè已更是进入夜晚的昏暗。何以然与高原拎着刚买的一点水果,凭着还算亮的弄堂灯光,进入一条狭小的里弄。而后,一连经过几个左转弯和右转弯,才踏入一扇看进去黑灯瞎火的门内。依着幽暗的光亮,踏着只容一人可上的,嘠吱嘎吱声响的木楼梯,上到二楼,何以然站住了,再在一扇门上轻敲了三下。
“是谁呀?”随着一声问,门“吱呀”地响着打开了。
“小袁,你好,我和高原来看你来了,你好吗?”门一开,望向站在门口,衬着屋内黯淡灯光的熟悉人影,何以然即迎上去,同时,十分热忱地向袁紫霞表示诚挚的问候。
当袁紫霞见到站在门口的是何以然与高原时,她木然了,呆呆地站立了好一会还没说出一句欣喜迎客的话来。顺着侧光,两人只见袁紫霞是满面的痛苦、怨恨和愤怒的神sè,接着,又听她很不满且很难过地说:
“你……,你怎么还要来呀!我……,我,已经被你们搞得走不出去了,还嫌不够?!你们就真的同情同情我吧!不要把我害得更加的惨啊!!”
这算什么话?!对待来客的问候,难道还有如此无情无义又无理的回敬?
也许觉得,对待来客毕竟不可如此毫无情理。也许是为,不要让邻居见到他们两人的到来,袁紫霞没有使这样的冷漠在门口僵持下去,就闪开身,示意两人快进屋,门也跟着“吱呀”一声关上了。
望着袁紫霞一脸不快,且带愁眉与泪眼的神sè,何以然十分不解地问:
“小袁,我们是非常关心你的,也是真心实意爱护你,帮助你的,对我们的帮助和关心,你有什么可怀疑的?”
为让袁紫霞能感染到何以然和自己一番真诚的心意,高原也十分恳切地讲了心里话:
“小袁,我们知道你的处境很困难,因此,我们在大会上当着公司上上下下干部的面,为你的违纪情况和要下达的处罚,作了明辨是非的说明。我们还对领导和员工们,诉说了一些坚决反对对你作严重处罚的道理,这样,情况早晚一定会有根本的改变,以后会对你很有利的。而且,我们还在继续想办法,使大家都能来理解你,关心你,帮助你。”
“谁要你们帮我说情去了?!谁要你们在大会上去为我责备他们去了?!我可没有请你们这么做!我宁可被他们罚得倾家荡产,也不要你们多管这个闲事!老实告诉你们,我现在是恨你们!从心里头在恨你们!我恨透恨透你们了!!我恨你们已经恨到要发疯的地步了,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究竟知道不知道?!!”
望着此刻,袁紫霞说话间更是充满怨怒的脸sè与神态,何以然和高原感到极其的震撼,万分的惊愕,并生出实在是无可理喻的心情。手中拎着的水果还没来得及放下,两人睁大了眼,震惊得好长时间的对视着,闷闷地,半天吐不出一口气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何以然与高原实在不得而知。
在这间极狭小,极简陋的屋内,床边的一角,叠着二只小而旧的木箱,木箱上放着一台旧电脑。坐于电脑前,只是偶尔转过脸来看他们一眼,立即继续投入于十分紧张又兴奋游戏中的学生,显然是,袁紫霞的正该抓紧复习迎中考的儿子。于是,何以然想到了袁紫霞心中还有着的一层,藏于深心里的悲哀与伤痛——,有钱人的儿子,不怕考不中。因为用一万元换一个及格分,化个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民币,最终照样可以升高中,上大学的。而袁紫霞拿什么来换升学分,或者买通关节上大学呢?!然而,她对儿子又寄托着深深的,可望断寸肠的心愿,但,实现心愿的希望又在哪里?在哪里啊?!
“小袁,我可以接受你对我的任何指责。对你,我如果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我可以由你骂,任你恨。现在,我只有一个发自内心的请求,望你能让我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你这么的伤心?这么的怨恨我们?好吗?小袁,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心里也很难过,很不好受,但其中一定是有很不寻常原因的,请你就让我知道一点实际情况吧。我错了,我一定向你致歉,一定改过,而且,只要确实能弥补或者赔偿你物质上也好,jīng神上也好的所有损失,化多大的代价我都心甘情愿。好吗?”此刻,何以然的话,听去分明已是在哀求了。
等了一段时间,袁紫霞依然没有想要说什么,只是用手背盖在嘴上,发出了呜呜咽咽的悲泣声。忽然,她去坐下,干脆伏在桌面上虽压抑,但还是大声地痛哭起来,这又使何以然与高原更不知所措了。
许是,母亲的哀怨之声多少也感染了正沉溺于网上游戏的儿子,在高原向他招招手时,竟也愿意离开电脑走过来。
“晓明,我们非常关心你的妈妈,也真心想帮助你们的家。你就告诉叔叔,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吗?”高原伸出右手亲切地抚摩在晓明的肩头,说着。
何以然也紧看着晓明焦急地说道:“我想,你决不会愿意看到妈妈这样的难过,是吗?但我们完全可以转告公司的领导,叫他们来帮助你妈妈,不让她再这样的伤心,难受,好吗?”
望着两位叔叔恳切的目光,和一前一后的亲切问讯,晓明略作思考后,才显得很拘谨地说道:
“叔叔,你们就没有听到过,你们公司许多人在传来传去的讲,有个叫何以然的人,专门乘我爸爸住院不在家里,就假装关心我妈妈,几次来我家,对我妈妈做了些很不要脸的事情。”
“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是……,前天妈妈回来晚饭也不愿吃的时候,我再三的问妈妈,妈妈说的。妈妈说,她跳到长江里也洗不清了。还有,妈妈昨天从医院回来,妈妈……,妈妈……,妈妈说她的心也要碎了,她也不想活了。”
“那又发生了什么事?”
“是有人,把何以然和我妈妈的事去传给我爸爸听了。爸爸本来脾气就很不好,现在,病越重了,就更加不好了。爸爸在我和妈妈到医院里去看他时,当着妈妈的面,把吊针的针头都拔掉,弄得血淋淋的。爸爸,还把妈妈特意为他烧好带去的热汤热菜,泼得妈妈满脸满身都是的。爸爸还问妈妈,为什么急着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为什么等他死都等不及了?!到半夜,爸爸还要跳楼自杀。直到天快亮时,妈妈才回来。妈妈回来说,她的心也要碎了,她也不想活了。叔叔,你们回去告诉何以然,叫他再也不要到我们家里来了,我,我也恨死这个人了!”
还有什么话可说?!听到这样的情景描述,何以然真不知人心为何会把本是子虚乌有的事,竟演义得如此的高深!如此的凶狠!如此的险恶!
“你们公司里的人,还告诉妈妈,说,何以然和高原在大会上为妈妈的事叫冤喊屈,还说要帮助妈妈,其实他们是利用妈妈的事,来说明他们是怎么样的正确,怎么样的有道理,妈妈是被他们的目的利用了。也有人说,是妈妈和何以然狼狈为jiān,串通一气,互相帮助,互相利用,达到各自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我总算知道了,也总算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我也不想再听什么,再讲什么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走吧,走吧,高原我们就走吧。”心上在滴血的何以然,脸上却一下变得煞白,白得使高原看得可怕。高原赶紧走上一步,去扶住何以然,同时接过他手中的水果,放在一旁的小竹椅上,再转身一起向门口走去。
高原他们才转过身,电脑中的游戏已经继续了,枪声和枪手在翻跃时发出的嘿嘿声,早已打成一片。至于三、四天后拿什么去考试,那他是想都不曾想过。
见此情景,高原在将跨出门时,实在忍不住,忧心地问:“晓明,你再不复习功课,后天考不出怎么办?”
“反正文凭有地方可以买的么,着什么急呀。”分明听到一声冷冷的回答。
呵!!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怎么已到了只要能赚到钱,就是胡作非为也不怕的地步了?!高原心里实在是太痛苦了。
离开昏暗的楼房,走出弯弯曲曲的小弄堂,他们来到了花团锦簇的大街上。
“何部长,我们还是在石凳上坐会,休息休息吧。你刚才的样子我看得害怕极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心定一定就会好的。刚才主要是一阵涌上来的胸闷,气急,所以会让你看了害怕。”
他们正慢慢地走着,缓缓地说着,突然,何以然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啊——,是家茵啊,你好,你好!你现在在德国吗?一切情况都很顺利?那好,那好。我嘛,你还要不放心我什么呢?我也一切都很好嘛。噢,你听我说话的声调有点颤,就讲我好像不太好?那……,那……,那高原就在我旁边,你问问他,我还会发生什么事。真的,我什么事也没有过,你不要讲什么心灵感应不感应的话了,你总是太过于细心,过于担心了。告诉你,三天后,我们的宝贝女儿要出院了。你看,你看,又要担什么心了。她那么大了,将是博士研究生了,你还把她当小孩啊!你放心,我会和高原一起去接她出院的,还有霁莲呢。不过,霁莲,我也一连几天没见到过她了,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噢噢噢,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也是非常关心她的。咪咪?咪咪它的rì子很好过的么!喔,它也在想你呀!是的么,这几天我看它,老是匍伏在你去年chūn天买的那双鞋子旁,我想,它大概是在以物寄情地想念你了吧。是的,是的,像马呀,狗呀,你的咪咪呀,动物有时侯会比人还讲感情的喔,人在有些事情上,是也会不如动物的喔。哎,哎,是的,是的,有时候,可以在动物身上看到一种人xìng,而在人的身上,却有着一种兽xìng。噢,对咪咪呀,那你就放心吧,放一百,一千个心,我怎么可能会亏待它的呢!今天晚饭有什么菜?喔哟,这件事倒给你问住了,哈哈哈哈……,老实讲,我自己也不知道晚饭有什么菜。叫高原到我家去吃晚饭?那是,那是,他一个人是挺寂寞的,那你自己跟他说。晚饭究竟怎么办?啊——,我看啊,你真是,恨不得现在就乘班机赶回来呢!人在外,心在家……。哈哈哈……,你这么想,我当然是高兴在心里头的喽,当然是真的高兴。好的,好的,晚上我能见到霁莲,会和她一起再去看看你的宝贝女儿去的,高原没事也可以一起去……。”
这只电话,一打就是四十分钟,要不是何以然说没电了,还停不下来呢。
“何部长,看你装得很轻松的样子,真是难为你了。要不是我亲眼所见,叫我怎么来理解,人有,白糖嘴巴黄连心,甜在外面苦在里头的这种心境。”
“人,有时候真的是没办法的呀。这话,好象是鲁迅说的吧,‘我要骗人’。我也是这样的呀,现在,我也在对我的亲人说,我要骗人!我不这样,还有什么办法呢!!我能让她和我一起担破了心的么?唉——。”最后的一句话,何以然是昂起头,向着上天,吐出了一声长长的,重重的,既沉重又无奈,甚至是带有哽咽的叹息。
尔后,两人没再说一句话,只是背着深深的,重重的心灵上的重压,默默地,缓缓地一路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