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无声,淡淡睥睨人间,寒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充满粗砺狂放的气息。悫鹉琻晓雪花一阵又一阵飘落,就好似又一场飞雪……
夜——寂静得令人心烦。
夜色包裹的宫苑内,忽现几个人影,步履匆匆地掠过一道又一道宫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几串凌乱的脚印。
为首的蓝衣女子一脸雪色,雪光映亮了她满是疤痕的脸颊,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极是狰狞可怖。她被一名黑衣男子举剑挟持着,极不情愿地向前走去。
她,正是梦华王朝的皇后青姝璃,挟持她的男子是上官玄锦的四大暗卫之一黑冥眇。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暗卫中的另一人,黄泉。他眉目冷峻,黑眸鹰隼一般窥视着周围的动静,整个人如出鞘利剑,似乎随时都会将来袭的危险一剑格杀于当场。
他的背上负着一人,那人垂着首,让人看不见他的神色,唯能看见苍白的脸色和一双夜空一般幽深的黑眸,他身上的雪色长袍流云般垂落下来,夜风一荡,说不出的飘逸。
走在最后的是一袭青衣翩然的身影,清丽的脸布满凝重,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跟。那是萧浅浅,脚趾钻心的痛让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额际已是冷汗涔涔,可她依然咬牙坚持着谅。
他们挟持了青姝璃,出了密室便一路疾行,向承乾宫而去。承乾宫、毓秀宫、上林苑位于一条直线上,是到达宣直门最便捷的路径。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出宫,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可是,就在他们行到承乾宫勤政殿前时,广场周围却忽然出现了许多黑衣劲装的古夏杀手,从四面八方包向他们围过来。
一看援兵到了,青姝璃眼中猛然迸发出亮光,洋洋得意地厉声喝道:“哼哼,萧浅浅,你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我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是逃不掉的。”
“如果你不想死在我们前面的话就马上闭嘴!”黑冥眼神一冷,双眸中杀气满溢,手上利剑狠狠逼近青姝璃细女敕的脖颈。
那利刃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青姝璃陡然吃痛,眸中恐惧顿生,立马噤了声。
“你们主上在我手上,还不退后!”黑冥冷冷扫向步步紧逼的黑衣人,厉声喝道,眼中陡然亮起暴虐的光,手指一翻。
“嘶——”一丝轻微的响,仿若裂帛。雪白的剑刃划过青姝璃的肌肤,殷红一丝一缕从细长的血口渗出。
青姝璃立时惊恐地尖叫起来,忙不迭地朝着手下咆哮:“退开,退开,我让你们退开!”
就这样僵持着来到了勤政殿的后面,月光下,万籁俱寂,树影绰绰。一座宫殿矗立在面前。
浅浅眼前一亮,顿觉一阵熟悉。她定睛看去,赫然发现那正是先皇启盛帝居住过的福祉宫,也是她穿越到此的地方。
心头乍然掠过一抹欣喜。
她初到时,正好碰上齐妃和魁王意图篡位、逼宫谋反,身负重伤的内侍太监王连喜误以为她是太子府暗人,向她临终托付将绿玉戒交给还是太子的上官玄锦。
他们遇到士兵追杀形势危急,是王公公将她带入密道,她才安然逃出皇宫、幸免于难。
后来她代嫁与上官玄锦做了太子妃,入宫之后也曾悄悄回到那个地方察看,虽说先皇过世之后,福祉宫便一直荒废着,可她仍是凭着记忆找到了当日逃生的密道。
而现今,只要能安全遁入那个密道,他们离宫便可不费吹灰之力。
脑海里的灵光一闪,差点让浅浅兴奋地跳起来,她趁青姝璃恐慌分神之际,低声对黄泉、黑冥道:“我有办法了,你们跟我来。”
“夫人,青姝璃如今在我们手上,不如我们带她一起离开,有了她这个护身符,古夏皇上和这帮杀手不敢把我们怎样!”黑冥紧紧扣着青姝璃的左臂,边后退边征询浅浅的意见。
“你的提议很不错,只是可惜实现不了了。”浅浅还未答话,忽听青姝璃冷笑道,她回眸,看到青姝璃疤痕遍布的脸上一片冷厉之色,如经冬之霜雪、刀剑之寒光。
“你们可别忘了,太后她老人家如今还在寿康宫颐养天年呢……”青姝璃勾唇邪笑,清澈美丽的杏眸寒霜历历,她斜睨着萧浅浅和上官玄锦,冷声说道:“若是你们将我也带走,我的手下便会立刻让她身首异处!萧浅浅,你忍心吗?皇上,你也忍心吗?”
浅浅蓦然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上官玄锦,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神眸中一片忧急和痛楚。
浅浅伸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转身对黑冥附耳一番,凭着记忆,开启了密道的机关,随着石壁缓缓上移,一个洞口出现在面前。
待所有人都安然进入密道中,黑冥才挟持着青姝璃向洞内走去。就在他一只脚踏进洞口的一刹那,右手中的利剑猝不及防地刺中了青姝璃的左肩胛,与此同时,右手狠狠一掌将她拍出洞外。
“轰——”的一声巨响,石门乍然落下,将青姝璃气急败坏的同呼声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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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密道出来时,天边已有微弱的亮光,林中寂静,只有寒风呼啸。
众人在林中找到了一处草棚,遂进去稍作休息。
浅浅忍着脚痛,上前打量上官玄锦的伤势,忍不住黛眉紧蹙。
方才急于摆月兑追兵,众人均是一路疾行,虽然有黄泉、黑冥轮流背着上官玄锦,可是密道里阴暗潮湿、极不好走,擦到突兀而出的石壁自是在所难免。
被青姝璃幽禁于密室的这段时日,上官玄锦身上的刀伤一直没有得到妥善护理,再加上这一路颠簸,伤口崩裂,殷红的血将绷带浸染得触目惊心。那绷带上面沾染了青绿的苔藓和灰尘,如果不及时清理掉,极易引起感染。
来不及多想,浅浅翻开裙摆,扯下了中衣上的一截绸布,俯身对上官玄锦柔声说道:“玄锦,我要重新给你包扎伤口,会有一点痛,你要忍着。”
上官玄锦深深凝望着浅浅,一双黛染黑眸溢满疼惜。他的双唇异常干涸,俊脸一片苍白,显得憔悴不堪。他轻轻闭眼,又快速睁开,垂落长长的睫毛。
浅浅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话,伸手去解伤口处的绷带。天寒地冻,伤口周围的血渍已经凝固,想揭开绷带,必然会牵扯伤口。
浅浅尽量放轻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却还是看到了他眸中的痛楚和眼角明显的抽搐以及额上的一层冷汗,她的心头难以抑制地一片沉痛。
她咬牙,勉力将鼻翼间的酸涩逼回肺腑,可是视线却渐渐模糊。
这几日来,上官玄锦被青姝璃囚禁在密室,先是被离魂泪控制,又被迫服用了酥骨散,如今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脚不能行……她真不敢想象,他的心底承受了怎样锥心噬骨的疼痛。
他痛,她的心更是犹如万箭穿心、千刀剜剐弹的痛啊!
“夫人不必过分担忧,据属下所知,酥骨散虽然药性霸道,会蚕食中毒者内力,让人浑身酥软无法动弹,却并非不可解。等我们出了明城,属下便尝试用内力逼出皇上体内的酥骨散。当下,我们必须尽快出城!”
浅浅悲痛之际,忽听黄泉低声说道,心头乍然一喜,急忙背过身,故作风沙迷眼状抬袖抹去噙在眼中的泪水,再次回身时却看到黑冥从袖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碧玉短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清脆悦耳的笛声响起,浅浅一怔,眼前蓦然闪现过她与上官玄锦初遇时被人追杀躲避在山林中的情景,那时,上官玄锦也曾像黑冥这样,吹凑过这样的笛声。
她恍然明白过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为上官玄锦拭去冷汗,耳边果然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清晨的山林间极是清晰和激越。
她惊喜地回眸,只见一匹通身枣红、矫健俊美的马儿拉着一辆车急速地飞奔而来。
宝耳?!
浅浅欣喜地看向上官玄锦,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他的手。有了这日行千里的绝世良驹,他们的逃出生天的胜算就更大了!
她起身,正要扶上官玄锦起来,黄泉和黑冥却双双单膝跪地,沉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见悲痛:“红枫被俘后,自知古夏杀手定然会对他动用极刑,逼他供出属下二人的行踪,他已经在狱中……自杀了……”
浅浅一惊,心好似被利器狠狠刺了一下,尖锐的痛感让她呼吸一窒。眼前又浮现出红枫站在满地白雪中气定神闲地指挥众人躲避伏杀的情景,红衣似火,烈烈当空。如今,却已阴阳相隔,再不复见。
他才只有十七八岁啊,竟为了保全主子和同伴,被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杀身取义、舍身成仁,如何能不令人动容?谁又能说,杀手就是冷血无情的呢?
“属下是追寻他暗自留下的线索才找到了皇上和夫人所在的密室……属下来之前探过寿康宫,外面重兵把守,黄泉和黑冥无法同时救出皇上、夫人和太后,只好擅自做主,决定先救皇上和夫人,请皇上治罪!”
黄泉黑冥跪在地上,一脸虔诚地等待处罚。
浅浅心头更痛,她扭头看向上官玄锦,却赫然发现那不惊轻尘的黑眸中此刻已是震惊痛苦弥漫。
这些暗人不止是他维护政权的利器,还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主仆情意。如今乍闻又一个同伴离世,他一定痛心疾首吧!又怎会因未能救出太后而再责备忠心护主的二人?
浅浅将二人从地上扶起,柔声说道:“你们只身入虎穴将皇上和我救出,如此忠义勇猛,皇上是不会怪罪你们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即刻出城。青姝璃料定我们会向西罗求助,必然会在沿途设伏,所以官道不能走,只能绕道而行。你们二人熟知三国地形路线,就选一条最安全的路线吧!”
“是——”黄泉、黑冥一脸感激,重重地叩首于地,沉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哽咽。
扬鞭催马,马蹄声急促响起,回旋在冷寂的林间。宝耳风驰电掣地向前奔去,晨雾弥漫间,隐约可见飞楼檐角密集的明城越来越远。
浅浅坐在马车中,紧紧抱住上官玄锦,在他耳边轻声安慰:“你放心吧,青姝璃的目标是我和你,在没有抓到我们之前,她是不会对母后下手的,等我们赶到西罗,便可向我皇兄求助……等解了你的毒,我们再想办法救出母后。”
上官玄锦靠在浅浅怀中,一双黑眸墨霭深深,他深深凝视着浅浅,微微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落下,遮去了那墨玉般双眸里浮现的一层水雾。
车里又陷入安静,唯有虚弱的呼吸声轻轻响起,浅浅低头看时,才发现上官玄锦已经靠在她怀中沉沉睡去,苍白如纸的脸上挂着浓浓的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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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官记:梦华王朝仁德二年十一月末,后青姝璃以帝感染伤寒、无法朝政为由,携上古神玉明月珏,垂帘听政,独揽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