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李栋梁带着文一凡和杨冬晓把肖晗从派出所接出来的。旅长冯瀚东看了作战值班参谋呈报的电话记录，签上自己名字，随即吩咐，给干部科干事李栋梁打电话，让他去接人。“**毛灰！”冯瀚东口中喷出三个字，把电话记录本摔在桌子上。
这是流行于他豫西老家的一句骂人话。此时用上这三个字，值班参谋可说不准是冲着警察的六亲不认，还是指向那个没报到就进了派出所的小学员。冯瀚东对这批正在报到的学员干部不满意。实际上他也没跟他们发生正面接触，只是看了干部科做的一个介绍学员情况的小片子，加上安在大门口的电子眼捕到的几个学员报到的情形。这几年流行一个“80后”的说法，中国人习惯以年龄划线说事，什么事整不明白了，就把年龄拎出来推挡一把。冯瀚东对“80后”这种概括很不以为然，都是文人们故弄玄虚捅出来的嘎咕词，什么狗屁“80后”，直接说独生子女不就完了！说到独生子女，冯瀚东在家给独生子女当爹，从一墙之隔的家属院跨入这边的营院，他就又当爹又当妈了，特别是近几年，这方面的滋滋味味早把他泡透了。独生子女是什么？举到天上是个小太阳，放在地上就是个小皇帝，养一身娇毛，惯一身毛病，哪像他们这茬人，家里都是兄弟姐妹一堆，父母管理粗放，孩子们野生野长，有自己**的世界，在那儿，他们喜怒哀乐，磕碰摔打，自然成长，该会的什么都会了，个顶个都出息得皮肉结实，骨骼健壮，放出家门，父母没有不放心的。记得他当兵那会儿，若有哪个兵捣蛋，班长踢一脚给一拳太正常了，完事儿后就算完事儿，今后遇有危难险重，班长照样把你挡在身后，自己在前面死扛。现在可不行，特别是新兵，你给他一拳，他会写信告你体罚士兵，再不就跳墙往家跑，甚者还有割腕跳楼的。那时候，连长指导员也天天吵吵不让班长打兵，可背地里大多睁一眼闭一眼，都知道那不是真打，点到为止，是无言的教训和警告。通常挨打的兵也不说什么──班长也大不了他们多少岁，都是血气方刚的一群大小伙子，正是如虎如豹的年龄，彼此有了磕碰，使点互搏术排放一下剩余精力，调试一下彼此之间关系的角度，整理一次各自的心情，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换了独生子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像喂独槽猪一样，这孩子啊真不是单养的，不好养。养大了，看着人高马大，毛皮灿烂，部件齐全，可一动真章就成了软皮鸡蛋。如今，部队的兵基本都是这些独生子女，独苗娇贵，按冯瀚东的说法，现在是爹难当，兵难带。在带兵上，方法要改，老黄历真就不能再翻了。可是，军队的性质和职能没变，兵的骨血也没变，所以，一见值班参谋报给他的电话记录，心里不但没蹿火，反倒生出一股子惬意，行，单崩儿一个就敢跟一伙保安硬磕，像个当兵的样子。
李栋梁可没旅长这股心气，旅里把他从干部科抽调到教导队带这帮刚分来的学员干部，这几天，他掐着花名册数人头，学员报到的最后期限就是今天，就连送出去培训一年的国防生都回来了，一个学员队就差这个肖晗了，结果倒好，脚丫子没搭上部队的门槛，一头栽在警察手里了，还得他跑去接回来。
本来，历年军校毕业分到机步旅的学员，都直接上岗任职，从来就没有集中培训再上岗这一说，都是那部片子惹的祸。此“祸”就出自李栋梁之手。这几年，部队中的独生子女干部一茬一茬上来了，报章和文艺作品中有关“80后”的话题引起各方面的关注，李栋梁灵机一动，向科长建议，在全旅范围内搞一个专题调查，对“80后”干部的现状作一个综合分析，为基层干部调整提供依据。同时，再捆绑上一个专题片，专题介绍旅里“80后”干部成长情况，一可正视听，让上上下下对这些独生子女干部有一个全面了解和认识，二可放给新报到的学员看，以资借鉴。科长让他先把调查报告搞好，报给主任，片子的事再说。李栋梁把调查报告写完，报给主任，随即说了专题片的事，只是当着主任说的和对科长说的有很大不同。
李栋梁去主任那儿取回调查报告时这样对主任说，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做一个专题片，收集社会和部队有关独生子女的相关资料，并且把今年新分配到旅里的大学生学员情况挂在后面，放给全旅干部看。主任表态，可以，数据尽量搞准，别看着像在跟着起哄。李栋梁告诉主任，我们科长已经有了这方面的安排。从主任那儿回来，李栋梁对科长说了自己在主任面前说的话。科长说，你就整吧，让宣传科录像办配合，我去跟他们协调。
科长脸上的神情寡淡如水，李栋梁看出了这寡淡如水后面隐忍的喜悦，确切说是感觉到的。他又做对了一件事。又争取了一回领导。说得恶俗，这叫以下御上。以下御上也没什么不好，关键是由谁来御，看为什么事而御。领导不是全知全能的神，领导是全面工作的领导，他站在山顶上，一览众山小，还不是靠脚下的每块石头甚至每棵草团结起来支撑着？重要的是石头和草要识趣，同时要有担当，你必须果断地认为，在石头和草的范围内，你是专家，你是领导的领导，而且，你要敢于领导领导，让领导款步欣然踏上你划的道，不然的话，领导要你有个**用，早一脚踢沟里去了。
片子做成了，科长和李栋梁把主任拉到会议室里看。看完，主任对科长说，这批学员先培训再上岗，你们搞个详细的培训计划。
事儿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