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庄子的那对又来了。”妈妈忽然打开客厅的门,对正在那里准备第二天去录像的爸爸说道。
“这是第几次了?我不见他们了,你来对付他俩口子吧。”过了一会儿,爸爸有些厌烦的说道。
“嗯,他俩要是给钱,那就让他们带走,要是没拿就继续拖着?”妈妈用商量的口吻,问道。
“你看着弄,这两口子之前看着还不错,怎么一给他们弄完,就来了这么多毛病。不用给他们好脸色。我去外面点点明天需要的东西,要是他们耍横,你再叫我。这么多年了,还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混不讲理的。”爸爸厌恶的说道。
赵亦中停下手中的笔,小心谍着外面的动静,随着关门的声音,赵亦中知道,爸爸去了院子里。随后,妈妈也将客厅的门关上,看来,妈妈不打算让这两人进客厅了。这两口子,赵亦中都见了至少五次了,头两次是录像之前来的,那时候,这两人彬彬有礼,什么话都好说,看他们做事,当真是有知识有文化有涵养的文明人。
这后来的三次,赵亦中愤懑至极。他们惮度越来越恶劣,尤其是那女的,有时候,赵亦中都恨不得出去说说那男的,你一个大老爷们出来,竟然让自己媳妇在那跟个泼妇似的讲价还价,你还有脸没脸了。至于那女的,赵亦中不想跟她对骂,只想上去扇她两巴掌。对骂,以赵亦中接受的教育,那些脏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打她?嗨,那只是心中想想,但由此,也能知道,那女人到底有多可恶。
爸爸这人对外人最是厚道,有时候,人家摆明了都不尊重他这老头子了,爸爸都依然温声说话,很男发火,但爸爸这种绵柔性子,尤其是他这难以揣测的容人之量,还真是能把那些耍横的混户给制住。但这次,爸爸好像碰到了对手,人家根本不管你说什么,就说他们自己想说的,一句话就能气死人的那种。这不,爸爸终于受不了了,他决定让性子急牙口好的妈妈出面对付他俩。
“哎呦,你俩来了。”妈妈站在中厅,低头忙着自己手里的活,瞥了他们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呵呵,婶子在忙呢。”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进赵亦中的耳朵,赵亦中听得多了,知道这男人就是赵家庄子那小两口里的。这种懂礼貌的人,赵亦中对他们都有好感,可现在,赵亦中一丝好感都没。他听妈妈说过,这两口子,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没一个好东西。
“你家男人在不在家?给我们做的东西弄好了没?这都多久了,我们那亲戚朋友都等着看啊。”那女的进了屋,径直开口问道。
妈妈一下子就火了,这女的什么意思,妈妈一下就猜出来了,不就是想坏他们的名声嘛,当下冷冷道:“这次带钱了?”
“呵呵。”那女人轻笑一声,接着赵亦中就听到一阵开门声,客厅的门被人打开了。
“先进来坐坐吧,别在那瞎忙活,咱们的事,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那女人冷笑道。
赵亦中知道,肯定是这臭不要脸的女人自己打开了客厅门,然后进来坐下了。
妈妈却不进来,依旧站在中厅忙着自己的活,更没有给他们倒水,说道:“小赵,你们结婚前,咱们可都谈的好好的。你媳妇这么做,你就看得下去?”妈妈没理那女人,那女的,你越理她,她越来劲。
“哎呦,我们家我说了算,你甭小赵小赵的叫,这可不是你能叫的。咱们之前是谈的不错,我们也觉得你们是守信的人,可现在看来嘛,你们看看自己给我们拍了些什么,看看里面那些毛病,就这,你们还想要那么多钱?”那女人接过话头,一句话说出来,赵亦中都听不下去了。
妈妈气笑了,道:“呵呵,你还真长了副好嘴。我们拍的什么?年轻人,你自己出去问问,我们在这开店也不是一年两年,更不是七年八年,我们在这里都十几年了!你去问问,可有说我们不好的?要真跟你说的似得,我们家这买卖还不用做了!”
“你不用闭口年轻人,张嘴年轻人,拿年纪压我们?哈!你们以前拍的怎样,那是以前。别人没见识,那是他们见识少,好糊弄。你看你给我们拍了些什么,就上次我给你们说的那些问题,你们改了没有?你要是改了,这钱照付,你要是没改,今天也得给我弄好了!”那女人不温不火的道。
过了一会儿,妈妈才冷冷道:“你这样的,我还真没有见过!你别以为你出去在外面待了几年,回来之后就多了不起了。年轻人,岛青当地的,我们拍了有几十对新人,就是东山省省会南济当地的,我们也拍了十几对了。他们还真没有你这么难说话,哪一个不是痛痛快快,高高兴兴的拿走的,就你这,我要是出去说说,还真能把人大牙笑掉。”
“哎呦呵!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谁知道是真是假,你甭拿那些录像带出来,我就说我们这次,我说的那些,不是毛病吗?它是毛病,那就得改!”女人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
赵亦中在自己屋里听了,倍觉解气。这样的女人,就是得这么说,自己出去几年,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回到老家,看什么都不顺眼,什么人啊这是。
“不用说远了,就说去年吧,昌市政府迎接上面检查,派人专门请了当家的去拍,你以为电视台没人吗?他们有,可他们还真就请了当家的。你说我们拍的不好,啊,拍的不好,人家当官的会请我们?”
“你要是觉得去年远,那就说今年。今年过年,咱们当地的那个纺织厂,知道吧?人家也是请的我们去给他们拍宣传片,你知道人家这宣传片往哪送?人家拍了之后,是送到省里。知道那企业给了我们多少钱不?比你们多多了,今年五月,人家又来请我们去拍。呵呵,你说我们拍的不好?真是笑话。”妈妈冷冷的说道。
“你要是嫌五月早了,那就跟你说说这还没拍的。你们是冬至月结婚,腊月初,我们当家的就去乡政府去拍会议录像,乡里已经跟我们定好了,怎么样,你跟我们说说,还有什么地方拍的不好?”妈妈冷笑道。
“有什么了不起,你们这是拍的会议录像,还什么宣传片。你们给我们拍的是结婚录像,不是会议,你也甭跟我们说这些没用的,要么你就给我们改,要么,你就什么也拿不到。”女人明显底气不足。
赵亦中听得爽快,但又开始担心了。
“呵呵,你要是说结婚录像,那例子就更多了。你去岞镇教委问问,他们教委主任的儿子结婚,是不是我们拍的?看到东面那家建筑公司了没,市里的纳税大户,你们去问问,他们儿子结婚是不是我们拍的?你要是觉得这还不够,觉得人家没见过世面,觉得人家水平不如你高,你再去潍市市委问问,有个人大常委的儿子,也是我们拍的,去问问人家满意不,问问人家是不是跟你一样,有这么多毛病。”
“小赵,我跟你叔,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是不是?你要是觉得你们真有理,那就照你媳妇上次说的,咱们就去打官司。你要是想谈,那咱们就好好谈。老赵照相也有二十多年了,录像虽然晚了点,但这么多年过来,这周围百里地界,可有说我们坏的?是,现在干这行的多了,你们有很多选择,但当初你们来的时候,可没跟我们这么个态度。不用说远了,就是咱们乡上,哪个当官的家里,不是我们去拍的?你们也知道,我们除了拍婚纱录像,后续有了孩子,拍百日宴,还有家里老人的寿宴,我们也拍了不少。我们真要是像你们说的那样,人家还会回头再找我们拍百日宴?”
“再说说你们找的那些毛病。你媳妇说,拜天地的时候,有人挡了镜头。小赵你自己问问你自己,这个毛病能算毛病吗?拜天地,那么多人,有人忽然从摄像机前面走过去,这也叫毛病?不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吗,你们至于抓着这点儿不放?晚上闹洞房,你说你们俩在做星星点灯的时候,镜头晃了。小赵,你自己想想当时的情况。人家闹洞房,最起码是在客厅里,要么是在大炕上。你们那天晚上,选的是老家的屋啊,那个屋子有多小,你也知道。那么多人在闹腾,老赵那天被人挤了几次,老赵又在那天晚上跟你们建议了几次,你应该清楚。当时你们不说,现在再拿这事当毛病,你觉得应该?”
妈妈见两人不说话了,便也住了口,最后补充道:“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要是想好了,那这事就按照咱们之前说的做。你叔是个滥好人,当初答应你们,让你们两百块钱,可没想到你们竟然……你叔说了,你们要是讲理呢,这钱照样让你们,我们在这开门做生意,讲的就是信誉。你们要是不同意,那你们就走。”
赵亦中顿时就生气了,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让什么让啊,也太便宜他们了。
“婶子,钱带来了,我们的东西……”小赵温声道。
“钱没多带,就带了三百,下午让他再带过来,你先把东西给我们吧。”那女人打断了他老公的话。
赵亦中听的心烦,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又这个样子。接下来,妈妈就开始跟这两口子扯皮,最后,妈妈心软,把录像带给了他们,影集暂时没给。等他们下午送过钱来,再给他们。
这小两口,满口答应,妈妈看了却并不相信。但她觉得,都一个月了,他们家里的亲戚肯定想看录像,就暂时把录像带给了他们。又或者,妈妈早就知道他们不太可能把钱全部交清,这一次他们能带来三百也不错了,总比前几次一分钱都不带的好。又或者,妈妈早就被他们烦透了,每次来都要个把小时,吵的一家人不安生还不算,更让自己的日常工作都无法正常进行。这不,只是这么一会儿,外面便又来了七八个照相的,因为他们的原因,这些人只好在这等着,有人不想等,便离开这里,去了西头那一家照相的。
这对新人拿着录像带走了,却再也没来过。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他们的父母,赵亦中一个都再没见到。家里盛放那些蛮不讲理的人的东西的地方,又多了一本影集。后来,妈妈就跟爸爸说,以后照相,坚决先不给底片,等他们把钱都交清了,再把东西全部交给他们。省的这些人,拿着底片去其他地方冲洗。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妈妈这么做了以后,就有自认为很牛X的年轻人,说你们这是违法,要是不给他们,便去告你们。
这样的故事,并不是只有一例。每年家里基本都会拍个三百盘左右,每年也都会碰上这么几户。除了这种无理取闹,还有一些比他们差一点的。有人明明谈好了价钱,结果等给他们忙活完了之后,嫌价钱高,非要爸爸再多让他们一些。有人天生就跟大爷似得,从头到尾都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对爸爸妈妈颇不尊重,说话也不客气。
赵亦中在自己的屋里,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承受一次这种痛苦。一开始,他会为这种事气愤,但他又不能出去做什么,爸爸也从不允许他参与这种事,后来,他便对这些事麻木了,不愿发表意见,不愿去想,碰到这种事,赵亦中便烦的要命。
有一段时间,赵亦中换了一个地方去学习。可在学了一段时间后,他又觉得这个地方不安全,难以让他心安,或者他开始担心爸爸妈妈又遇到那种人,他觉得,自己就算不能帮助爸爸妈妈但最起码要知道事情的大概经过,又或者,在这个安静的地方,他听不到妈妈或者爸爸的声音,这让他总是莫名的不安。最后,他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但这种事情经历多了,整天听着外面跟打架似得讨价还价,要么就是纯属无理取闹,赵亦中又没有发表意见的能力,他就特别讨厌这种事情。
在初三那年,是他变化最快最大的一年,这些事情的经历,让他对外界的认识,产生了更大的偏差。
爸爸妈妈告诉他的做人的道理,课本上讲的那些善良、正直的故事,老师对他的教导,让赵亦中对外界的认识,一直处于一种很和善的梦想状态。
而他自己所处的环境,不论是家庭的困局,还是来自同学们对自己的看法,又或者是他小屋外的争吵,都让他对外界的看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或者戒备。
他自己情感的压抑,让他无论是对同学,对老师,还是对父母,都找不到一个好的发泄口,或者说是一个可以让他倾心而谈的倾听者。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矛盾得不到解决,只能自己承受,慢慢的寻找出路,在这条道路上,若是仅仅如此,可能他真的会找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甚至是意识到自己的矛盾所在。
但对外界的认识,只是一个人被动的接受过程再加上一个后续的认识过程。赵亦中在同一时期内,还有他内心的变化。
对一个人影响最大的不是外界如何,而是其内心变化。但内心变化反过来,却是因为外界对他施加的影响而产生。故而才有孟母三迁的故事,也同样产生了在同一个环境下,最终成长却不同的结论。
但真的是同一个环境吗?所谓命由天定,只不过是推卸责任的借口罢了。若不然,幼儿教育又怎会大行其道呢。
赵亦中的初恋宣告结束,意味着他的青春期心理变化正式启动。初三的到来,则正式向他敞开了歧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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