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厥水阻击
一段日子以来,少媛常常恶心呕吐,她明白自己是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谁?是习幕洲还是杨桑来?她宁愿是杨桑来——桑来和桑然长得很像,都有一股山民的虎气。尤其当桑来披红挂彩,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时候,周身确有一股抗日英雄的风采!少媛计算了一下日期,越加确信孩子是杨桑来的。她能怀上“哥哥”的骨血,也可刺激一下“弟弟”的“负心”。她去药铺,是想赊点贴脐膏,减轻呕吐的症状。药铺掌柜一见少媛,急得直跺脚:“杨少爷让当兵的给绑啦!正往城东去呢!”“哪个杨少爷?”“大的那个。你虽是老二的丫鬟,但也不能不管吧?你们新四军怎么……”少媛不等掌柜说完,转身冲出门去,一路追踪到马厩。她抱起杨桑来的双腿,用马语呼唤姬姬过来。少媛爬上马背,解下杨桑来,一边按压心脏,一边做人工呼吸。桑来喘出一口浓痰,苏醒过来。
杨桑来认出面前的少媛后,虎眼细眯起来,两撇虎须细如芒刺:“……知道我为啥没死在城外吗?第一波冲锋的人全死了。营长急红了眼,让第二波下马,砍开灌木丛冲过去。我被留下“守马桩”。炮弹炸开了拴马桩。马全惊散了。我追赶惊马时摔下马背,新添的*被挤碎了。”杨桑来不知他新添的是假*,他想让日本人再替他动一次手术,这就要请少媛“帮个忙”了——他掏出兜里的“王八撸子”,对准自己的救命恩人:“澳津很喜欢你,我只好拿你去交换我父亲。顺便再做一次睾丸手术。”“我怀了你的孩子。”“这不可能。我那玩意受过伤。”少媛挣扎中被桑来打昏,被他搁在黑马背上。桑来自己骑上白马姬姬,往东城墙而去。东城墙上有一处炸塌的缺口,是用填了土的棉衣堵上的。新四军急需棉衣,又把缺口扒开了。他们不打算守城,天一黑就要撤走,对城墙缺口也就不太在意。杨桑来乘部队集合,缺口处的哨兵提前撤岗的空档,打马踩过炸塌的碎砖,溜出城远飏而去了。
澳津是在回到武汉后召见的杨桑来。杨桑来头戴救国军的大檐帽,穿过街心的马粪,踏上结霜的台阶。楼门洞里,弥漫着去虱粉的气味。电报机嗒嗒地响着。一扇桃花芯木大门上,挂着暗淡的菊纹徽,似曾镀金。门口卫兵的马脸上,带有暗察的意味。桑来立刻推门进去。一头日本狼犬,短毛如刷,驰垂,夹尾撅缩在桌下!桌上摞着十几本书:最上面是山本文朝的《叶隐》(注:武士道的经典之作)。杨经曲面如患痔,见儿子抬手敬礼,澳津冷淡地还礼,糊着眼屎的老眼迷瞪起来:“儿啊……”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少媛面如冠玉,腰如缚甲,正站在窗前眺望远方,脸容娇媚而惨白。澳津坠满摺纹的眼角,偶尔斜瞟一眼少媛的侧影:“……漆姑娘和姬姬都怀孕了。我告诉漆姑娘说:如果她不停止绝食,她胎里的婴儿会死,姬姬和小马驹也会死——因为我会杀死怀孕的母马,替漆姑娘殉葬。漆姑娘终于答应进食了。我的小马驹也得救啦。我打算等姬姬生下小马,再将它送给冈村阁下。我没算错的话,要不了一个月啦!这一切要感谢你,杨团长!你现在是救国军的团长吧?”“上校团长!将军阁下。”杨桑来脚跟一碰,立正回答。“还上校呢,救国军的上校一文不值!”少媛轻蔑地扭回头,狠狠瞪了桑来一眼。澳津喷出一口香烟道:“这倒不假。救国军的肩章,都是别针别上去的,以便逃跑时摘掉。他们只会酗酒赌博!看在你杨团长报效皇军的面上,我恢复了你爹旅长的职务,让他戴罪立功。他要再那么病怏怏的,”澳津厌恶地瞥了杨经曲一眼:“就让新四军用刺刀,来治他的胃溃疡吧。”他从桌上拿起一本《国家改造案原理》,郑重其事地递给桑来:“北一辉的这本书就送给你啦。有人说它是军国主义的滥觞。但聪明人能从中看出东亚共荣的曙光。”杨桑来略带嘲弄的微笑,鞠躬接受了这份礼物。……
杨经曲在押期间,曾遭到日本人的毒打。新任的师长汪步青,想压一压老师长的傲气,经常训斥刁难杨经曲。喝令“杨经曲旅长”拿出四百支好枪,与师部特务营的三百支烂枪交换。那些烂枪都是汪旅淘汰下来,故意配发给特务营的。杨经曲咽不下这口气,与儿子杨桑来,旅长*玉等人密议,乘日军发起第三次长沙会战之机,率两旅伪军起义,投奔李先念的新四军。杨经曲的二姨太在起义当天,想起遗忘在杨府的一盒珠宝,执意要跑回去拿,竟离奇果死在秘道里。新四军调集了两百艘木船,运送起义部队抢渡厥水。独立团在河岸匆匆构筑阵地,阻击尾随追赶的日军。新华社播出的起义通电,和四千多伪军的“易帜”,让武汉行营炸了锅。日军甚至出动飞机追炸“叛军”。
子弹搅得河水吱吱响。苦辣的硝烟,尖啸的弹片,冲进嘴的灼人气浪,让机枪手雪寒脖子僵硬。已牺牲五名机枪手了。婬婬的积血,让弹头在地上滑得打旋。桑然失去了左手,只能替雪寒当送弹手,让蛇形的弹带像齿轮一样,轧轧地卷进机枪弹夹。机枪的烈焰,不住气地吹开雪面的冷气。“别用那尸坑里的水冷却枪管,水沸起来臭死人的。身后不就有河水吗?”雪寒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忍受不了恶臭。弹坑里灌满了掀落的河水,一位失明的伤兵淹死在里面(注:航空炸弹的弹坑非常深)。突然,新四军的机枪不响了:一挺机枪的弹仓已被炸扁,瞄准器也弯了。另一挺的散热筒,不知是熔开了焊缝,还是被子弹打穿了。孙青山往散热筒里倒水:“就是把枪管打熔化了,喷出去铁水也得咬鬼子一口。”芝麻曹拾起一具血渍已变硬的掷弹筒,拔去步枪上的刺刀,咬掉一颗子弹头填装弹筒。战士们面庞上燃烧着火焰,超月兑了生死,变成了一根根僵硬的肉柱,本能地支撑住枪托。他们僵直着透出野性的脖颈,朝着那些短促跃起的鬼子射击。
独立团强悍的战斗力,让坐船过河的杨经曲看呆了。独立团一营本是他手下的汉留兵,打仗那是马尾拴豆腐,提不起来的!咋入了新四军后像换了批人?不仅杨经曲不明白,所有渡到北岸的伪军全不明白。杨经曲冲部下们吼道:“看看人家那仗打得!你们不过是一天没吃饭,就抱怨肠子打结啦!老子该把你们都赶回南岸,让炮弹皮划开你们的花花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