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的国 决斗

作者 : 张澜

黄昏泡温泉。此处的温泉,零散分布在山地之间,汤池因地形而设,或临山石之下,或凌角岩之上,或隐幽篁,或闹路关,高低错落,阴阳和谐,方圆斗奇,大小不一,多数露天,有的则覆以亭榭。其间石阶连缀,游廊勾通,夏木滴翠,热汤摇白。

因为汪行义他们来,所以严格清场,留下来服侍的男仆女侍都是优中选优尖里拔尖的,显然知晓事情的重大,个个心满意足斗志昂扬。经理潘亲自带班伺候,说:“汤池的中药全换了新的,诸位小爷慢慢享受。”一边却缀在汪行义身后磨,说某某市的某某长、某某局的某某长、某某公司的某某总、某某协会的某某主席,一听说您来了什么都撂下了,千里万里的赶来拜见您来了。尊族的威望、少爷的威信真是声震宇内望风披靡啊,佩服佩服!最后求他体恤民情,莫失众望。

汪行义此时一心惦记着夏青林,没兴趣敷衍那群老家伙,就说:“叫各位前辈歇着去吧——按辈分我该叫他们爷爷大爷了,让他们千里来朝岂不折煞我也?你告诉他们,有机会我肯定登门讨扰。”

吴道子以为不可,拉他到一边,力劝他即刻去见,以孚众望。

汪行义回头发现夏青林不见了,不禁拧起眉头,不耐烦的说:“见什么见!他们那套我背都背过来了!跟他们呆一块儿我怕老得快~你就是证明!”他自己觉话过分了,叉开话题没好气的说:“烦死了!事事不顺!那群老不死的,大晚上不去肏娘儿们,他妈的跑这儿来肏哒什么?!”

吴道子深谙他的脾气,知道这就是道歉的意思。就笑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听我一句,去见,马上去见,而且要广而告之的去见。这些老篾公倒是插科打诨的好手,他们这一朝,不就把所有人给比下去了?上午那点事还算事儿?!哼,这一朝,气死董川张锦诚,羡煞李琦朱清铭,雄震京都十二少。你只消见一见,就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戴了顶王冠回来。到时候谁不对你对你们汪家刮目相看?‘美女爱英雄’,别忘了。”

汪行义从善如流,即刻吩咐他的信鸽散播消息——务必让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行踪,并请恕失陪之罪,于是在吴道子潘经理贾国强的簇拥下,去见他的王公大臣去了。

董川和周鲁湾并肩坐着,不知聊些什么。周虽然比董川大五岁,说话却比别人更投机更密切。后来尹一休、朱清铭、谈务本、唐国、阎钧平加进来,一个汤池盛不下了。还未安插完毕,汪行义带的那帮女生结群来了,仿佛家里生了大胖小子似的喜气洋面,说:“真扫兴,我们汪少一时半会来不了了呢!外面那么多人等着见他!某某省某某省某某省的某某长,某某部的某某长,以及某某集团的某某长,还有好多呢,哎幺光名字就一大箩筐谁能记过来?总之听说汪少来了,全中国都来朝拜了,推也推不掉。嘘~大家知道就好了,不要声张,汪少不让说的,他处理完那边的事就会赶过来陪大家!”

另一个女生说:“我们别光顾着说了,得出去搭把手,我猜光是朝贺的礼物就多得不得了!恐怕不是一枚戒指那么简单~对了,顺便也看看有没有送给诸位少爷的,毕竟他们应该知道你们在这儿哈!董少爷,玩的开心点奥!呵呵,你真帅!帅呆了!”

说完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走开了,有几个女生还故意的“回头一笑百媚生”。

众人相视而笑。唐国说:“见过‘鸡犬升天’没见过鸡升天的。这帮小娘儿们,尾巴翘天上去了!”

大家被他的“小娘儿们”这一称谓逗得捧月复大笑。

周鲁湾说:“换个地方罢。”于是众人担云荷月,踱着石阶,寻到一处清幽的所在,是四角草亭下的一个圆形大汤池,团团坐定。

董川问道:“三立兄弟怎么不来?”

尹一休笑道:“他有洁癖,不愿与厌恶的人同流合污。”

“可怜的娃,这可行不通!”阎钧平向尹一休笑道:“你回去跟他说——阎叔送他的免费课程:清白,就是满身污垢之后洗白洗干净;抱着洁癖不肯下水会长虱子的,到了他倒成叫花子了。”

大家都笑,说:“真是阎老邪!”

谈务本咬着董川耳朵说:“李琦跟戒多,有事儿~”

唐国在旁边听见了,说:“不是瞎子都看出来了,还用你咬着耳朵说?”

“未必是结局。”董川说。

大家琢磨不透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因为风闻董川的妹妹董泽桐似乎垂意十三少——只是风闻,以董泽桐倔强要强的品格,绝不肯表露感情授人以柄,或许只有她的二哥哥知道内幕。但是众人不敢刺探,遂转移话题,说起夏青林。唐国笑道:“怪了!天底下的绝色,怎么都跑你那儿去了?”

董川说:“你们啊眼皮子太浅了。这就算绝色?”他摇头表示同情的叹息道:“这些年你们怎么过来的。”

大家面面相觑,愣了一阵,都跳起来,把他往水里摁,周鲁湾忙搭救。众人笑道:“罚他喝了这一海。”

董川求饶,笑的脸通红,双臂搭在石台上,头仰回去,还是笑。

大家闲叙别后光景。不久汪行义他们来了,抱拳笑道:“弟兄们久等了!”他这么一说倒叫池子里的人不好意思不让他坐了,众人排出地儿,池子有些挤了,水溢出来,朱清铭撤身要走。汪行义叫住他,说:“有东西给你!才某市市长送了一套茶碗,我用那个做什么?你拿去,我记得令家爷爷爱喝茶。”

“某市市长?”朱清铭此时一心要争口气不顾透露国家机要,高傲而轻蔑的说:“他还活着?谢了!我爷爷用不惯别人的东西,还是留给你‘令家爷爷’吧!”

吴道子试图挽留他、套他的话,玄妙的一笑,道:“我听清铭兄这意思,好像话里有话啊。”

“没那么复杂,”朱清铭说:“事实跟你的眼睛一样清楚,黑是黑白是白!告辞了,恕不奉陪!”

汪行义摆手道:“嗨,莫谈国事!”说着将向董川挪了二尺,坐在水中央,拍拍他面前的水唤起他的注意,说:“二哥,嗨,弟兄有事求你,万望成全!”水面上跳出他两只抱拳作揖的手,见董川含着笑意的皱皱眉头,他便喜滋滋的以为“事谐矣”,急不可耐的和盘托出,道:“我爱上夏青林了。让给兄弟呗!”

此语一出,一圈人——除了吴道子,霎时都冰住了,唯余热气浮动,遇冷石凝成水珠,一滴,两滴,滚下来。

阎钧平笑道:“朋友之妻不可欺。你想点别的吧。”

“你不知道他,他是沈雪。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吧?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何况——对吧?”

宋衍周说:“明天去陈叔家,你们礼服都备好了吗?咱们几点走?”

汪行义犹说:“哎哎,你别打岔!二哥给个话!”

董川抬起头,往膀子上淋些水,然后看着他,笑道:“我听说过你们有交换女朋友的风俗?”

“贵族乱七八糟的事儿更多了去了对不对,我知道你不是老土~是同道就好说话了。我愿意啊,我马子多得很,随便挑,一打换一个也干——当然嫣知除外,就像我不会,奥,和沈雪~”

“你听过这个故事吗?一头驴子在驴群里称王称霸,每日胡喷乱叫横三竖四,没人——我是说驴,没驴敢惹它;后来它偶然的闯到山里,还是照样肆无忌惮,”董川说到这望着汪行义一笑,道:“你知道的,悲剧发生了。在我看来,你就是那头驴。”

董川这番话,在汪行义看来,是严重的挑衅,他火爆的性子一下子簇起来,如果可以化为等量的物质,头顶的草亭恐怕已烧成灰烬了,他说:“姓董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贾国强说:“好了好了,别伤了兄弟和气。”说话过去拉汪行义走。大家都站起来。汪行义一掌拍起三尺浪,说:“今天我把话撂这了,谁是老虎谁是驴咱们走着瞧!夏青林我要定了!”

“好吧,我成全你!”

汪行义一条腿已然蹬出池子,听董川突然撒了口,以为他屈服了,趴了,得意而轻蔑的呸了口,复又坐下,享受胜利者的尊荣。未待坐稳,却见董川继续说道:“就看你够不够汉子。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男人的方式,指的是决斗。这种在西方早被禁止的古老游戏,不知何时在他们中间悄然兴起。决斗双方距离三十五步,用十九世纪的左轮手枪,在公证人的主持下,按抽签顺序先后向对方射击——除了头颅之外的任意位置。迄今已经造成3人受伤,其中一人在进坟墓之前将永远的躺在床上了。

不过少年组的比赛还是头一次。

汪行义软了一下。董川的枪法在圈里是有名的,动静称雄,准而且快。骑在马背上,于五十步之外,能打掉梧桐叶,然后在上面穿个孔。他自己虽然有五发连击中对方头部的骄人战绩,却是鼻子对鼻子眼对眼的。但他迅速提振精神,说:“我怕过谁!”

“视死如归,这个游戏才过瘾,咱们就用新式左轮手枪。”

“时间地点随你挑!”

“按规矩,这个权利属于你,你决定。”

“我随便!”汪行义已经有些脚软了,但还是嘴硬,说:“当然为你考虑,最好离你家近些——我是说你家的祖坟!”潜意识里这一“——我是说”的句式是模仿董川来的,因为汪行义觉得这句很能气人。

董川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爽朗的一笑,道:“谢谢你为我考虑,董某不胜感激。有兄弟有女人,这儿就是我的家!那么,汪兄请回去准备手枪吧。”

吴道子拉开他们,道:“好了好了,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值得!”董川说:“不要再让我听见这种话!否则我会认为,阁下也有兴趣加入这个游戏。”

嫣知发疯似的赶来,乞求董川收回成命,当她无奈已极下了跪时,被男朋友一脚踹在心窝上,骂她“下贱、丢人”。嫣知的求情反而使汪行义铁了心,一心要证明自己,无论站着还是倒下都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这时在场的人都赶来了——张锦诚和李琦双双没有出现,夏青林最后也来了。她披着浴巾,头发滴着水珠儿。此时天色薄青,星辰疏朗,众人看着她。她简直像个女贼,偷了月亮的光彩。

夏青林无辜的看着众人,说:“董川我要回家,就现在。”

“好,我就来。”董川答应着,低声向汪行义说:“为了不打扰女士,就在池塘边吧。半个小时后我在那等你,带着你的公证人,还有手枪。”说完一笑,过来带夏青林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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