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夏青林知道,董川迅即派石攻玉将她护送回青城,不许人跟她透露半点口风。回到自己房间,气的手哆嗦,他渴望决斗!受了这样的屈辱,生死顿时不值得考虑,若是带着这股羞辱活着,那么他就不是男人!他咽不下这口恶气,必定手刃之而后快。他卡卡的转着子弹,这个素以儒雅和善著称的男孩,心里骂道:“杂种!”如果汪行义在跟前,或许“董老五”甚至“董老七”“董老九”就诞生了。
蒋相和也给他跪下了,求他顾念老夫人爱孙如命,不要冒险。他忍着眼泪说:“您要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谁都活不成了;就算姓汪的倒下了,那以后咱们董家在大陆还有立足之地吗?老夫人不是心心念念的要搬回来吗?做梦都是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您这是断了他老人家的后路啊!再说夏青林,您这哪是对她好?是害她啊!咱们多咱回去不定时刻,到时候难道带着她?她终究是要一个人的——”
“所以我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您杀了一个难道汪家的人就都死了?到时候要追究起来,您自然他们没办法,那夏青林不就成替罪羊了吗?而且还要害她全家!二爷!你是给那个王八蛋气坏了,好好想想,咱不值得!”说得言辞恳切声泪俱下。
董川决斗心切,被他说的烦躁,道:“值得!值得!”踢他一脚,命他:“你起来!我还没死呢,死了你再哭丧也不迟!”
蒋相和说:“您今天要出这个门,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听着!”董川抬手朝天花板一枪,道:“我不认为你的命比我的尊严更重要!”
众人都在门外等消息,听见枪声来不及敲门涌进来,见蒋相和跪在地下,待确定子弹没有射进任何人身体时,才放了心。董川不等他们开口,站起来说:“是朋友请你们沉默!你们想说的话,蒋相和已经都说尽了,我相信他说的会比你们更恳切更让我感动,因为他愿意为我去死。”说着亲自扶蒋相和起来,继续说道:“但是我必须决斗!只有决斗才能洗刷耻辱!三立兄应该最清楚,今天我和汪行义见面之时,他对我是如何放肆的加以侮辱跟亵渎!想必诸位也清楚!我忍了!但是这一次我决定不再纵容!因为她严重侮辱了夏青林!汪行义,竟然把她视为玩物,要求拿他的所谓女朋友跟我交换!试问!你们当中!哪位女士愿意接受?!哪位男士——如果你真的爱惜你的女朋友,面对这样的挑衅,能够安然忍受?!我不需要回答,因为答案就刻在每个人的骨头上!——每个有骨头的人都刻着同样的答案!我也不需要哪怕半个字的规劝!我不是鲁莽的人,在我做决定之前脑袋里已经有一百个人跳出来劝过我了,包括我的祖母、母亲!但是没用!这个决定看似惊人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意已决,汪行义必须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而也我很愿意为了名誉去冒险!只有一点要拜托诸位:夏青林思想单纯,性情刚烈,绝对想不到世上有这等骇人听闻的丑事!而且直接和她扯上关系!我不敢想象她若知道了,心里会受到怎样的打击跟伤害!因此我要求大家对她守口如瓶。好了话尽于此,大家请回吧,我需要十分钟的休息。”
他的固执如钢板一块,真是水泼不进了,就连宋传秀也说不出什么了。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又望着他,陷入沉默,有种不祥的哀悼的气氛。这时一个头湿嗒嗒脸上泪水滂沱的女生闯进来,像是从死亡之地连夜跋涉逃出来似的,张口喘着气,是嫣知。大家却并没有像她一样,两眼放出希望的光芒,只是暗暗摇头。
不出意料,嫣知仍然恳求董川罢手,但不再是绝望的苦苦的哀求,语气里包含着坚定,像蚯蚓长出根脊椎骨。见董川不动摇,她说:“我知道会这样。好吧,请允许我替他。”
她的话把众人震住了,连董川也不禁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嫣知继续说道:“我必须先声明,这是我自己的意愿,汪行义不知道。他不让我出来,我是偷着跳窗跑出来的。”大家这才发现她只穿着一只鞋子,于是对她的勇气刮目相看,同时对她的痴情大惑不解。听她说道:“汪行义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他侮辱了夏青林!我很痛心!但愿青林不知道,如果知道~”说到这她忍不住抽噎起来,想到下午她对夏青林的照顾,没人怀疑她的真诚,董川决定不再看她的表情,扭过脸去,嫣知转过来看着他说:“对不起,不要让青林知道,她会受不了的!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他的过错,我愿意吞刀子吞热油!二公子,你生气我感同身受我理解!我知道汪行义逃不过你的子弹,但是我绝对不忍心看他出事,我愿意用生命保护他。所以,你行行好,让我来!让我来!倒在你的枪口下我绝无怨言!只要你肯放过汪行义,我死也瞑目!”
董川冷冷的说:“你这是何苦呢!我不会对女人开枪。”
嫣知扑通跪在董川脚下,抓着他的手,泪水沾湿他的手背,道:“看在我这片痴情上,晋中哥哥,你该相信汪行义并不是一无是处。——如果你了解他就知道了,他只是个小孩。对人毫无防备毫无心机,有时候犯浑可心其实不坏。想想你对青林的感情,就该知道杀了汪行义等于要了我的命!而且绝了汪家的根!尊府世代讲习恕道,德望素重,陈老夫人的仁德宽厚,世人莫不景仰;晋中哥哥又最有祖风——汪老先生当着人还常夸赞董家二公子的人品。还求晋中哥哥念在董汪两家有旧情谊的份上,宽恕他这次!”
“你多虑了,”董川说:“也许倒下的那个是我。”
“如果是这样,”嫣知说:“我们更是罪上加罪百死莫赎了!晋中哥哥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定以死谢罪!请相信嫣知说的话,比起汪行义受伤害,其实我更加不愿意看到晋中哥哥您有事!”
董川叫她起来,嫣知必定要董川先答应,众人扶也扶不起来。突然李琦跑进来,花容失色,神情大不似往日,坐下也不说话,流下泪来,看嫣知跪在地下,冷言冷语道:“你别在这假惺惺的!明知汪行义是条疯狗你带他来拽什么!”又向董川道:“现在你该满意了!为了你那个夏青林!张锦诚跟汪行义他们打起来了!满脸满头都是血,死活我不能知道!”一边挥开女伴送来的手帕和安慰,孩子气的哭起来。
张锦诚给带了回来,捂着条手帕,染透了。他的右边眉骨撕开条口子,家庭医生连忙给他缝了三针。女孩子们给宋衍周安排到别处去了。宋传秀、李琦在这。
汪行义送医院去了,一个小时之后才回来,吴道子、贾国强和宋衍周陪着。他右手手臂吊着,上嘴唇肿的像馒头,脸颊上一块青。吴道子向董川和汪行义说:“我宣布,决斗结束。三位!可以吗?”
董川眼睛看别处;汪行义也不说话。张锦诚已经开始吃西瓜了。
贾国强笑道:“董哥,我想这里边有误会,行义原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是这样的。他的为人,咱们都了解,兄弟义气总是第一位的。”
阎钧平说:“哎,他也太冲动,怎么的也不至于要决斗。晋中兄,这样伤和气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还有戒多兄啊,特别是你!存心裹乱!”
李琦道:“阎钧平!张锦诚头给人打破了,眼睛差点瞎了!你两个眼睛没看见吗?”
吴道子笑道:“他伤在明处;这位,手腕骨折,嘴里边两条口子,恐怕半月吃不了东西了。好了好了,惹得女士不安了,实在有失绅士风度。是兄弟,握个手,这事就此打住,以后不准再提;要还这样铁着脸,就是诚心撵我们走了。”
汪行义伸出左手,董川看也不看。吴道子戳吧汪行义,给他使眼色,汪行义忍辱负重的好歹挤出三个字:“我输了。”
经过嫣知求情,董川已经灰了决斗之心。但是汪行义如此含糊其辞使他不满,根本听不到他的道歉。“‘我输了’?难道你还想赢回来?”董川心里如是想,宋传秀在旁边一劲儿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等语。
“阁下单方面退出决斗,”董川开口说道:“不管什么原因,看起来对我没坏处,决斗谁都要冒险,要知道赢的那个未必是我。你们说对吗?
不到最后关头,谁也无法真正了解自己的恐惧——一个人只会输给自己的恐惧,而不是对手的枪法。
但是我须声明:取消决斗绝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不在乎输赢,我愿意冒险,甘意倒下去,可以说不顾一切!就是为了捍卫一位女士被侮辱被践踏的尊严!只有决斗才能洗刷耻辱!我就是这么想的,即使到现在我也还是这么想。我之所以同意,是因为有个人提醒了我,一个人特别当他还是个少年,绝不会无可救药一无是处,所以我愿意相信阁下的人格跟信用,——(尽管这比决斗要冒更大的风险,他心想)”说到这,他喝了口茶,继续向汪行义说:“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说在前面——否则我今天的退让毫无意义,我希望阁下用心铭记:夏青林,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不愿意看到她再受到任何侮辱跟骚扰,换句话说,说我不希望她任何不愉快的经历里面存在汪行义的影子。否则,这场决斗永远不会结束,我随时奉陪。”
汪行义心里想着董川说的那句“一个人只会输给自己的恐惧,不是对手的枪法”,压着他透不过气的羞辱感仿佛化成飞蛾一堆一堆飞走了,只留下点呛鼻的翅粉,身体顿时轻快多了,暗暗后悔不该轻言放弃。“如果是真的,”他想:“那么就是说我未必输!只要克服恐惧,岂不就战场情场两春风了?”暗恨自己丢脸、不够硬,一忽又想:“我不怕难道他怕?他也不怕我也不怕那怎么好?还是得打枪、拼枪法……那还是我输~他这么说莫不是引我上当?阴险的董老二,难怪人说他老谋深算!”这么想着又心有余悸的庆幸自己亏是听了建议,要命不要脸的屈服了,惺惺相惜的想起大丈夫韩信,暗暗筹划十年之计。汪行义想的出神,“董老二”的其它话都成浮光掠影。在生死成败瞬间万变的想象中,他的眼神流露出内心的狂热与躁动,像大风中裹着松油的火把,忽高忽低忽明忽灭。
“我们不是观音菩萨,当然没法保证夏小姐一生平安,但是如果你信得过我,”吴道子说:“以我的名誉担保,汪行义不会再碰她了。经过今天,他对一些古训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
“我希望听到汪兄的回答,”董川说:“毕竟决斗是我们之间的事。我的信任是投给他的,将来有什么恩怨也只与他清算。”
汪行义如梦方醒,神乎其迹的说了句:“奥,知道了。”说完微微一笑,其神秘无解堪比蒙娜丽莎。
张锦诚猜到吴道子说的古训是“红颜祸水”,就说:“知道错了就好!但愿你能改罢!别怪我下手重,我是为你好!像你这种记吃不记打的怎么办呢?!以后记住了,朋友之妻不可欺!天下女人多的是,别把自己搞的太下流!还有啊,劝你睁大眼睛,交几个像样的朋友!你身边乌烟瘴气的都是些什么啊!古训里不止有‘红颜祸水’,还有‘狐朋狗友’‘狗头军师’~来,咱们的恩怨了了!”说完腾出左手,和汪行义的碰了碰。
大家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