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虽亮着电灯,比蜡烛光强不了多少。张蒙生找个矮竹凳子坐下,扫视这户人家的摆设,与他在别处看到的几乎没有两样。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张主席穿风衣在北戴河漫步的画像,两边的对联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横联是“吉星高照”。画像下面摆张供奉牌位的木板,木板中间放座神龛,里面属那路神仙张蒙生尚看不出来,两头朝北向的斜立着两块相框,大概是诸葛星已仙逝的父母亲。相框前放一个瓷罐,插着几根早烧完的香棍儿。南头摆些茶具之类,紧挨着洗脸架。木板往下是张大方桌,四条刷了红漆的木凳分置桌旁。桌子下面有个鸡笼,上写“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红纸窄条幅。两边南向墙壁挂满了簸箕筛子等等,北面张贴许多电影宣传画。“喝点开水。”女人双手捧个带耳的茶杯,可能有点烫,松开了一只手:“先生,贵姓?”到底大户人家的媳妇,似乎读过书。“免贵,姓李。”张蒙生将李益的姓借来。刚才屋外光线黯淡,没看清女人啥模样,借着接杯子的机会,张蒙生抬头仰视少妇的脸,顿时惊呆了!他张蒙生也算阅人无数,像眼前这么清纯而略带娇羞的面容还是头一回遇到,那些风尘女子有不少称得上丰姿绰约仪态万方,可身体散发出的胭脂味和骨子里透出来的铜臭气,怎么跟这朵山间的百合花媲美?“你,你怕没有在外面干过农活吧。”张蒙生很是不解,生产队社员都集体参加劳动,不干活拿不到工分,就得不来生活物资。“在家里做过农活,嫁过来亮子不让我干。他是公社放映员,闲时会用后山的竹子编箩筐、椅子、凳子,送到集市卖,可紧俏呢。”难怪墙上贴那么多海报。“刚才你说老师出事,出啥事?”“建军节那天亮子在公社接到伯伯的电话,邀请我们去北京,亮子因为有任务,去不了,他三个叔伯哥哥就先走,路费还是伯伯寄来的。不想几个哥哥刚回,北京那边来电话,说伯伯被坏人杀了。哥四个赶到京城快五六天了。”张蒙生低下头,半天不敢做声。“李先生,没人通知你吗?”“没,没有。”张蒙生被女人说的“坏人”两个字给深深震撼,自己是坏人,自己是坏人啊,今后怕再也摆月兑不了这个阴影。他从包里抽出一扎十元面额的钞票:“妹子,我要到武汉办件非常要紧的事,不能亲往北京吊唁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着。”张蒙生将钱不容分说地塞进女人手里,夺门而出,他怕把持不住,会对这个山野中的妹子想入非非!到了广州,张蒙生感觉身心俱疲。他不想告知姑父自己的行踪,也不想到熟人那里落脚,他得找个幽静的地方好好调整心态。哪里去呢?张蒙生想起寺庙道观,广州虽然此类去处甚多,但安静恐怕莫过于白云山的能仁寺,那里的留守僧人是张蒙生的老相识。自破四旧以来,全国很多庙宇不同程度地遭到毁坏,原先的和尚道人还俗的还俗,流浪的流浪,没人去烧香拜佛磕头了。张蒙生来到能仁寺,僧人果然热情,他总把这位张施主当菩萨供着,说不定他哪时一高兴,丢下大笔钱重修寺庙呢。张蒙生照例给僧人一些钱安排伙食,自顾自找间干净点儿的房屋,参禅打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