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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之后,傅公子又毕恭毕敬地送夏子钰与沐歆宁出了酒楼,本想着贵人一向来去匆匆,自然不会在此地逗留太久,更何况贵人易了容,必是有要事要办,但谁知,那位贵人扶着夫人坐上了他家的马车,还吩咐要他通知他爹,说是要在他府中暂住。
这一下子,站在酒楼前的傅公子,双脚又开始微微颤抖。
因果循环,傅公子,你会有报应的。
刚刚,就有一位胆大的女子指着他骂,想不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傅公子虽不知道夏子钰的身份,但看到自己的爹在夏子钰面前都卑躬屈膝,他就更不敢得罪夏子钰,他们西陵傅家是当地的首富,连爹都说他是贵人,那就是贵人。
“公子,您若现在回府,少不得要挨老爷一顿骂。”傅公子的贴身小厮在一旁提醒道。
“你以为我想啊,让爹逮个正着。”傅公子唉声叹气,可即使他再不想回府,一旦让爹知道他怠慢了贵人,那他就永远都不用回府了。上一次,他不过是将贵人安排在了厢房,结果等爹赶到,又磕头又赔礼,还打得他遍体鳞伤,他就不懂了,再重要的人也还是客人,就是贵为知府的姐夫登门造访,也一样住在那间厢房啊。
当然,最令傅公子有苦难言的是,这位贵人性情古怪,又喜怒无常,明明是他挑了那间厢房,结果在爹面前,又忽然改了主意将责任都推给了他,而且万一惹怒了这位贵人,指不定什么毒蛇蝎子就爬到他身上了。
阴险,狡猾,这位爹口中的贵人绝对不是个良善之辈。傅公子暗骂着夏子钰,脸上却笑得谄媚,“您慢点,小心。”
“夏谷主一定没少戏弄傅公子吧。”夏子钰刚上了马车,就见沐歆宁富有深意地朝他看了一眼,以夏子钰的武功,若要杀了傅公子,一招即可;再加之,夏子钰刚刚拦在她面前,定是怕她一怒之下杀了傅公子。可救一个纨绔子弟的命,又不是夏子钰平日所为,想来这西陵首富傅家与夏子钰之间关系匪浅。他们一路直奔西北之地,仿佛越靠近,夏子钰对这一带的地形就越熟悉。
西北,除了楚王,就是榆中贺兰世家,那么夏子钰所要针对的到底是哪家?
沐歆宁的眸静如水,满月复的疑惑悄悄在心头压下,而夏子钰似未有所觉,依旧笑道,“闲着无聊,总得找些事打发打发。”
“包括杀人放火。”又是一句讥诮,淡淡的,却透着冷漠。
夏子钰倾身坐了过来,逗着沐歆宁怀中的婴孩笑如暖煦,“有何不可。”嗜血的锋芒在眼中一闪而过,凌厉而又阴狠,就算杀尽天下人,只要是值得的也无妨。
“出城之后,我想我们今生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出了易州城,就可以直接通往雍凉之地,她与夏子钰不同道,也没必要再一起行事。
沐歆宁忽然提出分开而行,看似随意,却多少带着迫不及待,仿佛是经过几次深思熟虑,夏子钰也不揭穿她,如此这般心高气傲的女子,就算留得住人也未必留得住心。
沐歆宁,你果然是长了一颗捂不热的心。
两人双目相对,夏子钰一改往日的嬉笑玩闹,只是目光深沉地望着她,“我也正有此意。”是该到了断的时候了,从此天南地北,是生是死,再不相干。
一时间,马车内寂静无声,谁也再未开口。
西陵镇首富傅府门前,接到儿子派人传来的消息之后,傅老爷就早早地恭候在一旁。
“老爷,是公子的马车。”管家扶着傅老爷忙走上前,不知情的人定是以为傅老爷爱子心切,不惜亲自到府门口相迎,但谁能知道,贵为西陵首富的傅老爷这些年来却一直受制于人,所谓的家财万贯,说到底,不过是凭那位贵人的喜怒之好,只要讨得贵人欢心,哪怕是沿街乞讨的卑贱之人也一样可以身穿绫罗绸缎,住高墙华屋,仆役成群。
“傅叔。”马车停下,在傅老爷的诧异与呆愣之中,一身粗布短衣的夏子钰双脚着地,草鞋草帽,就连腰间的带子也是用草编的,然而,就这般寒酸的装扮,却依然未让傅老爷有丝毫的懈怠。
“先进府再说。”见傅老爷欲要行礼,夏子钰立即冷了脸,傅老爷唯唯诺诺,与夏子钰一同战战兢兢地进府,甚至连偷溜出府的傅公子都忘了责骂。
“夫人——”沐歆宁抱着孩子刚下马车,傅公子就恭敬地朝她喊夫人,却被沐歆宁冷眸一瞥,吓得仓皇闭了嘴,好可怕的眼神,清冷疏离,寒光凌冽,明明看上去只是个寻常姿色的女子,但为何周身会有这般威凛之气,压得他喘不过气。
她到底是谁?直到沐歆宁走远,傅公子方才从惊怕中清醒。
“若爹问起,就说我去找娘了。”傅公子对贴身小厮说完,就翻过高墙,直奔后院,而对于傅公子进自己府邸就像做贼似地,青衣小厮与守门的傅府家丁皆见惯不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傅府家规森严,傅老爷又是个深居简出之人,但傅府在西陵镇,在整个易州却举足轻重,而且,自傅大小姐嫁给陈知府当了继室之后,傅府就正式踏入名门世家之流,任谁也不敢再小看一夜暴富的傅府。然而,高门贵族的优雅与尊崇,毕竟不可一蹴而就,哪怕傅府现在富甲一方,傅老爷也请来了各方名士精心培养傅公子,但可惜,傅公子依然旧习难改,再加之傅老爷出身贫寒,这些年虽在人前抬了头,但心中多少还存了自卑,唯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傅公子身上,于是他越严加管教傅公子,傅公子就越不学无术,好吃懒做。
“大哥,你又出去惹祸了。”傅公子刚跳下高墙,就见傅二小姐手拿团扇,捂着嘴取笑道,“我们傅家的墙是越修越高,但再怎么高也难不倒大哥你呢,呵呵。”
“别告诉娘,免得她担心。”幼时家贫,常常三餐不济,为了活下去,年少的傅公子就与一些狐朋狗友一起偷东家抢西家,而在行窃之时被大户人家的护卫发现也是常有之事,久而久之他就练就了一身翻墙的好本事,虽然傅府现在日进斗金,傅公子也吃穿不愁,但让一个游手好闲十余年的人忽然锦衣玉袍、高床软枕多少会有些不习惯,傅公子的本性其实并不坏,在傅家飞黄腾达之后,他依然没有忘记昔日的那些朋友,可那些人却借着傅府的威望为非作歹,故而,傅公子在西陵镇的恶名多半也是被他们所累。
“既然知道娘会担心,大哥就该有傅府公子的样,成天不是往府外跑,就是与府中的奴才丫鬟厮混胡闹,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大哥你这样子从何体统。”傅公子与傅大小姐挨过穷,知道人在山穷水尽之时的艰难,可傅二小姐那时尚未懂事,再加之,那时的傅家已渐有好转,至少不再忍饥挨饿,过了三年,傅府又在一夜之间声名鹊起,此后的八年间,傅府在西陵镇的声望一步步地稳固,因此在傅二小姐看来,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是名门千金,奴才就是奴才,而大哥整日跟那些低贱的奴才在一起,无异于让她在那些闺中手帕交中颜面扫地。
照理说,傅公子是长兄,又是傅家的长子,身为妹妹的傅二小姐这般指责自己的长兄,于礼不合,但在傅府,因为傅二小姐深得傅老爷的疼爱,就连贵为知府夫人的傅大小姐都敬她三分,更何况是胸无点墨、无所事事的傅公子。
傅公子知道自己的二妹一向看不起他,而自己又是个懦弱性子,在外头他可以顶着傅府公子的名号狐假虎威,但在府中他却处处得看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子眼色,主子又如何,当年的傅老爷不也是个卖猪的屠户,即使傅府再富甲一方,也改变不了他们当年的出身。傅公子看着眼前盛气凌人的二妹,本想回她一句,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还不清楚,骂了她最后罚跪祠堂的还是他。说来可笑,他们傅府几代白丁,他爹,也就是现在的西陵首富傅老爷当年也不过是个杀猪的,就这样的家世连记入宗谱的资格都没有,又何来祠堂?但偏偏他们傅家不仅将祠堂修得有模有样,而且里面还供奉了好多位功高德勋的老祖宗。
“大哥,你连考多年,爹请来教你的先生也换了无数,怎么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你不丢人,我还嫌丢人。”傅二小姐拦住傅公子,咄咄逼人道,“我不管,今年你一定要考上,爹都给你花钱上下打点了,若你再考不上,干脆就一头撞死好了——”
傅公子面上红白交错,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读书的料,但被自己的妹妹冷嘲热讽心中哪能甘心,他气得一时没忍住,月兑口而出道,“是啊,考了秀才,再考举人,然后不止有个当官的姐夫,更有个当官的哥哥,到时你傅二小姐身价倍增,谁都不记得你曾经是个屠夫的女儿。傅金琳,你听好了,你大哥我是烂泥扶不上墙,这辈子就浑浑噩噩的过了,若你想要为自己挣个好前程,那就赶紧找个好婆家嫁了,说不准还能像大姐那样当个官宦夫人,当然,要是什么侯府夫人、王妃的那就更好。”
“傅铭,你——,”向来不敢和她作对的大哥今天像中了邪似地,忽然转了性地骂她,傅二小姐恼怒地跺了跺脚,“我——我要告诉爹去。”
“随你。”话刚出口,傅公子就立即后悔了,得罪了二妹,爹岂不又要罚他。
傅二小姐气匆匆地跑了,傅公子阻拦不及,便垂头丧气地转身欲走。
“娘。”一抬头,傅公子就看到傅夫人一脸慈祥地站在他身后,他忙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儿子给娘亲请安。”
在这个世上,傅公子对谁都可以阳奉阴违,就连傅老爷也不例外,但对于自己的娘亲,傅公子却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铭儿,快起来。”傅夫人年约四旬,容貌端庄,虽韶华已逝,但从她的身上依稀可见她年轻时必是一个清秀佳人。
“儿子让您失望了。”傅公子黯然地道。
傅夫人扶起傅公子,替他整了整衣衫,“娘从不奢望你高官厚禄、煊赫一生,铭儿,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待在娘身边,然后再娶一房贤妻,如此便好。”
傅夫人的声音是轻柔的,端庄的脸上也是一片柔和,言语虽不多,但举手投足间却有着出身名门的优雅与气度,而这种雍容华贵,绝不是寻常妇人能与之相比的,就算是已嫁入侯门的傅大小姐,也不及傅夫人半分。
“娘,爹配不上您。”傅夫人的通情达理令傅公子有些哽咽,虽然傅夫人从未对傅公子提及过她的身世,但傅公子明白以娘亲这般的身份下嫁一个屠户,当年定是受尽了委屈。
“铭儿,他是你爹,娘不准你忤逆不孝,道你爹的不是。”在提到傅老爷之时,傅夫人沧桑的眼中闪过一抹悲凉,“当年若非你爹收留,恐怕娘现在早就尸骨无存了。”
“娘,对不起,我不该提的。”看到傅夫人面带凄婉,傅公子忙哄道,“娘,我告诉你件高兴的事,我们家的那位贵人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