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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钰气得双眼猩红,一把夺过玄参佩在身上的长剑,施展轻功,身影一闪而过,等众人察觉之时,长剑已抵在沐歆宁的胸口处。
“瑶儿月复中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拿你月复中的孩子抵命!”剑尖划破了嫁衣的鸾凤含珠,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夏子钰,你别伤她!”因沐歆宁离夏子钰比较近,安竹生来不及相救,一时间,有些投鼠忌器,怕夏子钰伤到了沐歆宁。
“师父,这是我跟他的事,让我跟他谈。”沐歆宁没有丝毫的怯弱,她的素手一点点地碰触到剑尖,然后,一寸寸地握住,心灰意冷道,“夏子钰,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便放我走。从今往后,你与你的瑶儿双宿双飞,我继续我的浮世清欢。我知道,你一直在派人调查我的身份,我也知道,在你带我离京的那刻起,你就一直在利用我,包括利用我们的孩子。这些,我不怪你,谁教我沐歆宁一时糊涂,分不清我们之间到底是情,还是我们两个人因为寂寞了太久,才有了这一世的纠缠。”
锋利的剑尖没入素手的掌心,染红了银白的剑身,然后,鲜血沿着剑尖,一滴滴地滑落。
“跟你在一起,我很痛苦。”剑尖刺入血肉中的痛,远不及他带给她的折磨,他忽冷忽热的变化,还有诸多猜忌,教她彻夜难安。贺兰府中,傅夫人对她冷眼嘲讽,明宛瑶步步示威,她的存在,应该也搅得她们睡不安稳吧。此生,若他一辈子放不下明宛瑶这个责任,不离不弃;那就由她,来割断他们这一世的纠缠。
夏子钰,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沐歆宁深吸了口气,泪盈眼睫,楚楚的眸光,笑得悲戚。
夏子钰握着剑的手僵硬,“原来,在你心里,你是这么想我的?”跟他在一起,是痛苦,是折磨——
殷红的血,迷离了夏子钰的双眼,他一狠心,抽出了握在沐歆宁掌心的剑尖,立时,大量的血涌出,沐歆宁的素手血肉模糊,入骨三分。
“好,好,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我成全你。沐歆宁,你现在就给我滚出贺兰府,滚!”拂袖一甩,长剑倏地一声飞向挂着红绸的横梁,深深刺入,横梁裂开一道长长的缝,这高深的内力震惊了所有人,随即,夏子钰转身疾步走入内堂,而这些错愕的世家中人,却无一人敢阻拦。
傅夫人面上一喜,假意上前安慰了沐歆宁几句,“钰儿他这是在气头上,等两天他气消了,姨母帮你在钰儿面前说些好话劝劝他,让他再接你进府。只要你不跟宛瑶争,贺兰府总有你的一席之地,即便不是少夫人,也至少是个侧室。宁儿,这两天,你就好好想想,你的这个性子不改是不行的,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你月复中孩子的将来想想,姨母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
“傅夫人。”沐歆宁脸色一冷,“小小的一个贺兰府,我还没放在眼里。”
“就是,贺兰府有什么了不起的,师父姐姐连皇兄赏赐的永宁宫都不要,又怎么会看上西北这个荒蛮之地的贺兰府!”临川公主不屑地撇了撇嘴,傅夫人她们把贺兰府当做繁华金窟,还以为师父姐姐跟她一样,舍不得贺兰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
“沐歆宁,你——你真是不知好歹,怪不得钰儿要宛瑶也不要你,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傅夫人见临川公主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吓得立即带着一群丫鬟,离开了正堂,连贺兰府满堂的宾客都忘了招呼。
“老恶妇,你别得寸进尺,若不是师父姐姐出面,你们贺兰府早被夷为平地了,还嚣张什么。喂,老恶妇,有本事,你别跑啊!”连临川公主都看出来的事,傅夫人却还在一味的埋怨沐歆宁连累了夏子钰,说她为贺兰府招来了祸端。
一场世间顶尖高手的对决,到最后,却因一个女子的出面而化为乌有。在座的这些本想看好戏的世家中人,哪能不扼腕可惜,程家家主的脸色更是一下子阴狠外露。
“师父姐姐,安太傅,等等临川啊!”
一袭火红嫁衣的女子,决绝而又高傲地走出正堂,白衣俊朗的孤竹公子,紧随其后。他们两人一红一白,并肩而行,那举世难寻的风姿,令在场所有的人为之叹服。
“尘暄表兄,你愣着做什么,快走啊。”临川公主跑了两步,又折回拉起欧阳尘暄,“我们不要留在这个乌烟瘴气的贺兰府,钰哥哥他变了。”
欧阳尘暄笑了笑,手中的玉骨扇一展开,那些世家中人又吓得个个变了脸色,欧阳世家失传已久的绝学,玉骨扇中的暗器,在百年前曾与长垣安氏的紫竹箫一同名震天下,一曲凤箫声动,毁天灭地;一把玉骨扇,尸横遍野。
“哥。”眼见着临川公主拽走了大哥,欧阳晚晴也只能恨恨不平地跟上。
贺兰府的少主离开了,孤竹公子与欧阳少主也走了,正堂内,这些世家的人也渐渐地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而余下的人中,当属江阴程家的家主武功、威望最高,他啪得一声摔了茶杯,挑拨道,“这就是你们贺兰府的待客之道?简直欺人太甚!”
这些世家中人都是千里迢迢赶来参加贺兰府少主的大婚,现在大婚不成,夏子钰不交代一声就把他们丢在一旁不管不问,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手握一方重权的世家大族的家主、少主、公子们,夏子钰这般做,不是对他们的羞辱是什么?虽然出了易州城,这雍凉之地是贺兰世家的势力范围,但合他们所有世家之力,要毁灭一个贺兰世家,也不是不可能。
贺兰诚小心地陪着笑,“程家主,实在是事出突然,府中出了急事,请多多包涵。”
“那你们这喜事还办不办?不会是等着丧事一起办吧。”
一位锦袍公子不耐烦地大声嚷嚷过后,接连不断的嘲笑声也开始响起。
新娘都走了,他们上哪里再找一个新娘。贺兰诚为保住贺兰世家百年的声誉,急得额上冒汗。
如酲懒懒地倚在一脸通红的甘遂身上,有些感伤,公子与少夫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少夫人这一招休夫,不止使得公子从此沦为各大世家的笑谈,而且,当众抛夫与安竹生携手离开,更是将公子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下。
“朱公子,您这么着急做什么,谁说这喜事不办的。”如酲媚眼流转,迷得刚刚叫嚣的锦袍公子昏头转向,“鼓乐起奏,请新娘。”袅袅婷婷地走到正中央,如酲朝正堂的门口喊道。
“槿公子,公子既然不在,就由您代劳吧。”甘遂收到如酲的暗示,将贺兰槿推到了前面。
难道大哥今日娶得是两位大嫂?贺兰槿一头雾水,也不禁埋怨大哥用情不专,娶了宁儿,还将她逼走。
锣鼓再响,鞭炮齐鸣,依旧热闹。
刚刚的剑拔弩张,仿佛只是一场不该存在的虚幻,众人懵了,程家主找不到借口发难,沉着脸不说话,而众多世家的人在一旁议论纷纷。
一样的火红嫁衣,但这套嫁衣与沐歆宁穿在身上的凤袍相比却显得暗淡了很多,新娘缓缓而来,少了沐歆宁的清冷柔美,却多了几分英姿煞爽。
“二公子,别愣着啊。”甘遂又推了把贺兰槿,贺兰槿仿佛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想到现在大哥不在,由弟代兄拜堂,似乎也合礼法。
一拜天地。
贺兰槿的手中被塞上了红绸,刚一弯腰,如酲就匆忙将他紧紧按下,使得贺兰槿几乎撞到了新娘的头。
二拜高堂。
贺兰老夫人被夏子钰囚禁在府中,由贺兰诚接受他们的拜礼。
夫妻对拜。
贺兰槿再迟钝也察觉到事有蹊跷,他忙伸手去掀新娘的红盖,却被玄参、甘遂、如酲等人按住,完成了拜堂仪式。
礼成。
喜娘一喊完,如酲便笑道,“槿公子,入洞房吧。”
正堂内指责怒骂贺兰府不断,而在这吵闹、乱成一片中,贺兰槿的眼睛一直盯着红盖下的新娘,水姐姐,竟然是水姐姐。大哥明知他心里想的女子是谁,却——,贺兰槿心中酸楚,握紧了手中的红绸。
“诸位,贺兰府已备下宴席,请诸位移驾前院入席。”夏子钰不在,贺兰诚更是拿这些满堂的贵客没辙,他扯开嗓子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理他。
“安家主都离开了,我等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钱老爷讥笑道。
“是啊,我们来此,全是看在孤竹公子的面上。贺兰世家再富有权势,也不过是个毫无教化的蛮夷之后,如何能跟长垣安氏相提并论。”有些人当着医谷主人的面不敢放肆,但夏子钰不在,他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们,你们——,”贺兰槿气得慌乱无措,也为自己的有勇无谋而感到羞愧,看来让大哥重掌贺兰世家是对的,有大哥在,榆中贺兰世家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程家主,且慢。”如酲出声喊住走在最前的程家家主。
“你一个小小的侍婢,借了谁的胆,敢如此跟本家主讲话。”程家主一道凌厉的掌风劈来,重伤了如酲,但如酲却依然直直站着,媚眼挑衅。
程家家主暗暗吃惊,夏子钰一手培养的暗卫,果然不简单。
“诸位家主、少主、公子们既来参加我们贺兰府的喜宴,不喝杯喜酒就回去,传出去岂不让世人觉得我们贺兰府怠慢了各位贵客。”数百名的护卫在院中严阵以待,几十名腰间缠着半截红绸、打扮成贺兰府小厮的暗卫也蓄势待发,众人恍然惊觉大事不妙,他们都以为夏子钰不会在贺兰府大开杀戒,故而都只带了几个随从前来,但现在看来,医谷主人依然就是医谷主人,为人处世丝毫不给自己留下退路。
夏子钰疯了吗?
就凭一个榆中贺兰世家,能杀得了他们。
然而,事实仿佛并未如在场的各个世家中人所料,前院脚步纷乱,又有一群人风尘仆仆赶来。
圣旨到。一声重喝后,为首的内侍当众宣读,“奉天承运,榆中贺兰世家少主护驾有功,封雍凉太守。”明黄色的圣旨一点点地卷开,而各个世家中的人也停下了脚步,皇上的江山都不保了,这是哪来的圣旨。
一道圣旨读罢,内侍又重新拿出另一道圣旨:“雍凉太守恪尽职守,造福一方,使百姓免于四处奔走,免于战乱,功勋卓著,特封贺兰钰为雍凉王,钦此。”
怎么可能,皇上半年前还昭告天下要活捉夏子钰,而今又改了主意封他为雍凉王,换言之,皇上已经把西北要塞之地送给了夏子钰,从今往后,在雍凉之地,夏子钰就是生杀予夺的君王。
一些世家中的人开始动摇了,谁不知道现在洛阳朝廷掌权的是张玄琮,与其说是皇上册封夏子钰,还不如说是张玄琮与夏子钰两人早已勾结,卢二公子倒也一点都不吃惊,笑道,“这会儿本公子确实饿了,走,喝酒去。”
“雍凉王千岁,千岁,千千岁。”院中的贺兰府护卫纷纷跪下,喊声刚起,前院、正门口的贺兰府下人也跟着大喊,喊声整齐,震耳欲聋。
争夺天下,无疑要的是名正言顺,否则就算争到了,也只是乱臣贼子。夏子钰有洛阳的张玄琮支持,而且还是皇上的一纸诏书,盖得传国玉玺的大印,众人无法反驳,贺兰诚更是老泪纵横,若非钰儿,贺兰世家哪有今日的辉煌,封王,他这辈子连想都没想过。
“吴中沈家送黄金万两,贺雍凉王大婚!”一箱箱打开的黄金,恰此时抬了进来,金光闪闪,耀眼夺目,有人私下数了数,不是万两,是十几万两。拿这么多的黄金做贺礼,这吴中沈家的家底究竟有多殷厚?就是拿这些黄金用来打仗,也足够夏子钰在雍凉之地嚣张好几年了。
一个张玄琮就已经让这些世家的人有所忌惮,现在再加一个富可敌国的吴中沈家,而且听说京师的楚王还是夏子钰一手推上帝座,程家的家主沉默了,众多的世家中人忙道恭喜,只要夏子钰安稳地待在西北,当他的雍凉王,他们才不管夏子钰曾经怎么样的恶名远播。
贺兰府正门缓缓关上,里面的热闹更甚。
而贺兰府门外,沐歆宁头上的凤冠已拿下,一头青丝长发垂在肩后,她与安竹生默默而行,两人都不说话。
“宁儿,回到我身边,好吗?”忽然,安竹生一手拽住沐歆宁的皓腕,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满脸悔恨,痴恋难舍,“宁儿,让我照顾你,我们从此退隐山林,平凡度日。”
曾今,这是沐歆宁朝思梦想的奢望,与世无争,与师父一起白首相携。但如今,当白衣清雅的安竹生,苦苦哀求她留下,沐歆宁浅浅地笑了,没有喜悦,没有眷恋。前尘如梦,半世沉沦,她醒了,但他却重回了她当年的执着,“师父,我该走了。”
推开安竹生,沐歆宁退了一步。
这一生,她从未真正地对师父行过礼,但这一刻,沐歆宁慢慢地屈膝,恭敬地执以弟子之礼,“师父。”
安竹生心如刀割,谪仙般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过,你一定要让我娶你,宁儿,你说过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是,但我只记得,那是四年前的誓言。醒来后,我虽纠缠于你,但只是我不甘心罢了。”沐歆宁遥望前方,莫名地道,“我娘当年犯了错,而我的这辈子,就是倾尽一生,为我娘所犯的错赎罪。”老狐狸说,她们沐氏一族的族人于十六年前被逼流落他乡,而她的存在,就是找他们回来,带他们回家。秋雁是她的族人,为了保护她而死在京师,她虽自私,但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族人沦为奴隶,被人卖来卖去,如蝼蚁般偷生于世上,或是如无根的浮草,到处漂泊。
“那就让我——为师送你一程吧。”他的宁儿,终于不再属于他了,安竹生失魂落魄,惨然淡笑。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不傅于天。
沐歆宁点了点头。
安竹生喝退了所有的长垣安氏的护卫,与沐歆宁同坐一辆马车,而神算子、二十几年前的武林邪魔之尊李伯延甘当一个驾车的奴仆。
“师父姐姐,安太傅——,不要抛下临川!”疾驰而行的马车身后,是临川公主跟着马车,一遍遍的呼喊。
日落之际,暮色四合。
在皑皑白雪的祁连山脚下,安竹生目送着一袭素衣的女子逐渐地远去,而前方,正是黄沙漫天,烟尘滚滚。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
绵绵葛藟,在河之涘。终远兄弟,谓他人母。谓他人母,亦莫我有。
绵绵葛藟,在河之漘。终远兄弟,谓他人昆。谓他人昆,亦莫我闻。
恍然间,他听到一曲古老的颂歌,在无边无垠的沙漠中回荡,一群老幼妇孺抱头痛哭,喜极而泣:我们回家了,城主终于带我们回家了!
孤竹公子沉思半响,终于想起幼年时曾听长垣安氏的老家主安镇远讲过,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为姬,炎帝为姜,而姜姓之人在数百年前建立姜国,姜国灭亡后,一支遗族在逃入祁连山附近的一带荒漠中,发现了一处世外桃源,建立沐城,以沐为姓。而那里的人以女子为尊,信巫术,敬鬼神,世代与外界隔绝。
原来,她竟是传说中最后的一点皇族遗脉。
孤竹公子踉跄地跌坐在地上,发了疯似的大笑,谁能知道,这上苍预示的命定之人,竟然是个女子,是个女子!
鸾凤高飞,不缚于天。
嘉禾五年,暮秋。
贺兰钰封雍凉王,占据西北。而那日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雍凉王的真面目,有人说,他于一夜之间迅速苍老,不得已才戴上了那银白的面具。
嘉禾五年,严冬。
贺兰钰于西北称帝,史称雍凉国主。
嘉禾六年,端月。
皇上夏侯墨于洛阳驾崩,权相张玄琮扶尚在襁褓中的幼帝即位,封沐歆婉为皇太后,封三公主夏侯婧为卫国长公主。
听说皇上夏侯墨驾崩前,见过一位身怀六甲的素衣女子,然而,等宫中的内侍赶到,皇上面目狰狞,枯瘦的大手紧抓着锦被,死不瞑目,但那素衣女子却不见芳踪,而此事,却成了青史上永远也解不开的一道迷。
自从,夏侯王朝四分五裂,各诸侯割据称王称帝,天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