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袋掀开,一株五色的什锦牡丹出现在二人面前,姬二面上的笑容已然不见了,眼里微有诧异,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后便恢复了方才的神情,抬头看向式微:“苏姑娘,方才牡丹园中央展出了此次花会压轴的二十盆牡丹,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盆七色牡丹。你这一盆虽说不过五色,可这无论样式还是品种,比起方才那盆都不算差。敢问苏姑娘可与那赔栽出七色牡丹的世外客相识?”
原来陈慧莲给自己取了个“世外客”的雅号,式微挑了挑眉,想了想道:“方才确实碰到了那世外客,侥幸入了他眼,这才便宜了小女。”
“原来如此。”姬二微微点了点头,就将纸袋重新套上那盆什锦牡丹,不再看去,似乎对这盆五色牡丹也只是惊讶,并无多少喜欢在里头,倒与时人颇有些不同。
式微不觉多看了他两眼,姬二自是发觉式微的注视,正要说话,不妨外头梁衍的声音突然响起:“姬二,怎的一会儿就没影了?你不知道啊,今次花会展出了一盆七色牡丹。啧啧啧,当真是巧夺天工啊!我初一看还以为是假的呢,熟料,竟是真品。听说是一位叫做‘世外客’的高人所赔栽出来的,已有多家权贵在打听这‘世外客’的消息了!”他边说边一把撩开了车门,看到里头目光炯炯向他看来的二人,不知怎的,方才的兴奋劲尽数被浇了个精光,朝二人打了个招呼,有气无力的问道:“哟,这丫头也回来啦!给你二人牡丹花会蝶子当真是浪费。”
“咦?这是什么?”梁衍还在抱怨,他身后的梁音却眼睛极尖,一眼便看到了那纸袋,伸手便要去碰,式微看她手里那上下晃动的鞭子,心中不由一紧,未及细想,便伸手将那盆“多灾多难”的什锦牡丹抱在了自己怀里。
这等对梁音来说带着挑衅的动作,不由的叫她火冒三丈,鞭尖毫不客气的指着式微,喝道:“给我让开!”
“我的东西,凭什么你说让就让?”式微亦是心里恼火,不是她的,如上一世,在衣食上,清河姬氏待她如此不好,她半点不满也无。可是若是她的,就别想轻易从她手里夺了去。
“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同我说话?”梁音心里头的火气更甚,原先不过好奇,现下被式微激起了好胜心,脾气上来却是非要看不可了。鞭尖“嗖”一下又向前送了几许,直指式微的鼻尖,“让开,信不信我划花了你的脸!”
式微亦是个外软内硬的性子,即使被赐死,她也未曾失了颜面的到李佑面前苦求,如今又怎会轻易服软?是以下巴一抬,轻蔑的看了梁音一眼,冷笑:“听说提督大人是条硬汉,提督夫人亦是将门虎女,二人虽是武才,却品性、举止无一不佳,怎的生了个如此无礼的女儿?仗势欺人么?”
“你说我无礼?”梁音一双大眼瞪的,死死的盯着式微,“我怎的无礼了?总比你这个狐媚子好!”
梁衍面色不佳,妹子此番作为确实不妥,张口便要劝说,却见靠在马车车壁上假寐的姬二突然睁眼,看了他一眼。虽说什么也未说,可以二人的默契,梁衍却知姬二是叫他莫要管,梁衍破有些不安的看了梁音与式微一眼,眼见周围无什么人,便靠在马车上,不做开口。
“梁小姐,从初见面,你便甚是无礼,一开口便是‘狐媚子’。你三哥与姬二公子同我同处一室,你这句狐媚子不禁对我无礼,更对他二人无礼。而我苏式微即便出身不如梁小姐这样的高门大户,可说到一个‘礼’字,却无半点不符。你三哥好意介绍你我相识,我苏式微当下行了一礼,你却半点表示也无。现下见了我的东西,不管我这个主人是否愿意,便要强抢,这叫‘礼’?《论语》有云:“不学礼,无以立。””式微瞥了她一眼,“提督小姐,不过如此。”说罢转过脸去,似是连看她一眼也不愿。
“你……”梁音张了张嘴,实在找不到回击式微的方法,看了一眼梁衍与姬二,见那二人一个闭眼假寐,一个低头不语。泪水不由得已在眼眶里头打转了,抬头强忍着没有将眼泪流出来,看向式微:“好,我无礼。你又好到哪儿去?不过是我姬二哥养着的美人而已,身上穿的、吃的、住的,哪一样不是我姬二哥的,谈何你的东西?”
梁音说这句话便是打算给自己个台阶,而后发个性子先走的。可是没成想,这话一出,那个丫头还未说话,一旁面无表情赶车的方叔却开口了:“苏小姐是付了公子租金的,可未曾白住公子的院子,梁小姐误会了。”
被这话一嗔,梁音呆在了原地。可式微却不打算便这么放过她,不好好敲打她一番,便当真以为自己是软柿子了,是以双目好不避讳的对上了梁音,目光亮的惊人:“听闻梁小姐在国子监功课学的不错,现下看来,天下少年人向往的圣地,也不过如此。”
国子监除了一小部分有才华的寒门士子之外,更多的是权贵子弟,其中不乏才华横溢的权贵子弟,可平庸与纨绔却也不少。任何地方似乎都免不了如此,即便是国子监也不例外。
这下,原本强忍住泪水的梁音再也忍耐不住,竟是控制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梁衍这下却是没有再看姬二,妹子同自己出来玩一趟,哭着回去,不说自己心里不好受,回去被父亲母亲知道了,也不好交待啊。是以当下便不再低着头装聋作哑了,走过去,低声安慰起梁音来,“算了,你年岁尚小,会犯错也不怪你,只是过后可要好好看书了,母亲便是将门虎女,却也写得一手好字,你……”
靠在车壁上的姬二却在此时突然睁眼,看向梁音:“你是要好好读书了,苏姑娘还比你小上两岁,她知道的道理,你却不知。小音,你今日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方才任凭梁衍劝说也只低头啜泣的梁音,这厢却是变了脸色,连忙抬起头来,有些害怕的去拉姬二的衣裳,边拉边断断续续的说道:“姬二,二哥,小音知道错了,你,你莫要生气,好不好!”
这倒是叫一旁沉默看着的式微有些惊讶,这梁音不买自家哥哥的账,却是极听姬二的话,当真是没有想到。
“光凭一己喜好看人,无礼,胡乱揣测。我再给你加上一条,学那些个平日里你最看不起的贵女胡乱传话,不然那些人怎会知道苏姑娘是我带去的人?而我观苏姑娘,并无任何得罪你的地方,却平白遭了这么大的罪,她才是委屈的想哭呢!”姬二面色不变,不管哭的愈发伤心的梁音,又道,“你那些个小聪明,能瞒得住几个人?若当真蛮的神不知鬼不觉,倒也算你本事了。偏偏你又没有,姬二哥平日里瞧你也算性子爽利,叫人喜欢的姑娘。可与苏姑娘相比,你逊她太多了!”
“二哥,我,我知道错了。”已然哭的抽抽搭搭的梁音,一把推开一旁的梁衍,走到姬二面前,“你莫说了,下次小音定然不会这般做了。”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是苏姑娘!”姬二面色不变。
式微兀自惊讶,原来那些个贵女竟是从梁音那里打听出来的她的来历,然而更惊讶的是姬二,没成想梁音的一举一动都未曾逃开姬二眼睛半步,他竟是什么都知道。
梁音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皱眉深思的式微,手里头的鞭子还未放下,鞭尖便这么直直的指着她,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苏姑娘,对不起。”
式微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不情不愿的梁音,忽地一哂,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轻笑一声,忽地开口说起了梁提督夫妇:“梁提督大人的一手还魂枪使得出神入化,曾助陛下打下万里江山,更是在与匈奴一战中单枪匹马直取单于首级,说起英雄二字,他担得名副其实;梁夫人出身将门,曾在兵困之际,率众杀敌,说起红绸刀法,至今仍人人称道,可说巾帼不让须眉!他二人的枪、刀对着的无一不是那穷凶极恶之徒,可谓正气凛然。可梁小姐至今仍将这鞭尖对着我,试问梁提督与梁夫人如此英雄,传到梁小姐这里,这鞭尖便只能对着小女这等老弱妇孺,这等无辜百姓么?”不管一旁梁衍震惊的神色与姬二若有所思的表情,既然开了口,式微便不打算停了,干脆一股脑儿说到底,“梁小姐空有这般武学天赋,若是做不了那等巾帼女杰,还不如不要!”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哈哈”大笑之声自身后传来,这声音里头说不出的洒月兑与不羁,人未至,声先至:“说的好!我梁家兵器只能朝那等穷凶极恶之徒亮出,若是向着无辜平民百姓亮出,还不如就此折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