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均未反应过来,来人已至众人面前,扫了一眼众人,很自然的将目光放到了式微身上:“兀那丫头,方才教训小女的可是你?”
梁衍看向自家虎背熊腰的父亲与式微三寸丁大小的个子,连忙轻咳一声:“父亲,她……”
“三弟,父亲问的是这位小姑娘,可不是你!”自梁提督身后闪出一人,与梁衍容貌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下巴更为刚硬,浓眉大眼,比起梁衍仿若读书人的样貌,他则是不折不扣的武将形容,朝着式微一拱手:“在下梁环,是梁衍与梁音的大哥,今日小妹给姑娘添麻烦了。”
“不敢!”式微抬手还了一礼,“小女苏式微,普通平民百姓而已。”
“小小年纪,说出这番话,”梁提督眯着虎目,看向式微,“你不错!”
梁提督这态度,作为儿女的梁环、梁衍与梁音皆明白他这是极满意一个人时的表现。可作为不相熟之人,诸如式微之流,便不禁浑身了一下,心道:这梁提督好生凶悍,看来据传梁提督曾吓退前朝南王世子这话并非空来风,当真是颇有几分“吓退百万雄师”的黑阎罗气魄。
“多谢提督大人谬赞!”式微虽说确实被梁提督这样貌吓了一跳,不过还是很快恢复了过来,朝梁提督行了一礼,不管他的样貌是否凶狠,对这样一个英雄般的人物,式微还是很尊敬的。
“能教出如此的女儿,你父你母定然不凡,”梁提督说着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可惜因着那张“阎罗”脸,却显得有些狰狞,“不知家父家母乃是何人,梁某倒是有些好奇。”
“梁叔,”就在式微发怔之时,姬二倒是及时接过了话头,“苏姑娘之父曾位列三甲之首,不过因病去世了。现下与其母倒是租下了流风一个闲置的小院,孤儿寡母,未免不必要的麻烦,还请梁叔照看着点。”
梁提督恍然大悟的点头应下,看向式微的眼中更多了几分赞赏:“原来是状元公之女,果真有乃父之风。”梁提督说着回身对上梁环、梁衍与梁音三人,目光一扫,便直直的看着梁音:“你三人听清楚流风贤侄方才说的话了,莫要学人传舌,否则便是有辱我梁家门风。”
梁音本已苍白的脸色闻言更是如纸一般,放佛风一吹,整个人便会倒下去一样。初见时的爽利样早已不见了踪影,父亲是对着她说的,她何曾不知。原本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今日委实不知怎了,做的实在太过,心里也很是后悔,不知道父亲、哥哥、姬二哥他们会如何看自己。这般想着,在父亲的逼视之中,抬头泪眼婆娑的看了一眼式微:“对不起!”
梁音带着哭腔的道歉完了之后,转身跨上马,便跑了。看了一眼独自跑掉的梁音,梁提督朝着式微与姬二点头致意之后,留了一句“苏姑娘若是来我提督府做客,我梁某自是欢迎之至。”便与梁衍、梁环一道追了上去。
眼看众人离开,现下只留下式微、方叔与姬二之后,式微略微踟蹰了一番,便开口问道:“姬二公子,你方才说家父是三甲之首,可小女却从未听家父提起过啊。”
“开元十四年,状元人选爆了冷门,竟是原先名不见经传的一位寒门士子,不过取了个国子监旁听的名额便位列三甲之首。国子监祭酒原重先生曾叹‘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说的便是令尊苏晋之。”姬二说着,眼里的笑意更深,“你竟是不知么?李家村那些儿童也算是福泽深厚,得状元公亲自指点学问,岂不算大幸一桩?”
“原来父亲他竟是……”式微神情木讷,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从未听家父提起。也是,父亲的学问若是做的不好,又怎会入了清河姬氏的眼,又怎会识得娘亲,是我未曾多想。”
三甲乃殿试,是由当朝天子亲自考察学问选出的状元、榜眼与探花。现今世族坐大,若非苏晋之在殿试之上的表现远超他人,叫人无法多掷一言,天子又怎会冒着得罪世族的危险,钦点苏晋之为状元呢?
父亲的学问定然是极好的,式微心中不禁感慨,同时对小弟怀瑾心里头又多了几分期待,小瑾不定将来亦是个有才的。
“你母思虑单纯,有许多事都未曾与你说过,此次回去之后,你不妨试着打听打听,也许对令尊才会更了解。”姬二似是有意无意的这般一提,便不作声响了。
式微狐疑的看了姬二一眼,心里头的好奇更甚。上一世,她当真是极少了解自己的父亲,只知父亲才学不错,是清河姬氏的门客,与娘亲一见钟情。不顾外人之道,母亲抛弃荣华富贵,父亲抛弃仕途,二人离了京。守着恩爱,过上了清贫的日子,却几年如一日,恩爱依旧。
无论上一世与这一世,父亲在她身边都停留但过短暂了,以致在式微的印象里,苏晋之不过是个好的教书先生,虽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其余却不大清楚了,父亲、母亲对过去都提及的不多,是以式微亦不过知晓一二而已。
因她在想着事情,什么时候到了,式微也未曾发觉。浑浑噩噩的下了车,看到那院子上新换上去的“苏园”二字,不由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姬二与方叔。
姬二一个转身,轻笑了两声,“方叔执意要这般做的,你且问方叔去!”
“老奴多拿了租金,便着人打了这块匾额,省的有人便是要寻到咱们这儿,连怎么称呼都不知。”方叔一本正经的朝式微一礼,根本不看式微的表情,“老奴先将公子送回,回头小姐若是要发问,尽管发问便是。”
式微只觉一阵无力,当真是哭笑不得,却也由他去了,只小心翼翼的搬下那盆什锦牡丹,同姬二道了别,进了苏园寻姬唯芳去了。
目送式微进了苏园,姬二这才轻叩了几下车窗,也不知方叔如此年纪耳力为何如此出众,甩手便是一鞭,带着姬二离开了苏园。
走了一段路,姬二这才开口:“方叔,可寻到鲁怀恩的胞弟了?”
“已有线索了,”外头的方叔回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是正好能叫姬二听的一清二楚,“想必不多时便能叫公子解开这《山河异志录》了。”
“越快越好。”姬二闻言微微颔首,“我那大哥已然知道《山河异志录》在我手里了,最近,我那书房已被人光顾了三次了,当真是急不可耐啊!”
外头的方叔沉默了片刻,终是低叹了一声:“老爷一生行事干脆,偏偏于这等大事上犯了糊涂。便是不替公子想想,也当替夫人想想啊!大公子那时已然懂事,大夫人又做出了这等事,万一老爷当真有什么意外,那夫人的境遇可就不妙啊!”
“娘亲思虑太过单纯了,许是外祖一家与父亲将她保护但好了,”姬二忍不住苦笑了两声,“同是美人,我倒宁愿娘亲同那丫头一样,至少晓得防人。也不会叫我现下如此不便出手。”
“现今公子当真是不能出手,”外头的方叔侃侃而来,实在让人想不通如此才能的一人怎会被姬二派去替式微与姬唯芳照看院子,“老爷一日未下决心,公子便一日伤大公子不得。是以,依老奴看,现下除了《山河异志录》之事,攻心亦为上策。”
“我知晓了。”姬二伸手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离平川姬氏的府邸还有一段距离,便开口道,“苏晋之能入了鲁怀恩的眼,自有他过人之处。以旁听之能位列状元,这是百年间从未有过的事。而且我曾听过一个趣闻,据说苏晋之在文卷考试当天,因着要替人写字作画,差点误了考试,自然少不得受那监考的白眼与众人的嘲笑。便是如此情形之下,他文卷第一,殿试第一,定然是才气够硬,这才入了姬仲辉的眼。不然你以为凭他一个书生与那姬氏一个闺中小姐,如何一路平安到那陇西李家村的?”姬二边说边笑,“说起来,现任的大理寺臣古一言便是与苏晋之同一任的寒门学子,与他当年颇为交好,这趣事还是从他那里传来的呢。”
“世族当道,寒门学子要想拿下问卷第一与殿试第一,都是难上加难。老奴算算,近百年间,统共只有五位。其中许凌公更是个中翘楚,即便是前朝股肱之臣,却仍叫当今天子为之叹服,坊间传了不知有关许凌公的话本呢!”方叔说道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笑了出来,“听说许凌公是不世的美男子,不说寻常人家的女儿,便是京中贵女,亦有不少人藏了许凌公的话本,便是老奴那流鼻涕的小孙女也晓得许凌公的好。哈哈哈!”
姬二跟着轻笑了两声,马车行的愈快,疾风吹的车帘子高高飘起,忽闻外头方叔大叫一声“公子小心!”姬二一抬头,便有数枚寸许长的银针直向他面门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