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休沐,不必早朝,可女皇陛下还是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她要跟薛逸之一道去栖霞寺上香,而且……还是微服的。
东德明悦极少微服出宫,可供选择的衣服也没几套,姚尚宫已经伺候她换了五六遍了,还是没挑到一件合适的。
“也不知道子恒那孩子怎么就对出宫溜达那么上心,挑个衣服就够试好久的,真麻烦。”东德明悦随手将一套海棠红缎子长袍扔到一边,这颜色太打眼了,去宫外行走难免招摇。
正在听太傅授课的子恒不禁打了个喷嚏,啧啧,要是他知道自己可亲可敬的皇姑母在昨晚刚训过他一顿后,自己倒换了寻常女子的衣服出宫溜达去了,他一定会一头栽倒在课案上!
话说东德明悦没挑到合适衣裳,正对着镜子发愁呢,姚尚宫就进来禀报说,“薛相带了套簇新衣裳过来,正在门外候着呢。”
“快宣。”东德明悦一脸笑容,施施然走出来道,“还是爱卿最了解朕,连衣裳都给朕备好了?”
“那是当然。”薛逸之今日着了件湖蓝色缎子长衫,通身只在腰间佩了一块玉玦以作装饰,脚上踏了双轻便的木屐,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风度翩翩。
“臣知道陛下喜欢藕荷色,上个月便让司衣局按陛下的喜好缝制了一件,陛下看看合不合心意?”薛逸之将那件藕荷色缎子长裙展开,果然叫东德明悦眼前一亮。
“不错不错,正是朕喜欢的样式呢,穿它去寺里也不显得招摇。”明悦高兴地接过来,对着镜子比划了一番。
一旁薛逸之已轻声退了出来,示意门口的姚尚宫进去帮女皇更衣。
一大早起来忙着挑衣服进寺烧香的可不止女皇陛下一人,落红院的西厢房里,灵潇正被紫璇逼得上蹿下跳。
“我的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不过是去寺里烧个香而已,干嘛非得让我穿上这身唱戏样儿的衣服!”
灵潇说的这件衣服,是上回王七哥哥家请苏紫璇去给老太太祝寿唱曲的时候,紫璇特意给她做的,说什么王家是大户人家,跟灵潇又多往来,不能穿得太寒碜失了礼数。
“灵潇你就穿上吧,我觉得挺好看的,时下城里的俊俏少年都兴穿这个样式呢,偏你就不爱打扮。”
灵潇望天,都是宫里那些个男宠带的,瞧这城里都流行穿什么了——湖水绿的衣料上用红线绣了大朵的海棠花,要多俗有多俗!
“这衣裳可是姐姐我花了好几两银子给你做的呢,穿一次就扔了岂不可惜。”紫璇威逼利诱。
灵潇禁不住她软磨硬缠,又撑了一会,终于还是乖乖就范。哎……这年头,扮个男人也不容易啊!
辰时一刻,紫璇跟灵潇总算收拾妥当,雇了一辆马车往城郊栖霞山而去。
时值盛夏,栖霞山上花香四溢,流水淙淙。灵潇掀了帘子,兴奋地探出头来欣赏这大好山色。
山腰转角处有一棵红枫树,长相颇似一个摊开的巴掌,灵潇经常跟紫璇来这上香,对这棵小树很有感情。
“姐姐你看,数月,这棵红枫树又长高了。”
“嗯,是长高了点,不知道这树干上的字是不是还在呢?”紫璇瞥了灵潇一眼,后者立刻吐吐舌头转过头去。
那树上的字还是灵潇十二岁那年来栖霞山的时候所刻的,当时诗兴大发,一时起了玩心,便在树上刻了一首小诗“日出山叠翠,栖霞叶海红,不知春归处,依依此山中。”
后来灵潇回想起来,每每都自责不已。那棵小树才多大点啊,自己就拿刀子往它身上刻,啧啧,忒残忍了。为了弥补自己的亏欠,她还主动去给那小枫树浇过几次水!
巳时三刻总算到了山顶的栖霞寺,因为今天是十五,寺里香客颇多。灵潇跟紫璇熟门熟路地去找小沙弥请了几柱香,从进殿第一尊大佛起挨个儿拜过去,头都快磕晕了。
上完香已是用饭时分,灵潇鼻子灵敏,闻到寺内斋饭的味道,忍不住模了模肚子,对紫璇道,“姐姐,听闻栖霞寺里的卤水豆腐做得一流,咱们却从过,不如今天就留在这里用饭吧。”
紫璇也有些饿了,点头称好,便跟灵潇绕到后院去寻用斋的饭堂。
话说平日里在这寺内用饭的香客也不少,今天赶上十五,外头香客那么多,这后头院子里却只有寥寥几个人,因背对着她俩,看不清容貌,只知是一男一女,穿着考究,还带了几个家仆。
“两位施主可是来斋堂用饭的?”一位小个子和尚迎上来问。
“正是,不知寺里今日可做了卤水豆腐?”灵潇心心念念想着她觊觎了好久的豆腐。
“做是做了,只是不巧今天寺里来了贵客,怕是不便留二位施主用饭了,二位还是请回罢!”小和尚合掌一笑。
啊?吃不着豆腐了?灵潇好伤心。刚要转身,忽听紫璇惊叫道,“文初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灵潇回头,就见那菩提树下笑容满面的男子,可不就是替姐姐赎了身的薛公子吗!呃,那个站在他身旁的女子也挺漂亮的,莫非他们就是小和尚所说的贵客?那啥,搭个伙可以不?
那边,紫璇像是听到了灵潇的心声,已经很自觉地上去搭话了,“文初哥哥,这么巧你也来上香啊!旁边这位姐姐是……”
紫璇想了想,这位女子气度华贵,又跟薛文初如此亲近,应当是他内眷没错了,于是小心问道,“可是文初哥哥的夫人?”
“咳咳。”一旁的姚尚宫不自然地抖了抖肩膀,另外几个家仆打扮的宫人也是吓得不轻,竟然有人管咱们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叫夫人,薛公子是她夫人还差不多吧!
难道自己说错话了?苏紫璇脸红了红,小心翼翼地看向薛逸之。
“我来介绍一下吧,明悦,这位是我恩师的女儿,名叫苏紫璇,前几日我得友人指点才知她流落红尘,现下已经帮她赎了身。”
薛逸之来之前与皇上约好了,在宫外对她直呼其名,以免身份。不过这一声“明悦”还是让墨守成规的姚尚宫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至于该怎样跟紫璇介绍东德明悦嘛……薛逸之也有些头疼,说夫人肯定是不行的,说兄妹吧又怕降了皇上的身份。这时明悦却粲然一笑,开口道,“紫璇姑娘,我常听身边一个人提起你,说你是秦淮河舫最出名的才女,一首琵琶更是弹得绝妙,没想到今儿竟在这遇上了。”
紫璇越听越懵,眼前这女子素不相识,她身边的人是谁,怎么会常常提起自己呢?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咚咚地脚步声闯了进来,“皇上,蜀郡传来一封急报,臣不敢怠慢,现已给您带了来。”
紫璇跟灵潇看着跪着的那人,顿时傻眼了——这、这、这不是段思武吗!还有他刚刚说了些什么……“皇上?”
还是灵潇反应快,赶紧拉着紫璇跪了下来,垂着头道,“草民有眼无珠,唐突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段思武一转头看到紫璇跟灵潇,也是傻了,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女皇陛下的心情却是非常好,亲自扶了她俩起来道,“今日朕微服出宫,不必拘泥这些礼数,还有朕刚才跟你提到的那人,就是侍卫统领段大人。”
段思武?原来他不是男宠,而是在宫里当官的?等等,那一直伴在女皇身边亲密无常的薛公子,又是什么身份?难道,他才是男宠?
身为第一外宠的薛逸之毫不避嫌,亲自接了段思武呈上来的奏折递给皇上,又扶她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待她细看。
大概是被两个女人盯得颇不自在,趁皇上看折子的空档,薛逸之抬头对紫璇眨了眨眼睛,意思是回头我再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俩就别再盯着我看啦,当个男宠有那么奇怪么?
东德明悦看完那折子,却是轻声一笑,转手递给薛逸之道,“朕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蜀郡太守又来跟朕哭穷,说什么都江洪水泛滥,截流需要费钱。哼,上个月不是才拨给他千万两么,薛卿,这事你怎么看?”
薛逸之担心下面郡县的官员贪污朝廷银饷,早已派人去蜀郡暗中查探了,一千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对付都江的截留应是绰绰有余,没想到那太守巧立名目,从中克扣甚多,还有脸上折子管朝廷要钱!
“陛下,这闵太守分明是借拨款赈灾的名义中饱私囊,胆子也太大了些,臣派去查他到子已收集到不少证据,不如就趁这次派大理寺的孟大人去蜀郡走一趟,将他革职查办算了。”
“薛卿所言甚合朕意,那就依你说的办。”东德明悦遂对段思武吩咐了几句,让他即刻去大理寺通知孟大人。
段思武走时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向苏紫璇。东德明悦微含笑意,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底。
这时,斋堂里忽然飘出一阵卤水豆腐的清香,咸咸辣辣的,闻上去就叫人馋涎欲滴。灵潇早上用饭,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当下大窘。
“对了,刚才好像听这位小兄弟吵着要吃卤水豆腐来着,不如就留下来跟朕一起用饭吧!”女皇陛下笑眉弯弯,看向灵潇的眼神竟带了丝丝温柔。
灵潇顿时更窘了,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今天穿的这身衣裳,貌似是女皇最喜欢的男宠常穿的标准款型!
呜……真的是好想哭一哭啊!皇上身边那薛公子是怎么回事,对她笑得一脸揶揄,莫非很想将她拉入自己的队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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