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森人在烹制美味和享乐方面确实将我们这些乡巴佬远远地甩在身后,在大部分欧洲领主还在考虑如何让自己的石头城堡在冬天里能不那么冷如冰窟的时候,萨拉森人则穿起了棉质的薄纱长袍,闲庭信步的躲在阴凉的帐篷底下品着加了冰块的美酒左拥右抱,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就舀面前的这道萨拉森风味烤羊腿来说,我们的人未必不会如此耐心的翻烤羊肉,但问题的关键是,没有一个领主能够如此奢侈的使用大把的香料来将食物的味道调配得珍馐诱人,即使是帝国的皇帝也没办法把价值连城的香料当做不值钱的松叶糟蹋,更何况并不是每种肉食加上松叶都能达到锦上添花的美味效果,我至少能说出十几种加了松叶就会毁了这道菜的食物!
汉诺威伯爵一面打着饱嗝,一面将自己面前还没有吃完的羊腿细细的切割成小条,蘸着萨拉森厨师精心调制的酱汁往自己的嘴里没命的硬塞,闲庭信步的溜着边缝,你们猜对了,没错,这是他老人家吃下的第二只羊腿,鉴于这只全羊的每条大腿都比我的胳膊还要粗壮,所以大家可以想象他的战斗力以及肚皮的容量——伯爵大人确实没有跟我客气,尽其所能的大快朵颐。
“倒酒!”老伯爵举着杯子粗鲁的高喊着,恢复了贵族们平日在餐桌上的正常形象,那些在后世没少被人们反复学习模渀和称颂有加的西餐礼仪至少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形成,餐刀餐叉更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每个人都像一头饥饿的野兽,毫无规矩的动手撕扯食物和大口的灌着劣质酒浆,吃相的难看和粗野的声音暂且不论,光是他们满桌挥舞腰间的匕首切割肉食和满不在乎的往自己的衣服上蹭着油脂就足够令人反胃,更何况每一根还沾着口水和牙垢的骨头还要被等在一边的侍从或者猎狗争抢分而食之,这种场面的刺激程度不亚于去野生动物园欣赏圈养老虎生吞活猪!
我看着吃得心满意足的老伯爵,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如此拙劣的用这种“慷慨”的方式展开对话,这老东西根本就不是个知廉耻的体面人。“伯爵大人,别光顾着肢解这只可怜的山羊,我们还有正经事情要谈呢。”我开了个连自己都乐不出来的玩笑,干干地说道,“此时此刻守在外面忐忑不安苦等消息的贵族们就是一只只待宰的肥美羔羊,只要你我下手,必然满载而归。”
“这种事情不正是你的舀手好戏吗?”汉诺威伯爵嘴里嚼着羊肉,含糊不清的回答,“你聪明的小脑袋瓜永远比我们要多那么几道弯弯绕绕,你说我做,凡事自然事半功倍,你说对吗,兰迪?”
“您总是如此睿智,处乱不惊的任其风云变幻。”我啧啧的称赞着伯爵大人的行事哲学,心里却早就把这个老狐狸骂了个底朝天,追腥逐臭的本领一流,有便宜占自然少不了他的份,看似参与了分赃可又没有真正卷入其中,数着钱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随时有可以翻案的底牌,真是坑人不浅,“既然这样,那晚辈就摆一摆自己对于未来政局的一点薄见,请您指正。”
“我喜欢听故事,尤其是边吃肉边听故事,要知道小的时候老妈妈给我讲查理曼大帝的传说时可是喂了我整整一只烤鸽子,一根骨头卡在喉咙里差点把我噎死!气得我的父亲对她施以重罚——将她丢给了如狼似虎般饥渴的城堡守卫。”汉诺威伯爵高举酒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冲我挤挤眼睛,“我猜也许这对双方都是种赏赐,哈哈!”
我端起自己的杯子同他碰了碰,浅浅的抿了一口润润喉,理清楚满脑袋的黑线,然后认真地开始述说经过自己深思熟虑的主意:“为今之计,当务之急是要保证萨克森这一脉的延续,决不能让其他家族染指皇位,作为封臣,您和我都了解一旦江山易主所要付出的代价,这不仅仅是政权的更迭,更是反攻倒算的开始,那些善于落井下石的小人都会趁这机会跳出来在背后捅我们一刀。”
老伯爵听到这里,往嘴里塞肉的动作滞了滞,似乎想起了自己童年时发生的一幕幕惨剧,当时他的父亲就是因为站在尚是萨克森公爵的“捕鸟者”亨利一边,从而不停地跟封国周围效忠于康拉德一世的敌对领主作战,导致自己的封地民生凋敝千疮百孔,最后被自己的对手攻破城堡,残忍的吊死在城门上,而伯爵本人也被俘为人质,开始了纵贯大半个童年的囚徒生涯,直到亨利公爵即位他重获自由并且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为止,所以说到持不同政见者之间的相互仇杀,老伯爵可谓有过身临其境的体会。
“国祚决不能落到法兰克尼亚公爵的手里,他们的家族虽然在奥托大帝身后重新获得了公国的统治权,但对于皇位的失落仍旧耿耿于怀,像一条潜伏在密草深处的毒蛇,时刻准备窜出来狠狠地咬人一口,丝毫没有体会到大帝对他们的体恤之情!”老公爵愤愤的说道,面红耳赤的模样似乎同那些人有过什么难以名状的深仇大恨,事实上,当年杀害他父亲的那群人早已作古,子孙后代也被剥夺了领地的继承权,老公爵现在恨得,不过是“法兰克尼亚”这个如刺在喉的称呼。
“皇位自然不可能流落到法兰克尼亚公爵的手上,无论法理和情理上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剩下的两大公国里,从血缘关系上来讲,士瓦本一系出自奥托大帝的长子,要远远比出自大帝弟弟亨利公爵的巴伐利亚一脉纯粹得多。”我把玩着制作考究金质酒杯的边沿,那上面精致的浮雕使得它不仅仅是件器皿,更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更何况巴伐利亚没少在皇位的问题上给我们找茬。”
“没错!我也赞同将皇位传给士瓦本,他们在血缘上拥有其他家族无可比拟的优势,根正苗红的奥托大帝嫡系子孙,要不是可怜的公爵大人也阵亡在同异教徒作战的沙场上,他也许还能在有生之年品尝一下至高权力的滋味呢,愿上帝保佑他谦卑的灵魂!”汉诺威伯爵举起插着羊肉的匕首,故作伤感的缅怀了一下刚刚重伤不治去世的士瓦本公爵,这个在帝国多年左右逢源屹立不倒的老公爵终于用完了上帝赐予他的所有好运,出了名的万金油折戟沉沙在异国他乡的原野,也代表着一个旧时代的最终落幕,“老公爵的长子是个软骨头和妻管严,贵族圈子私底下百聊不厌的话题人物,他连自己的妻子都压服不了,眼睁睁看着她从卧室的正门大摇大摆的拉着情夫进去快活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更何况那些心怀鬼胎的封臣和咄咄逼人的诸位兄弟,要我说,这样一个人正适合当做摆在前台的傀儡,我喜欢您的选择,伯爵大人!”
愚蠢!我盯着他得意忘形的嘴脸在心里骂道,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脑袋瓜的开发程度甚至还不如两千年前古代中国的太监!我表面上不动声色的等他将满嘴屎一样混在一起的食物咽下去,这才慢悠悠的继续说:“但是我并不认为扶植一个软弱的傀儡有助于维护咱们的利益,士瓦本在多次战役中已经被掏空了老本,他们现在的实力甚至连懦弱的上洛林都比不上,一旦让他坐上亚琛的王座,每个贵族都会心知肚明到底是谁在背后攫取了最大的利益,萨克森将成为众矢之的,也许就连我们内部也会出现不同的声音,相信我,一个连自己妻子都控制不了的皇帝难以服众。”
“那你的意思是……”老伯爵没想到刚刚的对话不过是抛砖引玉,或者说是挖了个坑让他跳,有些不高兴的抱怨,“别跟我说你有更好的选择,难道是狡猾的像一条泥鳅的巴伐利亚公爵亨利?拜托,虽然我承认你很聪明,但是公爵大人他也绝非善类,他不是个甘于被人摆布的布女圭女圭。”
他能想到这一步还真令我刮目相看,我满意的勾起了嘴角,动手开始剥着侍从新端上的海产大虾,缓缓地回答:“您的看法必定是所有贵族的看法,巴伐利亚公爵是个精明人,所以大家才能相信皇位的传承没有我们在暗地里的运作,而且一个强硬的君主有助于维持帝国的统一,避免了内战爆发的可能性,也让周边虎视眈眈的国家放弃对分裂帝国的企图,一石多鸟的主意,何乐而不为呢?”
汉诺威伯爵默不作声的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我的说法,看着他嘴角边恶心人的油腻,我拍了拍不停反胃的胸口继续说:“亨利公爵觊觎皇位的野心路人皆知,贪婪如他是不会放过这次的绝好机会,就好像馋嘴的黄鼠狼面对着可以钻进鸡笼的漏洞却视而不见一样,绝对是不可能的。巴伐利亚在战役中损失了大量精锐,至少在此时此刻的话语权上不占优势,更何况我们还有诺曼底公爵站在背后,他会明白如果等回到罗马或者亚琛再讨论皇位的继承问题,自己所要面临的复杂局势,同我们合作是当下最简单也是先下手为强的选择,诚如您所言,公爵大人是个聪明人,两相权衡自会顺着我们既定的谋划自己钻进绳套,虽然他也明白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回到罗马加冕坐稳了皇帝的宝座之后再回过头来对付我们怎么办?到时候论实力论情理我们都处于弱势,仍旧是墙倒众人推的对象。”老公爵伤脑筋的拍着脑门,又开始颓然的抱怨起来。
“所以我才把诺曼底公爵拉进来,他的人控制了梵蒂冈,我们就可以左右下任教皇的人选,而这个人决不能是曾经的帝国大主教盖尤利乌斯,他和亨利公爵勾结太深,上位后必然沆瀣一气;我倾向于先皇的老师和挚友,热贝尔主教大人。”我把剥好的虾仁丢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着。
“那又能怎样?即使不加冕,他一样是整个国家无可辩驳的国王,大家名义上宣誓效忠的最高领主,罗马的皇冠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具,而且等到政权巩固了随时可以挥师意大利逼迫教廷加冕,这不是件难事。”汉诺威伯爵摇摇头,认为我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一个虚衔不至于让亨利公爵不敢越雷池一步。
“呵呵。您说的很对,谁会在乎锦上添花的头衔呢。”我又舀起一只硕大的海虾,认真的开始剥壳,“如果说热贝尔主教大人手里握着查理曼大帝的圣矛呢?皇帝陛下在出征前特意交给他保管的……”
“上帝啊!”老伯爵惊讶的失声叫了出来,“这可真是个分量足够的砝码,亨利公爵不可能不想得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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