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暹在并州一呆十多年,根基稳固,是郭太手下有数的心月复谋臣。更兼此人学问广博,太平道中人都尊称此人为“博士”,张狂若是轻易就想舀下他,只怕会牵连甚广。
张狂微笑。
“宋渠帅,要说起并州地理,风土人情,君远胜于我。可是,要论起看人来,我远胜于君。”
听了这话,宋果脸上一红,后面的话语,就说不出口了。
张狂是何许人也?
宋果在太行军里厮混了一个月,对张狂的种种事迹和传闻,那是耳熟能详。不说张狂上应天星,拥有“点化”之能;也不说他能知道未来,指点江山;光凭一个“大贤良师”继承人的头衔,就足以让宋果将他看做“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了。
如今,在这样一位可以看穿未来,点化猛将的“陆地神仙”面前,他宋果有什么资格,敢说自己看人比人家看的还要准确?
“……也许,里面有啥误会?”
憋了片刻,宋果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张狂轻叹一声。
“我也希望这是个误会。只是……”
沉吟了一下,张狂继续说道:
“外边的匈奴俘虏,想来还有一些。宋渠帅如果不嫌辛苦,不妨多审讯几人。”
“诺……”
话说到这里,宋果的神情有些消沉。不过,他毕竟也是位豪杰。虽然希望不大,他依然会尽力求证。
目送宋果离开,张狂虽然感到疲惫不堪,却依然不能休息。
大帐再次被掀开。目前的太行军中,可以不做禀报,直接进入张狂大帐的人,不超过三个。军师程昱,自然是其中的一个。
“先生,韩暹的异心,我早就看出了一二。却不料他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敢于公然勾连匈奴人,来对付我。”
张狂一手支着额头,轻轻按摩,对程昱说道。
“韩暹此人,当年吃过阉宦的大亏,又在并州苦寒之地呆了这么多年,心性必然有所变更。此人若是没有图谋,四年以前,就可以借着解除党锢的机会,想办法入京为官了。”
程昱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一手捋着胡须,一边分析韩暹的行为。
“这些日子里,仆与韩暹略略交谈过几次。以此人言下之意,将当年‘党锢’之祸,完全定在当今天子的身上。只要当今天子还在位,韩暹怕是绝不会放弃,起兵反乱的想法。”
停了一下,程昱继续说道:
“虽然他言谈中极为掩饰,不过,依然隐隐透露出,对我军招安的不满。在此人想来,我军已经没有与汉室抗争的勇气了,才会主动要求汉室招安。”
“所以,若是能够借助匈奴人的刀,将我军消灭,在韩暹的眼中,怕是就少了一个对手。而韩暹在匈奴人中,交游广泛。无论是须卜骨都侯一派,还是于夫罗一派,都有不少匈奴贵人,与其相熟。”
“借助匈奴人之力,他说不得在我军大败之后,还能借机招诱我军的部分士卒,为他所用。”
说到这里,程昱也是释然的一笑:
“幸好无忌你麾下人才济济,猛将辈出。只要略有防范,即使于夫罗计策再高明,也抵不住我军的蛮力。”
“不过……”
“无忌,今日行为,以仆之见,实在是太过于弄险!你身为一军之主,一方之霸,面对今日之危局,万全之策,乃是保全自身,以图后事!”
听到程昱对他今天冒险行径的谏言,张狂无奈的解释了一句:
“只是,当时我若不肯冒险,全军必然大败亏输……”
“错!”
程昱挺起腰板,厉声说道:
“今日之胜,实属侥幸!敌人若有一‘万人敌’,有备攻无备之下,试问典韦、赵云等人,就一定抵挡得住吗?”
“一旦抵挡不住,无忌你如有事,你子又年幼,则太行数十万人之基业,顷刻间,必然土崩瓦解!”
“或者无忌你担心大败之下,局势无可挽回。不过,我军乃是百战精锐,就算战败,亦有集结后撤之道。只要我军可以及时收罗败兵,就算要进行反扑,依然当与敌人有一战之力!”
张狂被程昱这一顿铺天盖地的指摘,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殷红无比。他毕竟当了好几年的一军主将,不知不觉中,脾气比起原来,自然大了许多。那些责备的话,也就不太听得进去了。好在张狂知道“忠言逆耳”的道理,又有大唐李二的例子在前,还不至于就此爆发出来。
一连运了两遍“太平真气”,张狂这才冷静下来,向程昱深施一礼,说道:
“是我莽撞了。多谢先生指点。”
按照《三国志》和《三国演义》的记载,堪称三国第一人的曹操,生涯中也是多次吃过惨败。比如对战张绣时的“宛城之败”,若是曹操当时也死战不退,怕是就没有以后的许多成就了。
为将者,与为帅者,到底不能够一概而论。
就如同当初,只要曹操逃亡成功,典韦可以战死一样。只要张狂的安全可以得到有效保障,就算手下两千精锐,战损了一半,从战略上来说,依然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张狂以后必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坚持,什么时候又该毫不犹豫的逃。
见张狂想通了这一点,程昱点了点头,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
“那匈奴人所言,多半是真。区区韩暹,不足为虑。可虑的,是韩暹背后的郭大贤。”
“当初,我军之所以决定远征美稷,郭大贤给出的条件,可是重要原因。若韩暹的态度,是郭大贤的意图,则我军面临的局势就将大坏。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立刻率军,顺利撤回太行军。”
张狂想了一想,说道:
“以我的看法,郭大贤未必知道韩暹的所为。”
“理由?”
“没有理由,只是我的直觉。”
张狂到了一碗水,润了润喉咙,慢慢的说道:
“上次我拜访郭大贤,从他身上感受到的,都是善意。而且,郭大贤身居千里之外,发生在美稷王庭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如此迅速的做出决断呢?”
“再说了,郭大贤身为我伯父座下八大弟子之一,与我军本就是一家。削弱我军,对并州太平道,并无好处。郭大贤身为并州太平道首领,这一点,不可能不清楚。”
“特别是,当时的联姻之事,可是郭大贤主动提出来的。他既然舍得将家人托付给我,又怎么能够朝三暮四呢?”
程昱沉吟道:
“不管怎么说,如今之事,已经不是一句话可以解释得了了。若想将此事化解,必须立刻派人去与郭大贤当面联系。”
“那么,以先生的意思,是派谁去最为适宜呢?”
程昱看了一眼张狂,淡淡的说道:
“派谁去最好,无忌,你会想不到?”
张狂皱了皱眉头,说道:
“我只是担心,他的身体……”
“地师得的是心病。若是能够为太平道大业多尽上一份力,地师的身体,说不定更能好转。”
张狂深吸一口气,说道:
“先生说的是。我这就去请地师出马。”
“有地师出马,此事就剩下静待佳音了。无忌,这方圆数百里的匈奴牧区,如何治理,你可定下了全盘的考量?”
“略有所得,还要请教先生。”
程昱加入太行军,三分之一是看在“大贤良师”张角的面子上,三分之一是为了自家妻儿老小的性命,还有三分之一,便是想要在“异人”张狂手下,一展所长。
如今,南匈奴故地即将完全到手,正是程昱发挥自身才干的大好机会。此时的程昱,当然不会有任何的谦让之举,对着地图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倾诉着自己对于领地建设和发展的观点。
当天夜里,张狂大帐的烛火,一直亮到了三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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