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柱牌匾的漆掉了些,透出幽深古意。她默了会儿,伸手叩门,来应门的宫人被她吓了一跳:“孟大人?!”
她微微颔首,问:“贵妃娘娘呢?”
宫人恭敬行礼,回道:“娘娘吃了晚膳,已经歇下了。”
“这么早?珑”
“是、是……”宫人有些说不出口,孟卿云一顿,已然明了。
大概是庆雅不大听话,于是宫人给她吃了太医开的药,神思倦怠,早早困乏。
“我进去看看。”
“是。柽”
进到寝殿,庆雅躺在床上只有小小的一团,孟卿云在床边愣了愣,才敢确定真的是她。瘦如骨柴,脸色泛黄。昔日明媚鲜妍的容颜,如今枯败成了干草,妖娆诱.人的身子,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孟卿云心中也不好受,站了站,折身往外走。忽地身后一声轻响,利刃之音破空传来,她一回首,正对上庆雅瞪得斗大的眼,还有手中匕首银白的光。
“孟卿云!我要你的命!”
她并没有太大意外,刚才进殿时听呼吸便知她装睡。只是心里闷闷的,轻轻抬手将庆雅的手卡住,往前一推,庆雅已经跌在脚踏上,喘着气半天爬不起来。
“孟卿云……”庆雅抬目,唇边冷意幽深,恶毒的字句一个个往外蹦,“你不得好死!”
她轻轻挑眉:“你让人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咳……”庆雅捂着心口,恨恨道:“你们兄妹蛇蝎心肠,竟然不惜舍出自己未过门妻子的命来害我弟.弟,害我安国。孟卿云,穆郝在天之灵一定不会放过你和那个贱人!”
“说完了?”孟卿云神色不动,“那我走了。”
庆雅冷笑不语,孟卿云出了偏殿,对守在外头的宫人道:“好生照看贵妃娘娘,她若痛苦……要什么药都给她。”
“是,”宫人应下,片刻道:“孟大人放心,上次玉妃娘娘送来的药还有许多。”
孟卿玉?
“玉妃来过?”
“是,贵妃进乾西宫后,玉妃娘娘时常派人来探望,送些点心、补药……”说到这微微低了头,不再言语。
玉妃娘娘恭俭贤良,对待一个曾有过节、而今被打入冷宫的弃妃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是怎样的可人儿。然面前的孟大人,手段利落狠毒,据说刺死穆郝皇子时连眉也不曾抬。
同是出自一门,当真如此不同。
孟卿云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倒也没放在心上,淡声道:“把药拿一副来给我,不许告诉旁人。“
“是。”
待宫婢取了药来,她拿着出了宫,命苏历前往陈勤的医馆。到了地方,陈勤见着她脸色不好,难免又是一番啰嗦,接过孟卿云递来的药,摊开看了半天,看向她:“是普通的补药而已,补血凝神--主子近日血虚?”
孟卿云摇头,陈勤忽地眉头一皱:“等等。”他凑近孟卿云,绕着她转了几圈,鼻子翕动,诧异道:“主子身上怎地有沉陇香的味道?”
“那是什么?”孟卿云不爱焚香,只喜欢萧戎身上龙泽的味道,但那是帝王专属,旁人用不得的。她今日在御书房得了便宜,借着那香气安神,后来……也只去了乾西宫。
陈勤沉声道:“主子带来的那服药里有一剂碧凝草,平日无碍,但若与沉陇香中的香料相融合,轻则血脉凝滞、流通不畅,重则让人晕眩嗜睡、伤身伤命。”
她还以为宫人给庆雅吃的是太医院开的安神药,没想到是孟卿玉送的补药。可孟卿玉想做什么?庆雅已经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且再没有翻身的可能,孟二还在不放心什么?
若是为了昔日恩怨,倒还不至于。孟二心思多,向来知道如何做对自己最好,杀庆雅伤神费力,太不值得。
“主子?”陈勤唤了一声,得到她注意后想了想,道:“要不然属下关了医馆,随苏小哥一起照顾主子罢。”
孟卿云笑笑:“这药并不是要给我吃的,你不必担心。”
“可是……”
“不用多说了,若遇到不妥,我自然会找你。”她一言断了结果,“今日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从医馆出来,风一吹,身上发凉。苏历看她面有疲色,心疼道:“回府歇息吧。”
她颔首,谁知刚到孟府就见有人候在府外,见着她立时奔上前,急道:“太后传唤,孟大人快去仁寿宫吧!”
孟卿云皱眉:“出什么事了?”
传懿旨的太监满头大汗,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听得见,这才上前附在孟卿云耳边道:“齐家出大事了!”
齐秋迟不见了。
八月末,齐秋迟留书出走,称前往师门,不日便回长安。
齐家尚武,一向将女儿当男儿养,齐秋迟除了随府中家养的武师学艺外,还在外头拜了师傅,是以此次出走,齐商匀并未放在心上。
tang谁知过了将近三月还不见人回来,齐商匀派人到女儿师门处寻人,这才被告知齐秋迟并未来过。齐商匀大惊大怒,将齐秋迟身边照顾的丫鬟抓来一顿好打,这才逼出了实话。
原来八月末今上带兵出征的那日,齐秋迟男扮女装,混入营中,一同去了太平镇。边关险阻,再者如今军队早已离了太平镇朝安国帝.都进发,一路大战小战不断,齐秋迟又是个好强不知自己深浅的……齐商匀越想越惊骇,只得进宫向亲妹禀报。
萧戎去之间将国事交给孟卿云,与那边来往,也必须要通过她。太后无法,只得将孟卿云找来,暂时拉下冷脸,让孟卿云命人八百里加急告诉萧戎,务必护住齐秋迟。
孟卿云只觉头大,既气齐秋迟惹麻烦,又担忧她若真死了,齐家必定要与萧戎闹一场。即刻执笔写信,覆上封泥,让人送去。
信一去如同泥牛入海,一月没有消息。好在捷报连连,十二月不过过了一半,暗卫已经将安国玉玺送到她面前。
蓝田美玉色泽幽深,在昏黄的光晕中散发迷人的气息。许久不见的萧戎亲笔书信压在盒底,她小心翼翼打开,上书“将归”两字。她喉咙哽咽,硬是忍住没有发出声音,换了几口气,才装作平淡的样子开口问:“皇上可好?”
“皇上一切安好,”暗卫恭敬道,“皇上叮嘱,此尊玉玺交由主子,归主子所有。”
“什么意思?”她一顿,暗卫道:“以国玺为礼,弥补主子数月担忧。”
以一国印玺为礼,偿她忧愁。
心里又是酸又是喜,难怪这次换了暗卫来,这些话哪里能给别人听去。她脸上有些热,手指抚着沁凉的玉,低低道:“他有心了。”
默默不语,暗卫也就这么垂首立着,不敢出声。过了不知多久,来喜来传话:“孟大人,仁寿宫又来人了。”
自齐秋迟一事之后,太后每日都让人来问可有消息,偏偏无回音,为此孟卿云没少受齐商匀和太后的白眼。一愣,抬首看向暗卫:“可有齐秋迟的消息?”
暗卫道:“自收到主子书信,皇上命人在营中盘查,找到了齐小姐,随后命人送齐小姐回长安……”话到这儿顿住。
孟卿云坐直了身子,凤眼凝光,“然后呢?”
“然……齐小姐半路逃走,又回到营中。”
当真是任性恣意的齐家小姐……她额头隐隐发痛:“如今人呢?可还活着?”
“齐小姐逃回营中,皇上无法,只得将她留下。半月前安国宛城一战,齐……齐小姐中了流箭,好在伤势不重,如今已将养得差不多了。”
“流箭?”孟卿云冷道,“皇上怎可能让她跟着去?”
暗卫垂首道:“齐小姐心性高,气皇上不信她能以女子之身上阵杀敌,偷偷跟着出了营。交战中有流箭射向皇上,属下本能挡下,可齐小姐半途冲了出来,用身子接下一箭。”怕她误会自己无能,赶忙撇清。
救命之恩呀……
暗卫被她唇畔一抹笑惊得汗毛倒数,许久才闻她道:“下去吧。”
既然有了齐秋迟的消息,她对太后也有了交代。亲自跑了一趟仁寿宫,出来时有人候在阶下,走近了认出是乾西宫的宫婢,于是眉梢一跳:“怎地了?”
宫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颤抖如风中落叶:“孟、孟大人,贵妃娘娘……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