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性子别扭,他也没敢太出格,沉声发话,领兵入城,各级封赏,犒赏三军。封赏的旨是之前她就按照他的意思先行拟好了的,赏赐的物什也由户部、礼部、工部备好,是以一切顺遂,待到万事完结,不过夜色将至。
江元邀她一同出宫,半道又被郭济拦下,将她带到景明殿。萧戎尚在沐浴,她一个人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干脆循着路进了浴池。
烟雾腾腾,龙泽香气参杂着水汽扑面,她一顿,心里莫名就松下来。站立须臾,视物无碍后扫视一圈。
几个宫婢跪坐在一旁伺候,瞧见她进来皆是惊住柽。
孟卿云眉梢微蹙,微微抬了抬手,那几个宫婢低头起身,一溜退出。
她缓缓走到池边,四角含珠雕龙哗哗吐着水,雕刻栩栩,简直要化作真龙飞走一般。萧戎半俯在池里玉阶上,头枕着手臂,双目阖着,似是睡着了。
放轻脚步来到他近前,蹲下.身,看他眉间微皱,应当是太累了。她嘴角勾起一抹笑,伸出手在他睫毛边撩了撩,刚要收回来,面前一双黑目忽地睁开,手上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拉向前。
“砰珑”
水花四溅,温热的水袭上来,她忍不住瑟缩一下。下一瞬被拉向温暖硬实的怀抱,结实的手臂死死箍住她腰身,将人压在身前。耳边是他的低笑,胸膛震动,她轻轻挣了挣,他才放松些。
“卿卿……”尾音上扬,他眼里都带着笑。
她扶着他站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眨眨眼,总算将他看清楚。
黑了些,壮了些,露出水面的胸口上有一两道深深浅浅的伤,好在不多,但还是看得她眼睛发酸。不自觉用指尖摩挲,忽觉握着她腰肢的手紧了些,又硬又烫,简直要灼伤人。
这感觉太真实,她终于相信他回来了。
反手抱住他,鼻子里一股子酸气。她默默不言,萧戎也不急,一下下抚着她的发,哄了半晌后直接将人抱着出了浴池。
取自己的中衣给她换上,宽宽大大的罩在身上,越发显得人儿娇俏柔弱。孟卿云之前被热气熏了,鼻尖微红,睁着一双凤眼蒙蒙,看得他心都快化了。
将人放到床榻上,俯首在脸颊亲了亲,拉下帐幔,他这才唤宫婢进来。拭发、穿衣,都处理妥当退下后,他撩起帘子进来将人拥在怀里,深深吸一口她的气息,长途跋涉的疲惫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威风起来很吓人,朝中没有哪个老臣敢小觑。可在他面前,柔得能化成一滩水,软软圈在身前,连空气都是甜的。
“卿卿,”纵是他这般吃惯了她甜头的人都禁不住心泛浪潮,铮铮铁骨化成绕指柔将她缠住,脸颊相贴,低低地问她:“想我了吗?”
她向来老实,侧首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想了。”
他眉眼蕴出笑,眸子越发墨黑,像一汪深潭。手脚不老实地动来动去,到底是孟卿云心细,手腕强悍地将他压制下来,硬生生又查了一遍身上。
按理他的身份不需做涉险的事,可敌不过年少意气易冲动,她着实不放心。看了又看,只差一寸寸检查过来。萧戎只是枕着手臂笑,不时撩一撩她垂落下来的发,不时模模手模模脸,惹得她睇来一眼,简直波光流转。
他耐不住,趁着她没防备,扯住手腕往身上一拉,软软香香的人儿就压了上来。孟卿云也不恼,顺势被他按在身.下,随即炙热的唇瓣覆上,深深缠着她。
呼吸间都是他的味道,她缱绻难忍,不自禁仰起脸迎合。发丝垂在明黄底纹上,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光风霁月,倾世无双。
他喉间一声闷哼,眸色更是深不见底。
平日里人儿日日在跟前还不觉得,一旦离远了,总是想的。莫说她,便是萧戎自己,在塞外瞧见风光大好,也会想着若是卿卿在,必定是欢喜的。每次出战,撩起帐子出来时也会想,若是卿卿在,必定有许多话要叮嘱他。
他们之间太过熟悉,一发一目,一瞥一笑,熟悉得像是在看自己,连揣摩都不必。好比现下,他吻住她,她乖顺承受,可睫毛微颤,仿佛有无数心思暗藏。
半晌松开,薄唇在她嘴角轻碰两下,一面将手从宽松的襟口伸进去,一面正经地问她:“怎么了?“
孟卿云面上微红,抿抿唇,片刻道:“阿戎,庆雅死了。”
“我知道,”他并不震惊,眼睑微垂,粗粝的指尖在她细滑的肌肤上来去,“国破家灭,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倒好。”
他说得云淡风轻,倒显得薄情了。
如此不在意,那么孩子的事,多说无益。
纵使不喜欢庆雅,孟卿云还是觉得微冷,心里恍惚裹上一层霜,方才的燥热情动全数消弭无痕。她低低“嗯”一声,双臂环住他的腰,“赶了那么久的路,早点歇息吧。”
话音刚落便是下颌一紧,她被迫抬起脸,萧戎眼睛微眯,唇角的笑亦是冷的:“卿卿嫌我了
tang么?”
不待她开口,他又道:“如果连卿卿都不懂,那天底下还有谁能懂我呢。”
她心尖一颤,只觉他的话落在脸上,竟透着一股落寞。她不懂吗?
她怎么会不懂。他从小有为帝为王的抱负,要大烨国泰民安,要国运昌盛不竭,要这天下世人朝颂,要这江山万里归一。
她怎么会不懂。庆雅早就是一颗注定好了的棋子,他从一开始就没在她身上放心思,恩宠赏赐,亲昵缠.绵,皆是一场戏。
他对她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她愿帮他,助他,哪怕舍了性命也要成全他。
可她又怎么能不想到自己?江琳谙、庆雅身上都有她的影子,一个感君回顾自此不顾生死,一个翻覆于他掌间,破家灭国。
但他语气发寒,投来的目光深不见底,捏着她的手却滚.烫僵硬,掩不住的失落难堪。
她又怎么舍得。
微微一顿,偏头笑道:“我哪里会嫌你,这世上没有谁比你更珍贵。”
帘外烛火一闪,她眸色潋滟,捧住他的脸亲上去,辗转温柔。他身体逐渐放松,唇齿间带着惩罚的意味,如同要将她啃食下肚。起伏沉落,直到力竭才堪堪放过。
他是真的累,睡得又深又沉,醒来都不知是什么时辰。殿里一片昏暗,身侧空落无人。
揉了揉眉心,唤人进来。
郭济带着宫人鱼贯而入,亲自服侍他洗漱更衣,看他眉眼沉着,想了想,小声道:“晨间玉妃娘娘来过。”
孟大人便是那时走的了。
萧戎一愣,默默接过布巾擦手,不再提起.
休朝三日庆贺,战后琐事都交给了右相,孟卿云有了清闲,好好在家休息。经过江琳谙一事,孟昭元再不敢逼她,府里旁人也不敢扰,南思院是难得的清静。
元宵夜阖府团聚,孟卿玉派人送了恩典来,孟昭元和许氏笑得合不拢嘴,一直在夸。孟卿云兴致缺缺,耐着性子陪他们吃完饭,转身出了府。
这个时候宫里也是热闹,她不想自讨没趣,在街上买了些吃食和酒水,去了江府。
因她很得江氏夫妇的信重,又为三小姐报了仇,下人早将她当主子看待,见她来,也如平常,只派人去禀了江元一声。孟卿云径直去了灵堂,香烛渺渺,江琳谙的牌位静静搁在案上,仿佛在看着她。
并不想让江琳谙陪着自己忧心,她只捡着近日有趣的见闻说了,又说会照顾好江氏夫妻,让其放心。不知不觉灌了半坛子酒,吃的倒是没动半点,仔仔细细摆好了供在灵牌前。
等江元来瞧的时候,她已是半醉,眼神迷蒙,嘴角一抹笑却不似真的。她是重情义的人,江元心里倒明白,只觉她太苦了。
“卿云……”轻唤几声,将她手边的酒坛子拿开。
孟卿云抬眼瞧他,脸上绽出些笑,“父、父亲。”
江元道:“明日还要上朝,你莫喝了,早些歇息吧。”
她听话地“嗯”一声,借着江元搀扶的手站起来,又让下人领着去了常备的厢房。婢女拧了帕子替她擦了脸和手、脚,不敢动身上的衣裳,吹熄烛火退下。
屋内黑漆,一双凤眼睁开,分明是唯一的光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