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你要想拜师的话,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可行礼入门。”莫不痴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安然神态。
“那弟子正是求之不得。”星子硬着头皮道。
莫不痴便让谷哥儿先去准备,星子亦去沐浴更衣。谷哥儿抬出一张紫檀木香案放在堂屋门口,旁设一张太师椅。谷哥儿又准备好香炉、清茶,请莫不痴入座,等星子出来。
少时,星子收拾停当,换了一身浅白色劲装,外罩海蓝色马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朗眉星目,一改往日伤病中的颓唐憔悴,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一表俊逸人才,连莫不痴也暗中赞了一声。
星子到莫不痴面前,先听他训示。莫不痴略带自嘲地道:“本门武学主要是我自己研习所得,不曾传自名家,所以你也没有一大堆师祖要磕头,拜师礼倒也简单。”师父这样出神入化的武功竟是他自创?星子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师父果然是化外高人,不与凡夫俗子相类。想起父皇认“义子”时,曾在太庙叩拜列祖列宗,一大堆的繁复仪式,折腾个没完没了,看来今天没那么多麻烦了。
莫不痴起身,先点了一支香插在青铜香炉中,躬身行礼。三鞠躬礼毕,吩咐星子亦点了香插入炉中,跪下敬拜天地。星子依言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莫不痴正色道:“人可以不敬祖宗,却不能不畏天地。祖宗也是人,和后代一样的人,人便有善恶良奸,若有行为不端之处,子孙便不必以之为楷模,更无须无条件地崇敬祖宗。但人如果不畏惧天地,唯我独尊,为所欲为,那便是一件极可怕的事了。这样的人本事越大,越是危害无穷,古往今来的暴君,莫不是如此!”
星子知道这段话莫不痴是特地说给自己听的,忙应道:“弟子谨遵师父的教诲,无论富贵贫贱,永不敢忘。”
莫不痴满意地点点头,复回到太师椅上坐下,放缓脸色,道:“你再给我磕三个头,敬一杯茶,叫声师父,便算是礼成了。”
于是星子起身,复到莫不痴身前跪下,恭恭敬敬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俯身及地,深深地磕了三个头。一旁的谷哥儿忙递上一盏热茶。星子接过,双手奉给莫不痴。
莫不痴接过,轻轻地啜了一口,道:“起来吧!”
星子站起,垂手侍立,暗想,箫尺大哥未让我正式拜他为师,现在看来,或许真是失之桑榆,得之东隅。他若收了我为徒,得知我乃是灭门仇人之子,必更会伤心欲绝,难以决断。而我也没有机会拜在师父门下了。
莫不痴清了清嗓子,道:“当年我收箫尺为徒时,就师徒二人,情同父子,谈不上开山立派,便无须象江湖上的门派那样,拿些貌似森严实则乱七八糟的门规来唬人撑场面。不过,今日又有了你,算是正式开宗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咱们门派虽小,却是非同一般,得有个章程。让我想想。”
莫不痴微眯了眼,左手指节轻叩靠椅扶手,沉思片刻,开口道:“规矩多了适得其反,就暂定三条吧!这第一条么,不得恃强凌弱,为非作歹。有些人被人欺负,便想着练好了武艺,好去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弱肉强食,和丛林里的财狼虎豹又有什么区别?若他练成了绝世武功,岂不是让世上多一个祸害?因此,这条是最紧要的,你认为如何?”
星子频频点头:“师父说得极是。大哥当时传授我武功时,也反复强调了这点。”星子从小就痛恨以大欺小,只凭拳头说话之人,对莫不痴这条规矩当然深为赞同。又想,上次来求解药被师父毒打,便是因为他认为从箫尺那里学了武功却投靠朝廷甘当鹰犬而行不义,看来这应是师父最为忌讳之事了。
“第二条,不得争名夺利,内讧生事。上至国,下至家,最怕的就是其中成员为了一己私利而互相斗个你死我活,心智精力都浪费在了内耗上,怎么能发展壮大?多少王朝家族,逃不月兑盛极而衰,皆是因此!门派组织也是一样。”莫不痴说到这,抬头看了星子一眼,“你既正式拜师,箫尺便是你的大师兄了。你们师兄弟二人,须得精诚团结,绝不可因私怨而自相残杀!”
“是!弟子万万不敢!”星子毫不迟疑地应道。暗想,天意如此,大哥如今成了我的师兄,手足连心,无论我和大哥之间有什么恩怨,我是绝不会与他敌对的,他若要杀了我报仇,我也愿双手把人头奉上。只是不知下次见他,会是何时,又该是什么光景?如果此时他也在此,师徒三人团聚,该有多好!
“此条为我门百年之计。现在虽然只有三人,但说不准以后会开枝散叶,兴旺发达。不管门中有多少弟子,都须谨遵此训,不可有违。”莫不痴神色转为冷峻。
“是,但……”星子张张口,似乎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就直说。”莫不痴挑一挑眉毛,有点诧异地望着星子。
“师父说的这道理自然没错,但弟子还有点疑惑。人都有私心,遇到了不公不平之事,免不了心生怨怼,而追名逐利也是人的本性,人少尚能团结,如果人多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算懂得内讧误事,但私利在前,免不了有损人利己之事啊!”师父一再要求开诚布公,星子便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顾虑。
莫不痴听了星子的异议,并未斥责他,思索了一阵,方道:“你说的也是,毕竟人都有七情六欲,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冠冕堂皇的道德说教,教出来的也多是伪君子或木头人。争名逐利是人的本性,有竞争才有进步。如果是明面上的正当较量,得失输赢,皆无不可,只是绝不可在背地里下绊子施暗算。而若有不公不平之事,可交由门中德高望重的人居中裁断,以明辨是非,伸张正义,使得人人各得其所。”
星子听了,亦觉得莫不痴的说法甚有道理:“师父果然高明,弟子受教了。”
“嗯,倒是你提醒了我。”莫不痴殊无得色,“这只是我初步的设想。现在门中人少,我也老了,无所谓了。以后本门全靠你们发扬光大,其中诸多细节,你们还须得好好思量规划。”
星子早把莫不痴当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忽听他说出“我老了”这样的话,不由愣了愣,眨一眨蓝眸,带了点讨好的神情道:“师父怎么会老?师父一定长生不老啊!”
莫不痴被星子逗得哈哈一笑:“人都有生老病死,怎么会长生不老?为师又不是妖怪。不过,为师这把年纪了还收了你当弟子,若你能青出于蓝,也是大慰老怀了!因此,这第三条门规便是不得懒惰懈怠,投机取巧。我门下的弟子,无须稀世之才,也不求天下第一,但必得勤奋上进,精益求精。”
“是!”星子谨然应道。
“你还有什么意见么?有异议只管说。”莫不痴问。
星子低头想了一会,这三条门规还真是朴实无华,简明扼要,所谓大道无形便是如此吧!星子小心翼翼地措辞:“弟子暂无异议。”师父本事极高,仍能从谏如流,虚怀若谷,如果换了父皇,自己便只有唯唯称是的份,哪还敢提什么意见?就算有什么异议,父皇也是嗤之以鼻或是大发雷霆。为什么有这么大差别呢?
“嗯?暂无异议?”听星子这样说法,莫不痴倒觉得有趣,“好吧!这门规尚未最后定夺,你可继续仔细斟酌损益。待日后见了你师兄,再和他商量,他如果没有意见,便这么定了。以后谁要进门,先将三条门规讲给他听,赞同门规之人方可拜师。”莫不痴沉吟一下,又道,“如果违反了这三条门规,便交由门中公议,或是警告惩戒,或是逐出门墙。具体做法也等你们以后商定。”
莫不痴继续说下去,声音里有了一丝得意:“昔日汉高祖约法三章,开创大汉数百年帝业。万丈高楼平地起,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这三条,总不能输给了刘邦那小子。”莫不痴口气甚大,但说出来竟又是十分自然。
师父只收了大哥和我二人当弟子,以后最多还有谷哥儿,看来师父对我师兄弟二人寄予厚望。星子想到若解开了大哥和父皇之间的恩怨,便能和大哥并肩协力,开创本门基业,二人携手闯荡四海,该是何等畅快淋漓之事?
星子心潮澎湃,仿佛已看到了日后笑傲江湖独步天下的兴旺局面,但届时这三条门规还够用吗?“门规只有三条,是不是少了点?”星子试探着问。
“少了么?”莫不痴微微蹙眉,“如果以后情况变化,也可以另行增补添附,但这三条是门派的基本,经历百代而不可废弃。业师收徒时,也可因人而异,因材施教,与徒弟商议新规,只要师徒二人同意,不违反门派的基本即可。”
莫不痴又看了星子一眼:“比如说,我立下的让弟子自行请罚的规矩,便只对我的弟子有效,和旁人无关,也只用于不涉及门规的过错,不须门派出面裁判,由师尊教导即可。因此,你此次犯的错,是否请罚仍全凭你自己而定。”
师父是要我现在就请罚吗?星子拿不定主意,将牙一咬,将心一横,双膝一曲正要跪下,莫不痴伸手虚虚一托,星子便跪不下去。莫不痴戏谑笑道:“先听我把话讲完,想挨打也不急在这一时。日后增加门规虽可,但旁的门派那些不合人性的规定,或是画地为牢的门户之见,万万不可引入我门中来。”
“师父的意思是?”星子不明其所指。
莫不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道:“不管修习哪一种技艺,一忌固步自封,二忌走火入魔,而这两者多是因为见识不广,思虑不深所致。习武之人须多多与他人交流,再经过自己的深思熟虑,扬长而避短,方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绝不会禁止弟子修习旁门武功,也不会禁止弟子向他人传授武功,无论是否拜师,弟子若要别出机杼,另立门户也悉听尊便。只有那些自诩为正统却又缺乏自信的门派,生怕别人威胁了他的正统地位,才以莫名其妙的门户之见来束缚弟子,不许弟子自由发挥。殊不知若是正道,便源出一脉,大同小异,正可互相印证弥补。要防范的只是那些急功近利的旁门左道,如神仙丸只图一时之快,而贻害无穷,但也须弟子自己增长能力见识,方能分辨判断,靠禁令哪能禁得了?”
这是莫不痴第一次对星子谈论武学道理。星子原只知道师父武功深不可测,没想到师父更有一套与众不同的理念。星子本是不喜被束缚之人,听到师父不限制习武传武,大快人心,不由频频点头。又想,正是因为师父不拘一格,我未拜师,大哥也未向师父请示,便可自行传我本门武功,让我获益匪浅。
莫不痴笑笑道:“江湖上的门派,往往是开山祖师最为厉害,后世的弟子一代不如一代。短命的门派传个三五代便烟消云散,长的十代八代后也每况愈下。难道后世弟子便没有杰出之人么?只是因为因循守旧,抱残守缺,不求突破,不敢创新,一心想要守成,却终成了缘木求鱼。”
星子小时候也曾听箫尺谈起江湖之事,对各家各派并不陌生,其中有些也颇为源远流长,实力强大。今日听师父说起来,竟都如尘埃一般了。星子忽想起什么:“师父,对了,咱们这一派叫什么名字呢?”
“啊!”莫不痴正说得兴起,听星子一问,面上便有些尴尬,“这我倒忘了!今日开山,是该有个名号,以后在江湖上行走,才能建立声誉。你既然是新科状元,才高八斗,不如你来取一个?”
“这……”星子不料师父又把球踢了回来。江湖名门,大都以门派基地或开创之处为名,如少林武当,天山峨眉,照此本门就该顺理成章地称为黄石派了。但如果取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名字,怎显现得出本门卓尔不群之处?那该取个什么又特别又响亮的名号才好呢?
星子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弟子曾听师兄讲过江湖上的一些门派武功来历,但弟子觉得,他们都比不上师父,师父天下无敌,不如就叫无敌派吧!也吓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我看你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莫不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星子的脑袋。
星子夸张地大叫一声“哎哟!”
“无敌派?你这是给全武林下战书呢!”莫不痴笑骂道,也知道星子是玩笑,“张狂过了头招人嫉恨,徒惹是非。等你这个名号一传出去,一出门随时有一大堆人围攻。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你倒是有几个脑袋来玩?”
星子吐吐舌头:“师父息怒,弟子只是说笑,就凭弟子这般不学无术,专拖后腿,本门也不能天下无敌啊!取名嘛……我再想想。”星子又想了几个名号,都觉得不满意,复回想刚才师父说的话,脑子里忽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词“自由的灵魂”,那一曲野鸽子荡气回肠,如泣如诉的歌声仍似在耳边回荡,星子敛了笑容,低声道:“既然师父反对门户之见,不愿束缚弟子,那咱们就叫‘自由门’吧!”
“自由门?”莫不痴重复了一句。
星子便将在天堂堡中听到的野鸽子的故事讲了一遍。师父当时应就在我身边,不知他见到那情景没有?那名被衙役带走的双目失明的盲人歌手,我终究没能救下他……星子思之神伤,喜悦的心情已了无踪影,连眼前奼紫嫣红的春光也似乎黯淡了。
“唔,当时我远远地只看你在围观一个卖唱艺人,倒不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莫不痴见星子闷闷不乐,淡淡地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后来略施小计,把那个盲人救出去了!”
“救出去了?”星子双眼放光,砰的一下跳了起来,拍手道,“真的!太好了!”
“嗯,”莫不痴全无星子那般兴奋,若有所思地道,“但是为师不可能随时随地跟着你,以后若再有这类的事,便该你自己相机处理了。”
天堂堡防卫森严如铁桶一般,连鸟儿都难飞出,何况寻常人物?除非我也能有师父的本领造诣,才能应付得了。星子顿觉肩上沉甸甸的,慨然应道:“是!”
“自由的灵魂,不错,每个人的灵魂都应当是自由的,而不应被套上奴役的枷锁。唯有自由,人才能成其为人,也唯有自由,才能让人发挥最大的潜能。好,咱们就叫自由门!”莫不痴沉思片刻,一锤定音。
唯有自由,人才能成其为人。星子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但觉其中微言大义,非言语所能形容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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