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三等人埋伏不久,窦老大也率众赶来增援,众人心里明白,按陈师爷的计策安排,非得在道口将官兵截住不可,此时寨里诸人正在撤退,真是一发千钧的关键时刻。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马蹄人行之声,跟着王老三派出的前哨回报官兵来了。众人一阵激动,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张日明此次派出三万人马,领队军官深知剑南地形险要,因此过猛虎岗时派了二千人的前锋部队先行探查,金刀寨众人遇到的正是他们。
稍过片刻,官府人马已经走近道口,只见前面一溜骑兵武装,为首几个军官打扮,后面的步卒人头攒动,刀戟森森,真是气势逼人。窦老大悄悄下令,埋伏的众人齐齐放箭,那伙官兵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只听得“哎喲”“哎喲”的叫唤声和马的嘶鸣声,竟有不少骑兵和马匹中箭翻滚在地。余下官兵知道中了埋伏,后面的步卒纷纷竖起盾牌抢上前来,掩护先行骑兵。带队军官抢先下马指挥,盾牌后面一列士兵也开始对金刀寨众人射箭,只是因为官兵地势较低,箭向上的射程不远,而且金刀寨众人又躲在岩石后或树上,因此很难射中。
带队军官显是经验丰富,立刻瞧出己方处于不利地形,立刻指挥士兵手执盾牌横排,形成一面盾墙,掩护众多士兵向众人埋伏的山脚处攻了过来。窦老大见状连连催促,众人急急放箭,刹时间漫天流矢如雨,倾盆而下,只见官兵队伍纷纷中箭倒地。只是进攻的人实在太多,一片人倒下去了,又有一片人像潮水一般涌过来补上。
众人射到最后,手里的箭矢都用光了,于是有人将身边的石块树枝砸过去,有人用随身的弓弩射小箭,眼见这些东西又要用光了,可那边进攻的官兵丝毫没有退缩,仍是稳稳当当地跟在盾牌兵后向众人藏身处推进。
王老三心急如燎对窦老大道:“老大,狗贼太多,只有拼了。让我们兄弟上吧!”
窦老大眼见形势紧急,只得点头道:“看来大伙只有拼命了!”
他刚要站起身带领大家冲出去,王老三却突然将他按住不动,对他悄声道:“老大,今天让我们兄弟上吧。你带领大伙见机撤退,日后为我们报仇!”
窦老大呸了一声骂道:“好个王老三,你当老子是孬种吗?老子不怕死,滚开!”
王老三低声求道:“老大,你要死了,咱们金刀寨就完了,谁为我们报仇啊?”
窦老大一愣,王老三的这句话可提醒了他,眼前形势危急,自己若死了,重振金刀寨可就成了一句空话。他来不及细想就对王老三道:“老三,你要小心。”其实两人心里都知道这次对话也许是他们两人生命里的最后一次对话了,王老三点点头,转身就率众冲了出去。
金刀寨众人在王老三的带领下,手执兵刃便与官兵砍杀起来。官兵见引出埋伏的盗匪,便纷纷涌上围攻,双方短兵相接,杀声震天。众人皆想到陈师爷的交待,非把敌人截在路口,才能保证山上诸人的安全撤退,个个都奋起神威,见着敌人就砍,着实比平时厉害好几倍。众人皆是以寡敌众,杀到后来连胳膊都酸了,可敌人实在太多了,源源不断地攻过来,简直就是无穷无尽,慢慢地将众人层层包围住了。
王老三冲在前面,眼见身边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痛。他手握大刀左斫右劈,又砍倒几个敌人,张眼望去,敌人的军官就在几丈之外,他杀红了眼,正要往前冲时,突然背心一凉,跟着剧痛入骨。猛回头看时,一个敌人正手持长刀砍在他的背上,另有几个敌人在旁虎视眈眈。他圆睁双目,大吼一声:“老子跟你拼了!”回转身就一刀劈向偷袭自己的敌人,正在此时,旁边几名敌人手中的长矛已齐齐扎到他的身上,登时将他扎成了个刺猬。他手一软,挥出的大刀便呛啷一声掉到地上,头歪歪地垂下,顿时便没了呼吸。
王老四远远看见自己哥哥丧命,大叫一声就要冲过去报仇,却被左右急急拉住向后撤退。进攻的官兵眼见将盗匪杀得七零八落,欢呼一声便乘胜追击。金刀寨众人眼见不敌,在窦老大的指挥之下边战边退,按计划将敌人诱上山寨。官兵不知是计,果然追着众人上了山。
窦老大从山顶向下望,满山皆是黑压压的官兵,便命令原先埋伏在各处的杂役齐齐放火,将金刀寨各处库房及大厅等重要之地烧了起来。此时正值冬季,满山皆是衰草枯枝,极易着火,一时间猛虎岗就成了火焰山,只见山头烈焰熊熊、浓烟滚滚。官兵初上山来,又逢起火,一时间乱了阵脚,寨里众人却早有安排,趁势乱砍乱劈,只杀得官兵哭爹叫娘,各处厮杀声不绝于耳。山下官兵见此情形,只道盗匪还在负隅顽抗,当即又派兵上山增援。
窦老大放眼望去,只见火势越来越猛,再环顾四周,原先跟在身后的兄弟也死的死,伤的伤,没剩下几人了。他叹了口气,下令众人从后山小路撤退。此时火焰熊熊,烟雾弥漫,官兵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追击他们,众人乘机边打边溜。
单单剩了个王老四,他眼见官兵的狼狈样儿,自己不但不跟大伙溜,反而囔着“为哥哥报仇”,又冲进烟雾中,对着挣扎的官兵就是一阵猛砍。众人喊他,他也不理,就像疯了似的,猛往里冲。一阵山风吹来,烟雾卷了几卷,便将他的身影遮住了。
窦老大摇了摇头,知道他凶多吉少,只是现在情况紧急,也只得由他去了,自己率领众人迅速离开。
猛虎岗这场大火足足烧到傍晚,才渐渐收住。官兵们又疲又累,便就地驻扎修整。派出士兵将金刀寨前前后后搜了一遍,翻得了些金银,可粮食之类全给大火烧光了,率队军官不禁大骂盗匪可恶。此时清理战场的士兵们回报,本次剿匪共杀伤敌人约四百五十名,己方损伤约一千人。率队军官又大喜过望,毕竟本次出征首战便歼灭了金刀寨,算是大获全胜,张日明大人务必将盗匪全歼的要求,算是达到了。他急忙修书将首日出征的战功飞报剑南府张日明大人。
窦老大一行连夜撤退,翌日方才赶到荷花村,陈师爷率人将他们接进村里一间农院休息。剑南官府此次围剿金刀寨,众人侥幸逃过一命,然而金刀寨已经元气大伤,兄弟死伤颇多,早已不复往日的威风。窦老大虽然早料到这样的结局,但看着身边仅剩的一些兄弟,仍是闷闷不乐。
过了半个月,王稷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看着众人神情沮丧的样子,又想起了拜过的师傅贺老七来,心里也是阵阵难过。
这天傍晚,窦老大独自坐在院里的大树下喝酒,众人知道他心情不好,都不敢去打扰他。不多时,他便将身边七八瓶酒喝光了,兀自醉醺醺地喊道:“舀酒来,舀酒来!”
众人怕挨打,都不敢过去,窦老大越发不耐烦了,张口便骂起娘来,拾起酒瓶就用力扔出去,把瓶子砸得粉碎。王稷见众人仍是一动不动,自己便听不下去了,他知道窦老大在发酒疯,便拎了两瓶酒过去,刚要放下时,却被窦老大一把扯住道:“好,好样的,王兄弟,坐下来陪我喝几杯。”
王稷身不由己被他按住,只得坐下来,两人便喝开了。王稷见窦老大面容瘦削,神色沧桑,这一个月渀佛几百年似的,把他身上那股英豪之气消磨得无影无踪,心中不由得升起怜悯之情,忍不住劝他道:“窦大哥,你也别太伤心,酒多伤身,大伙儿都担心你哪。”
窦老大打了个酒嗝,看着他道:“我没伤心,我哪儿伤心啊,我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这点小事算什么?我只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王稷问道:“想什么啊?”
窦老大道:“老子这辈子的心血就放在金刀寨了,可左躲右躲,就是躲不过官兵。这些年投奔我的兄弟,跟着我的兄弟,没少吃苦头啊。老子看着他们一个个走了,心里难受哇。”他说到最后时,声音就像发泄似的,突然响亮起来,还夹杂着一丝哭腔,好像再说下去就要嚎啕大哭似的。
王稷见他眼睛湿漉漉的,显然十分伤心的样子,自己又想起贺老七来,心里也是一阵悲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也酸酸地要流出泪来,只得埋头饮酒。
两人借酒浇愁,越喝越来劲。窦老大见有人听自己说话,心情大好,嘴里叽里咕噜说着酒话,一会儿是想念旧时兄弟,一会儿是回忆小时爹娘,一会儿又唠叨自己的经历,他这段时间承受的巨大压力,不知不觉都在这时撒的酒疯中慢慢消去。众人见窦老大只顾说些酒话疯话,也没有动手打人,只是不停地跟王稷饮酒,忙不迭地给他们送酒过来。当天晚上两人都尽情醉倒,才被人扶回房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