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阿娇?”刘彻推门进来,奇怪地注视着他身着寝衣的皇后,“你站在这儿干吗?”
阿娇抬手将垂地的烟霞色罗帷拉得更紧实了些,转过身来面对刘彻时的表情是镇定的:“陛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朕晚上拜访一下自己皇后的寝宫而已,就算是最古板正经的老夫子对此也不能说什么吧。”刘彻开玩笑说。阿娇抿了抿霜白的唇,黑眼睛直视刘彻:“你有话就直说吧。”
一旁的博山炉里有烟雾袅袅升起,刘彻轻轻嗅一口那梦甜香,随意拿起红木桌案上玉钟里温热的j□j喝一口,在窗下软塌上坐了下来:“朕确实有话说——将盐、铁两项收归国家经营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你上次说缺人手,朕想了一下,反正成年男子每年都有服一个月徭役的责任,不如让他们别去修路了,都来给朕采矿。”
阿娇皱了皱眉:“采矿难度高、危险性大,怎好教普通百姓去做这个?”
“修路不一样要死人。”刘彻不以为然地说,“你上次说,凡是服役的都配给钱粮,朕想了想,国家财政紧张,钱得花在刀刃上——用来打匈奴,这事不可行。”
“前两个月翻修猗兰殿的时候,没听某些人说钱不够。”阿娇冷冷道,“这些事情可以去问桑弘羊,我已经要就寝了,闯到我睡觉的地方说公事并不妥当。”
刘彻尴尬地笑了笑:“朕来倒不是为了说这个……算了。”他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突然又皱眉道,“你老这么站着不嫌累得慌?过来坐下。”
阿娇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她依旧维持着冰冷的神气:“你说完我就睡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刘彻模了模下巴,略微叹口气,“朕来其实是想告诉你,刘陵死了。”
阿娇一怔,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失声道:“她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方才传来的消息,在汤泉宫急病而亡,宫女去她寝室探看的时候,她身子都凉了,看来去得很急。”刘彻详尽说着,避开了阿娇的目光,“你待她一向尽心。朕的意思是,依旧以夫人的礼仪将她葬在茂陵妃园里——”
“不用。”阿娇打断了他,“这件事我来处理,刘陵说过想以翁主身份葬回淮南王陵,我答应了她。”
“唔。”稍稍一怔后,刘彻默许了这种处理意见,他起身在地毯上踱了两步,避开阿娇隐含责难的目光,“朕知道你有些怪朕,但刘陵本来也太过分了,她这是自取其咎。”
“是,人人都罪有应得。”阿娇冷笑一声。
“……你对嫔妃们太好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刘彻言不及义地说着,明知阿娇会出言嘲讽。突然他顿住了脚步,弯腰从地上捞起一样东西仔细审视:“这是什么?”
阿娇心里砰地一跳。方才她匆匆忙忙将霍去病的衣物卷到床下面,接着就猛地拉上了帷幕权作遮掩,也不知是否遗漏了哪些。
刘彻扬手:“这玉佩怎么掉在地上?”
阿娇沉默着没说话,黑色的眸子不感兴趣似的瞥过。
刘彻追问:“阿娇?”
“我不知道。是谁落在这里的吧。”阿娇心不在焉说着。
刘彻失笑:“你开什么玩笑?”阿娇扬眉,眼神变得锐利,素手无意识地模上了腰间剑柄。刘彻续道:“这不是你自己的玉佩么,朕看你戴过,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阿娇说:“你倒是很清楚。”
“看你都不记得,朕拿走了。”刘彻笑着将玉佩收入袖中。阿娇嘲笑他:“上次就见你拿李妍的玉簪子挠头发,然后就拿走了,后来她们都把首饰叫玉搔头。怎么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玩女子的头面首饰,还顺手牵羊。”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刘彻嗤地一笑,“天色已晚,朕走了。”
眼看着刘彻掩上门,阿娇将帷幕一把拉开,软床锦被间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闭上眼睛的时候就显出冷淡的神气,脸上的线条几乎是锋利的,可是睡着了看上去又那么无辜而天真。阿娇沉默地看着,心中思绪万千。她正要起身离开,突然一只手攀住了她的衣襟。
阿娇回头一看,霍去病睁开眸子在对着她笑:“你去哪儿?”
并排躺在床上的感觉有点奇怪,隔着单薄的寝衣能感觉到锦被下近在咫尺的光果肌肤,充满着热力和青春,紧紧贴着。
霍去病睁着眼睛看帐顶,在被子掩盖下玩着阿娇的手指,一根一根抚模过去,从指根到指尖,感觉特别的j□j,虽然其实与**没有半点关系。阿娇忍很久,终于将手收回来:“不要乱来。”
“我没有乱来啊。”霍去病轻轻一笑,“我在很正经地来。”
阿娇只能:“……”
“好了,不说了,才知道陵夫人的事情,你应该不太高兴。而且也不合适。”霍去病安排起事情来还真像那么回事,“睡觉吧,来日方长。”他翻个身,将手搭在阿娇腰上,头拱一拱,贴在阿娇脖颈间像小动物一样地熟睡。
阿娇终于忍不住说:“恋母情结每个人都有,但也应该适当克制。”
“恋母情结?”霍去病黑溜溜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内凝视着阿娇的,“确实如此,你以后是我孩子的母亲,我恋你也是应该的。”
阿娇忍了又忍,终于愤怒地推开了他的头。如果这个人不是霍去病的话,如果这个人前世不是美少年谢琛的话,如果他不是还不满十八岁的话,如果他不是她一手带大的话……
那估计他现在都不是尸体了。是尸块。
因为迅疾无伦和无法预测,在战争中人总能表现出他最真实、最深沉的本性。
乌辜山的匈奴营地里,银甲红缨的霍去病的马蹄踏过草原疾驰而来,阳光照耀出,刀剑的寒芒映衬着汉朝士兵冷峻的脸,而匈奴人是沮丧的,一个个被捆绑着跪在地上。赵破奴向霍去病高声禀告:“将军,这些俘虏等待您处理!”
“谁让你们停下的!”霍去病叱道,“传令下去,马上给我继续西进!”
“但营地里缴获的妇女财物还没有运回大汉……”
“不管了,全部扔掉,行军途中不得携带任何包袱,不能降低速度!给我猛打猛冲,保持劲头,一鼓作气,速战速决!”霍去病冷定的声音却是如此的激昂,阳光都为之闪烁出金色的流彩。
“是!”赵破奴呼啸一声,众位士兵立刻刀枪出鞘、翻身上马、整装待发,他最后看一眼俘虏,低声问了一句,“这些俘虏……”
霍去病的声音也低了几度,清清淡淡毫不着力的一句:“让他们看着办吧。”
骏马低嘶间,霍去病马踏匈奴飞驰而去,身后传来传令官金属质感的声音:“所有匈奴骑士,统统杀了!其余俘虏押解回大汉!”
霍去病的脚步仿佛不会停息,这一尊大汉的将神战袍拂过,身后的土地中立刻浸透了匈奴人的血,远方还传来刀枪入肉的闷钝声、匈奴士兵绝望的惨叫呼号声……
他的骑兵军团一路西进,以闪电般的力量横穿五个附属小国,中途斩杀折兰王、卢侯王,杀退休屠王主力部队,夺取其金人神像,他跃马横刀,身后的铁骑仿佛真是铁打的一样,永远不会疲倦。
“去病已经行军五日了。”未央宫内,皇后目光上移,看着地图说。
“他也不上折子禀报军情,朕是完全不知道具体情况。”刘彻皱眉说,“卫青,你说说你的想法。”
卫青指着地图开始分析匈奴目前势力分布情况,和霍去病一路可能遭遇的敌人、面临的险境。
而阿娇喃喃说:“这一柄宝剑,会不会太过锋利了些?”
“去病的战法,是以小股骑兵直冲匈奴人大营,打乱敌人部署,让敌人慌了手脚,在晕头转向之际再面临他的主力部队,自然事半功倍。”卫青最后总结道,语气中不乏骄傲和淡淡的失落。
“自去病首战以来,没有一次出击不是大胜啊!”刘彻含笑说着,又是赞叹又是欣赏,“他这次冲击浑邪王营地之后,必定还想着再次打一个回马枪,朕为他把军队准备好——韩嫣,韩嫣!传令下去,整顿两万骑兵!朕要让他再次返回河西走廊,最后与公孙敖在祁连山会师!”
阿娇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刘彻,他只觉得心头像是被水洗过了一样,不知不觉开口解释道:“之前的主力部队折损必然很多,就算有没受伤的士兵,只怕也已经困顿疲乏得无法再上马了,所以换军是必须的。”
“……那去病不是更累。”阿娇的面容恬淡温雅,双手却微微扣紧了。
刘彻一怔:“他现在只怕想不到‘累’这个字!若换了是朕,肯定连这个念头都没有。”
古老的焉支山在夕阳下晕上淡淡绯色,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含羞妩媚的少女。而在城楼下,霍去病带领得胜归来的骑兵纵马驰入城门,看见韩嫣,翻身下马:“皇上有令?”
“恭贺将军凯旋!”韩嫣迎了上来,满面含笑,“皇上有话命我带给你!”
韩嫣大致告诉了霍去病刘彻的战略部署,这刚巧与霍去病的计划完全贴合,他在喜悦之余也不禁问了一句:“陛下怎么和臣想得一模一样?”
韩嫣却笑得有点神秘:“——这自然是因为,有贵人对将军的心思了若指掌,并且一直设身处地地为将军打算谋划……”
霍去病微微一怔,原本带着杀伐之气的冷峻面容上突然绽出一个喜悦甜蜜的笑容,毫不掩饰。韩嫣都是心头一跳,暗自感叹不已。
两人站在城楼上,韩嫣一指不远处的焉支山:“贵人就在那里!”
霍去病从城头一跃而下,在士兵们的惊呼声中平安落地,随即翻身上马,他胸腔中沸腾着巨大的喜悦,一直跑到青青的焉支山下,那里有个素衣素心的人遥望着远方的山峦,眼眸静若深水——
时空如此辽阔,人生这样莫测,而我竟然遇见你。
而你竟然在等我。
还有什么比这更幸运,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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