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从船上下来,白色河滩之外的村寨一片漆黑,月光像是一匹纱,在虚空之中暗暗闪烁着,却什么也没照亮。大概是话说得太多的缘故,两人都觉得耳朵麻辣辣发痒,再看对方,都是两颊绯红,眼睛明亮,简直像喝多了酒。
夜风突然吹起,阿娇的黑发直扑到霍去病脸上来,覆盖他全部知觉,那触感极柔极净,瞬息而去,只余幽香沁人心脾。阿娇伸手模他的脸:“哟,不好意思,没打到眼睛吧?”
霍去病按住她的手。他喉结动了一下,星眸闪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阿娇笑,那笑容甜蜜温存,毫无侵略感。可是阿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霍去病突然俯身勾住阿娇腿弯,结结实实的一个公主抱,阿娇给他吓一跳,小声叱问:“嗳嗳,你干什么?”
他真是发疯了,从山坡上直接那么冲下去,一直跑到他们住的那间竹楼,阿娇开始还锤他的胸膛试图阻止,可是风声呼啸,全部的激情和甜蜜都在这一刻燃烧,她手臂渐渐变柔变软了……她轻轻勾住他脖子。到霍去病放下阿娇的时候,她几乎笑得弯下腰去。
霍去病也是边喘气边笑:“成亲那天就想这么着了,娶媳妇儿哪有不抱不背的,是不是,嗯?”
“可你没说呀。”阿娇摊手,“我哪里晓得?我怕你嫌我重——”
“喂!”霍去病笑,“我当时生怕你反悔,恨不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想着把这一天熬过去了再说,提心吊胆得很呢,满脑子只有‘生米煮成熟饭’这句话,还敢提要求?”
“话里带怨气啊冠军侯。”
“不敢不敢。”霍去病揽着阿娇腰肢的手臂一用力,驾轻就熟地再次把她抱起来,“娘子让为夫的多抱几次就好了。”
卧室里红烛高点,寝被依然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霍去病喜欢这种颜色,它衬得阿娇的肤色冷瓷一样洁白软玉一样细腻——当然这话他绝对不敢说,说了就等着吃耳光吧。
阿娇被霍去病横放在高床软枕之间,她右手一撑坐起来,左手有意无意从霍去病后颈拂过,霍去病微微一颤,只觉一阵酥麻从头皮直透指尖,他呼吸一下子变急。可阿娇毫无所觉似的,慢条斯理抬手拔发簪,慢悠悠说:“唉,这都快两更了吧?还得去洗澡。一天三顿饭四壶茶沐浴熏香洗手洁面更衣换鞋,做人真烦。”
霍去病几乎失笑,他发觉自己声音又变了调:“我可不觉得烦,做男人的乐趣我才刚体会到……”
阿娇被他迎面压倒,极为惊讶地眨着眼睛:“你怎么突然——喂喂。”她按住霍去病伸到亵衣里面的手,“别这样。霍去病,练武的人要修身节欲,这种事情一周一次就好了,昨天才……”
霍去病真是又笑又叹,他低头咬阿娇的耳朵,声音是咬牙切齿的:“师父,徒儿已是要死了,你就饶了我吧。”
真是要被她折磨死了。你说,以后谁还小觑冷美人。
阿娇扑哧一声笑出来,花枝乱颤,大红色锦被衬着她乌黑长发,洁白皮肤,浓眉长睫……一句话,莫道不**。霍去病从她锁骨一直吻到酥香腻玉,再到肚脐,还要往下,被阿娇一巴掌拍开:“别闹这些下流的。”
霍去病委屈地长叹:“世上还有比我更规矩的老实人吗?和自家娘子在婚床上……”
阿娇听不过耳,愤怒地掐住他下巴用最原始的方法堵住他的嘴。霍去病翻身压住她,深深回吻,他轻笑。
但霍去病的缺点还是很快暴露,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理论派,又太过重视阿娇,已经蓄势待发又停在那里反复询问:“还痛不痛?啊?阿娇,还痛不痛?”
阿娇脸颊通红,双目紧闭,眉间轻蹙,这会儿给他问得心烦,几乎要再给他一嘴巴。好在这位皇后娘娘依旧对唯一的徒弟存着无上怜惜之心,担心他留下某种不可告人的心理阴影,这才生生把右手收了回去,只是慢慢一字字说:“你再问一遍试试?”
霍去病一呆,阿娇的眼睛依旧那么浓黑,只是仿佛盈着一汪水,眼波微动间滟滟的要勾人魂魄。什么叫秋水眸,今日始知。
他当然不会再犯这种错误的。
那天晚上到洗澡的时候,已经快要四更。阿娇自从武功大成之后就再没吃过肉身的苦,现在只觉得倦到不行,几乎全程是被霍去病半扶半抱,可她又逞强,觉得关涉私人的事情只愿意劳动侍女,最后不得不和霍去病洗了个鸳鸯浴,喃喃抱怨不休。
霍去病感到有趣,他只觉得阿娇可爱。
当然他爱她这样,因为这些面貌是完全属于他的。他深深了解,以阿娇的完美主义,她再不可能在第二个人面前露出这些稚拙的样子。
说一句堪称卑劣的:她可能让慕容紫英帮她沐浴吗。他难道试过用手拂过她的秀发?他看过她因为快乐而低低呜咽的样子?他们试过紧紧拥抱,两人都肋骨发痛?
不可能。
他们当然是很相配的。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可再怎样纯真温柔的心事,到底是过去了。或许他拥有她的心,可霍去病却实实在在的拥有她整个人。
梦昙可能忘记紫英吗,不会。心碎一旦到过极限,再怎样也愈合不全。往后的岁月,她永不可能开怀大笑,她眼中带一抹永恒忧郁,她气质永远冰冷孤高……可他的影子,只会越来越淡。
阿娇翻个身,头枕在霍去病肩上,霍去病一歪头,两人脸贴脸。他露出一抹微笑。是,他有些妒忌。这不过是因为爱情,但正因为他爱她,他知道怎么处理所有的事情。
好几年前他也可以得到阿娇的,但他要她心里有他,舍弃短暂欢愉;现在他不想同任何人争或者比较,他只希望有一天,他和阿娇可以互相信任、互相坦白、互相了解、互相依靠。
她从来没有依靠过任何人,霍去病希望自己是例外。
此日两个人都赖床,清醒之后近距离看着对方,阿娇笑了:“怎么大眼瞪小眼的?”
“我老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霍去病据实说,“像昨天早上,我怎么也睡不踏实,醒过来之后盯着你看半个时辰——害怕是做梦。老实说,这种感觉真有几分凄凉。”
太开心了,总怕一个颠簸会惊醒过来,发现美景成空。这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当然是凄凉的。因为再快乐也不会幸福,一切都来得太不容易。
阿娇沉默,她轻轻说:“我也一样啊。”在被子下她握住他的手,两人体温是相同的,“我非常后怕,假如迟一天才清醒,假如你再救不回来,我会永远后悔。”
两人依偎在一起,这平静安适的感觉犹胜梦中。是的,这是第一次,她觉得现实胜过梦境。
那天下午他们一边下棋一边谈天,霍去病问阿娇:“我想再铸一把剑送给你,你比较喜欢什么样式?”
阿娇思忖,一时没答话。
“照原样铸一把霄河剑如何?”
“……都已经裂为齑粉了,何必重铸。”
“那位慕容剑仙,”霍去病字斟句酌,他不愿在他们之间留下这一个话题禁区,“他现在在做什么?”
“在做掌门吧。又或者做了散仙。”梦昙有些茫然地微笑,“其实,在那个时空有些古怪规矩,凡是修道中人成就仙身,也就不得再婚嫁,想必也不会再涉及男女之情吧?”
霍去病做声不得,他凝视阿娇一瞬间空茫的眼眸,忽然也觉得心痛。
“紫英……”她一直在微笑,“以后不要再提他了。他是很好很好的。我配不起他。”
那个人天质自然萧萧肃肃,那个人性灵神清爽朗清举,那个人裁诗为骨玉为神,那个人是翩翩白衣云端客。
可最后只得这句话而已。我配不起他。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矣时。但就算是水,也有流尽的一天吧,那么多年过去了。
这就是结局了吗?
黯然**者,唯别而已矣。当年轻言别离,总觉得还有再见的一日,并没有太多伤感,反而充满斗志。后来越来越发现现实之残酷非你我所能预料,于是时间过去越久,我越是想你。你变成我的唯一弱点,为你我搭上性命在所不惜。
嗯,在你完全不知道的地方。
这是霍去病和阿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谈起那个人,此后一生,他们谁也没有提起过他。她看上去,是真的放下了那个人。
在这远离尘世的桃花源里,两人有数不尽的有趣的事情做,阿娇用工笔细描的手法在油纸伞的伞面上画绣球荷叶,霍去病决定写一本名叫《杀人剑谱》的武功秘籍,时不时过来烦阿娇一下。
“这名字太俗,肯定不能像太极拳一样推广到人尽皆知。”阿娇吐槽。
“要人尽皆知做什么?”霍去病坐在窗台上,看上去简直像青涩的大学生,“我跟你一样,没有争强好胜的细胞。”
阿娇深感滑稽,她忍不住笑了:驱逐匈奴、封狼居胥的霍去病,他说他不争强好胜。
剑谱写得很快,到完结的时候阿娇说:“走吧,该回长安了。好多人等着呢。”
霍去病点头。他们将竹门轻轻带上,回头一看,笔墨未干,写着剑谱的竹简仍在桌上,午睡时躺过的衾被犹温,窗边小几上茶香宛然……他忽然感到不舍。
阿娇的手搁在他肩上,两人静静相望,她眼中有理解也有温柔。霍去病吸口气,两人携手离开。
长安是否风云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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