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走到大门外,见了那玄真子,不由一怔道:"这位道长,有什么事吗?"
玄真子欠身一礼,而后指了林芳身后的杨开说道:"女居士请了!敢问这个孩子是贵府的吗?"
"犬子杨开,不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道长?小孩子家不懂事,还请道长见谅。"林芳忙应道。
"女居士切莫误会。适才闻小公子出口不凡,竟然能背诵得下《黄帝内经》的经文。实是令人佩服!"玄真子说道。
林芳闻之,心中受用之余,笑道:"让道长见笑了,闲来无事,教了他几句,竟也敢显耀于人前。"
玄真子"哦"了一声,说道:"不知女居士何以教小公子单诵那内经之文?此乃医家经典,比不得那四书五经能作成锦绣文章,营造仕途便利些。"
林芳应道:"夫家祖上世代为医,也自想令他从小专务了医道去,行医济世,继续祖业,有个吃饭的本事。至于仕途之道,圣贤入进去也难保其真,更勿论凡夫俗子了,不去钻营也罢。"
玄真子闻之,不由肃然起敬,点头道:"女居士难得有这般见地,令人敬服之至!"
林芳道:"道长过奖了!"
"贫道还有一重要之事相商,希望女居士能应允。"玄真子此时神色一肃道。
"道长请讲!"林芳惑然道。
玄真子稍顿了一下,说道:"人生无常,难逃生老病死。便是得了大富贵又能怎样。贫道适才见小公子杨开骨质清奇,聪明伶俐。若能出家修道,日后必能成就正果,免得在这尘世间行尸走肉般荒度一生……"
未待玄真子说完,林芳惊讶道:"道长之意,可要令犬子随你出家修行去。这万万不可!"说话间,转身搂紧了杨开,生怕被人夺去。
玄真子道:"贫道正是此意。不过还请放心,二十年后,贫道自会还你一个修得正道的公子,仍可为你夫家娶妻延嗣,而后再行绝尘去世,另得逍遥。"
林芳见那玄真子说的不是个事,忙应了声:"小户人家,但求个安生日子过罢了,比不得道长修道成仙去,我这孩子哪里也不去。"说着,紧拥了杨开退后掩了门。
玄真子见了,摇头叹息一声道:"贫道会在此地候上几日,待女居士想通了,再回话罢。且莫误了小公子的人生机缘。"
门内的林芳听了,也不应声,忙将杨开拉进了屋子里。
"娘!你们在说些什么?"杨开不解地问道。
林芳道:"那野道士犯了痴癫了,勿要理会他。听着,日后再不可一人出去玩耍,免得被人拐骗了去,娘可就寻不见你了,你也永远见不娘了。"
杨开应道:"晓得了娘!我不会随人去就是了。"
"刚才那个人说,修道成仙什么的,可是能修成上古真人的本事,长生不老吗?"杨开随又问道。
"这世上哪里有长生不老的仙法道术,否则那般神仙之流岂不满天的乱飞,莫听那野道士胡说去。且安了心在家读医书辨药理。人生在世虽是不易,但也要做些实在的事,勿要空谈那些玄而不真的东西。看那野道士倒有个仙风道骨的样子,说些不实的话来,不知道谁误了谁呢!"林芳说道。
杨开幼小,听娘这么一说,也自不理会,倒于床上睡去了。
傍晚时,杨文回了家来,林芳便将白日里遇上那道士玄真子的事说了。
杨文闻之讶道:"还有这等事!必是那野道士拐骗人的技俩。开儿身体尚健,修得什么道去,也比不得那些病儿需去庙里养着才能活下来的。"
林芳道:"那道士一口的清玄,看样子也不象是个坏人。我本想施舍些东西与他的,不料他竟想带走开儿去。怕也是个人贩子呢。"
杨文道:"莫理会他。看住了开儿不让他出门就是了。那野道士见得不上手,也自去了。"
第二天一早,杨文到门外转了转,没有见到那道士的影子,以为对方早去了,回身告诉了林芳一声,这才放心地走了。林芳听了,心中稍安。
临近午时,林芳正在屋子里教杨开读医书,忽听得有人扣门,以为是邻人来借物什,起身出了屋,开了院门,却见那玄真子站在门外。
"你这道士怎么还没有走啊!"林芳自是一惊道。
玄真子欠身一礼道:"女居士,护儿莫紧。就令小公子随了贫道去罢,虽是暂时有母子离别之痛,但日后会令他享尽仙乡之福。况且女居士有了不令小公子走仕途之明智之举,又何必阻他再行仙途呢。"
"你这道士好没道理!"林芳也自恼了道:"你自家都山无一座,观无一所,更没有修成个仙道,却要拉了别人家的孩子去学那般虚无飘渺的东西。且去罢。"说完,忙关紧了大门。此时林芳才感觉这个道士别有居心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杨文回到家,一听说那道士还没有走,立时也恼了,到院子里寻了根棍子,到了门外四下找去,并没有见到那道士的影子。玄真子又不知到哪里觅食去了。
杨文在门外走了个空,复又回到家来,气愤道:"明天那野道士若是还敢来,就叫六哥将他绑了去见官,治他个拐骗人口之罪。"
林芳此时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这个道士来得蹊跷,满城的孩子偏偏相中了杨开,固执得非要带了他去修道成真,事行常理之外了。
这一晚上,杨文、林芳夫妇睡得并不踏实,时刻听着窗外的动静,怕那玄真子翻墙进来将杨开掠了去。好在一夜无事。
天色一亮,杨文便又到门外寻模了一圈,仍旧没见到那道士的影子。早饭过后,杨文叫林芳闩紧了门,急急的来到了林南的铺子。
待林南听杨文说了那道士的事,不由拍案而起,愤怒道:"这个野道士胆子好大,竟敢拐骗我的宝贝外甥,且叫他知道我的厉害!"说完,叫杨文守了铺子,唤上两名伙计,持了棍棒,直奔林芳家而来。
林芳此时正忐忑不安,心中不断祈求那道士去了才好。杨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吃睡两不误。持了本《神农本草经》,坐在桌子旁边,摇头晃脑的吟咏不已。
院外扣门声音又起,听得林芳胆战心惊。
"七妹,开门,是我,六哥。"大门外传来了林南的喊声。
"是六舅来了!"杨开闻声,放下书本,欢呼一声,先行跑了出去。林芳也自暗里松了一口气,随后出了来。
院门外,林南吩咐那两名伙计道:"你二人站在这里守了,只要见到靠近这门的道士,立时打翻拿了。"
两名强壮的伙计各自应了一声,持了棍棒左右站着守了。
大门一开,杨开跳了出来,叫了声"六舅",上前扑到林南怀中,顺势攀上了脖子。
"好外甥!几天不见,又长高了呢!"林南高兴地将杨开举了起来。
"开儿勿闹,让舅舅进门说话。"林芳走出来,抬手招呼道。
"不打紧!"林南抱着杨开进了门。
"怎么着,听妹夫说,有个来家生事的野道士。"林南站在院子里,将杨开放在地上后,问道。
林芳说道:"六哥,有个过路的道士,也不知如何就相中了开儿了,非要将他带走修行去。在家门外磨了两天了。"
"狗屁!"林南张口骂道:"必是一个拐骗人口的人贩子。见开儿生得乖巧,到了外乡有钱人那里能卖上个好价钱,所以才生出这种骗人的谎话来。他若是自个已成就了仙道,有本事就从天上直飞下来,那时我们全家跪送开儿随了他去。并且还要赠送些银两与他花花。这叫什么事,胡说八道几句,就想带人家的孩子走,天下可没这个道理。"
林芳见林南今天竟然带了人来,知道这个六哥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说道:"六哥,这个道士是个没来历的,我们不知他的底细,勿要与他冲撞罢。一会再来时劝说他去也就罢了。我们小家业的,不要生事才好。若是得罪了他,暗里给我们生出事来,也是麻烦呢!"
"七妹莫要怕事!"林南说道:"一个外乡来的野道士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这种人不治他一治,得了便宜仍旧会继续缠着你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莫管了,此事交给我处理好了。"
这时,忽听得大门外一阵呼呵声。随见那玄真子手持拂尘径直闯进门来。两名伙计追上来,抡起棍棒从后面就打。
但见那道士的道袍鼓动,已是膨胀起来。两根棍棒未及近身,便已莫名其妙地弹飞开去。两名伙计惊骇之余,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以。也是再不敢上前伸手了。
林南这边见状,心中惊讶道:"这个道士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可惜三哥不在家,否则也由不得他。"
林南生意场上多年,江湖来去,也是见过世面的,此时惊而不乱,上前一拱手道:"道长好本事!只是不知如何这般强横无理,硬要拆散人家母子。"随用手一指杨开道:"我是这个孩子的舅舅,所谓娘亲舅大,今天当容不得道长带了他去。劝道长一句,不想惹麻烦还请速速离去为好。在下已经报了官了,差人们随后就到。县里老爷可是一个刚正的青天,嫉恶如仇,尤其是对待犯事的外乡人,未审之前先打一顿板子。道长现在已是犯了拐骗人口之嫌,不想吃皮肉之苦,请马上就走。否则大队人马到了,你本事再大,也不易月兑身的。况且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自家也不能惹上官家的麻烦罢。"
林南虽是在连蒙带唬,却也说得有理。那玄真子听了,果是沉吟了半晌,这才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此事也勉强不得,看来贫道与杨开这孩子的缘分还未到。就让他在这世上再混上些时日罢。"说完,转头欲走。
忽又想起了什么,那玄真子又站下,从怀中掏出一册书来,递给林芳道:"这是药王孙思邈传世的半部《大医要术》。女居士不是在令他习医术吗,日后若能悟透此书,读得明白,必能成就一个济世的苍生大医。医乃仁术,济世活人之本,入大道之门。杨开既然不能随我直修了真道去,就让他从医道上修悟罢。"
林芳对刚才发生的事还未恍过神来,忽见那玄真子要赠送药王孙思邈传世的医书,不由大为惊喜,忙上前双手接过,然见只有半部,随口问道:"道长,如何只剩下半部来?"
玄真子道:"另半部被贫道十年前送与祁门的汪机汪省之了,日后凭此半部《大医要术》自能从那汪机处换另半部来读。当世之人,能读透半部,也足以令其成就一代名医了。送多了也是浪费呢!"
说到这里,玄真子又望了望站在一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杨开,遗憾之余,笑了笑道:"姑且先令你行医半世,积些功德罢。三十年后,贫道再来寻你。"说完,拂尘一摆,道袍飘动,大步走出。
"三十年后!"林南这边笑了笑道:"那时你能不能活着还未定呢!"接着对两名伙计道:"跟上盯着,待这道士走远了再回来报我。"
那两名伙计惊魂未定,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六哥,这位道长还真是一位世外高人呢!"林芳说道。
"高人未必,不过倒也有些本事。"林南不以为意地道。
"这《大医要术》竟然是药王孙思邈传世的医书,真的假的?"林芳将信将疑的翻了翻。
"还只送了半部。"林南那边不禁摇了摇头。
"没听那道长说吗,另半部送了人。"林芳说道。
"这半部书七妹要小心看了。怕是那野道士强来不成,用些假丹道的书来迷惑于你,再行信了他,而后甘心情愿地将开儿送与他做个清修避世的弟子去。再行入了他的邪门歪道。"林南又提醒道。
"这个我理会得!此书里虽然没有具体的方药,但也多是说些阴阳五行的道理,应该是一部医书的。"林芳翻看着,随后将那半部《大医要术》收了。
不多时,那两名伙计各是一脸茫然地回了来。
一名伙计对林南说道:"六爷,那道士出了镇子,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我二人四下里找遍了,也不见他的影子。"
"哦!果是有些古怪!"林南眉头一皱道:"既然走了,就不管他了。你俩听着,且在我七妹家的门前盯上几天,免得被那道士暗里又转回来寻机得了手去。"
玄真子去了,并且留下了半部《大医要术》,令林芳感觉这个道士还真是有些道行,说不准还真是相中了杨开身上有块"仙骨"呢,不是那般拐骗人口的。心中茫然之余,也自庆幸杨开无事。接着请哥哥屋内饮茶,林南说声铺子里还有事,又嘱咐了两名伙计几句,径自去了。
"娘,刚才那位怪伯伯说是三十年后再来寻我,是什么意思?"杨开站在院子里惑然道。
"这是位出家修行的道长。"林芳应道:"认为你有些仙气哩!要引了你去修道呢。三十年后,他未必再能找到你。莫管他罢,且屋里去看看这半部书是否是那药王的传世之作。"
娘俩个进了屋内,于桌子旁边坐了。林芳复又翻开那半部《大医要术》,见首篇竟是《大医习业》和《大医精诚》两篇述医的文字,知道是一部医书不假了。往后又翻了翻,择了其中一句读道:"医者不明道,若游混于人间之乞食者无二。"
"娘,这是何意?"杨开问道。
林芳应道:"意思是说,做为一个为人治病疗疾的医家,不明白真正的医道,就好像和那些游荡在人间要饭的乞丐没什么两样。嗯!还别说,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说得是那般庸医。此书真是一部医书呢!日后你且慢慢读来,有些东西还需你自家悟了。"
"娘,这个道说的就是医道吗?"杨开复又问道:"这个道是指万物间的道理,医道也在其中了。"那林芳为了教习杨开,诸般医书也自先读了个遍,自有些悟性在里头了。
晚间杨文回了来,进屋就问道:"听六哥说那道士走了,竟还送了你半部书来,不知是何医书?"
林芳将那半部《大医要术》递与杨文道:"你自家看罢,对于习医之人倒是有些用处呢。"
"《大医要术》!?"杨文接过,见之讶道:"偶闻爷爷生前说过,医林中有过一个传说,药王孙思邈仙化之际,曾留一部《大医要术》传世,医者得之,尤可参悟阴阳五行之秘,而悟透医家至理,成为济世的苍生大医。可就是这部书吗?"
林芳闻之喜道:"看来果是一部令医家成为那种济世苍生大医的宝书了。成就那般大医之道是很难为的。"
杨文道:"父亲以前就曾说过。但为医者,需读十年医书,再随有经验的师父临症三年,而后方可为医。万不可那般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治病三年,便谓天下无方可用了。除非得了高手师父教得明白,自家又学得明白,数年之内也能应得部分病的,如先祖便是这般。虽是也可为医,但担不得大医,大医是入了道的。先祖以下,祖父和父亲,务了一辈子医道,与先祖虽是同列太医,但皆不敢自称大医。所以修成得那般大医之道,可不是件容易事!"
林芳听了,感慨道:"相公说得是呢!"随又喜道:"有这半部《大医要术》,开儿日后当是能成就那般大医之道了!"
杨文摇头道:"也未必,大医的修为是入了道的。古今也没有几位医家能成就此境界。一部阐述医理的医书,也自不能将人尽行引进医道中的。还需自家修悟。没那个天分,就是一部仙书送你,也未必能读个明白。好比我罢,虽生在太医世家,但是自认为没有习医的天分,所以也就不入这个行当了。免得误人误己。"
林芳笑道:"你倒有些自知之明!其实是为自己的懒惰找种开月兑的理由罢了。不过为医之道,当是要体勤心明,心开神悟,才能读懂得那些深奥的医书,明辨得万般病症呢。"
杨文道:"娘子说的也是,医道是救人之道,一般人习不来的,也是勤补不了拙的一种特殊本事。便是机缘得遇,得了一两个绝世的秘方,也仅能治几种病症罢了,应不下天下间万般病的。"
林芳听了,点头道:"既然学医,就要成为大医,应得下天下诸病!虽是学医不易,别具灵慧方能有所成。不过开儿在娘胎里我便将他往这条路上引了,幼小便开始辨药背书,遍读医典。稍长之后再择个明医与他做师父,不信成就不了大医的修为。"
此时杨开坐在一旁,听着父母说话,似懂非懂,迷迷糊糊的先自睡去了。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那玄真子再无上门打扰,林芳知道那道士果是去了,心中这才稍安。不过却也不让杨开再行独自出门上街玩耍了,总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生怕再来个和尚、道士的将他拐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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