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街 第13章

作者 : 何顿

3月27日上午办公室

我暗暗爱上了一个女人,我想躲避这种爱都不行。这种爱极为可怕,时刻缠绕着我,让我做一切事情都心不在焉。我结了婚,也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我不可能抛弃这个家。但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把我往她身上拉。她让我失眠,让我觉得一走进自己家就寡然无味。我不想有婚外恋。桃花运好像就要来了。

这个女人名叫徐红,她的笑声像磁场一样吸引着我,就好像一只雌鸟的叫声吸引着一只雄鸟朝它飞去。我是在李新的书店里认识她的。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我的血液循环猛然加快了。那一刻,我似乎能听见心脏发出异样的蹦跳声,好像是机械手表发出的滴答滴答声。我离开李新的大路书店时,满脑壳都是她的笑容。我深深感到她吸引着我。难道像我这个年龄还可以一见钟情?我感到可怕,还感到自己脑袋短路了。

3月30日晚

我和徐红有三个星期没联系。我决定不再见她,免得我不断地胡思乱想。我每见到她一次,脑海就禁不住浮想联翩。我想逃避她。但今天上午十点钟,她忽然打电话给我,打到了我办公室。我当时正在校我的导师刘教授的书稿。

是你?我听到是她的声音就怦然心跳。心跳变成了每分钟一百八十,加速了。

三个多星期前,我给她打电话,约她晚上喝茶,她说她有事。三天后,我又给她去电话,约她。她仍然说有事。我感觉她在拒绝我。我想我应该把她迅速忘记!此刻她打电话来了。我异常高兴。你好吗?我问她。

就这样。她的笑声很好听。

我和她在电话里说了一刻钟话,本来只是想在电话里说说话就散场,但一种身不由己的愿望驱使我约她见面。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今天晚上我没空。她说。

她仍然拒绝和我见面,但我很高兴她给我打电话。我放下听筒的那一刻,一抹喜悦涌遍全身,好像我噗通一下跳进了湛蓝的大海。去年,我在珠海的海边游泳场游泳时,就有一种自己融进了大海的感觉。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一条鱼,在海洋里游个不停。现在我有一种看见了大海的喜悦。这是纯粹的喜悦。

我再也看不进书稿中的一个字,所有的文字都在我眼里像水纹一样起伏,形成了一圈圈波浪。我眨眨眼睛,波浪又变成文字,但当我阅读了两行字,也许是三行字,文字又变成了波涛。有些事情是缘分,缘分来了,就跟蝴蝶飞来了一样。

4月5日晴

湘海书社已在黄泥街诞生五年了,湘海书社的缔造者是一个讲点江湖义气的男人,姓邓,四十来岁,虽然文化不高——“文革”前的初中毕业生,但人很聪明。他在做书老板以前,在一家区办厂做钳工。那家工厂一开始就不成气候,进入八十年代后,就摇摇欲坠了。五年前,邓老板靠五百元钱开了这家湘海书社。当时的邓老板见人就点头哈腰,一心巴结着编辑和出版社。如今邓老板发了财,家当几十万,说话就不是过去那种低三下四的样子,脸上泛着有了钱的光彩。邓老板曾多次找我进我们z出版社出版的书。z出版社出了许多中外作家的小说,其中一些书销得还不错。早几年,黄泥街的书商们还没想到搞书号出书,他们还是在出版社的下巴下接饭吃。这两年,像邓老板他们这样的书老板翅膀相对硬了,干了几年书店,建了一个发行网络,又有了一定的资金,就自己搞书号做书。

书店里除了邓老板,还坐着两个姑娘。一个叫小限的姑娘很漂亮,她不是那种长得很漂亮的漂亮,她是那种有几分媚相的漂亮。有的女人一看就妩媚,天生的。小限就是这种女人。小限说:张老师,好久没看见你了。

老张,我们小限好惦记你呢。邓老板嘻嘻一笑。

嗯啰,小限说,斜睨了我一眼。

我点上邓老板递上的红塔山烟,吐了个很大的烟圈至空中。烟圈于上升时被吊扇旋下来的强风吹散了。一个外地书商走进来,老板,外地书商与邓老板打招呼说,生意还好吗?

马马虎虎。邓老板回答。

我瞅一眼小限,小限偏着脸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黄泥街并不是一条大街,是一条老街,只是它的一边出口是蔡锷路,一边出口是五一路,因而出进较方便罢了。由于一条街上均是一家家个体书店,于是就涌来了一群群买书的或推销书的人。

我感到这些人的素质都相当低,却一本正经地开着书店。邓老板尽管春风得意,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猥琐。邓老板脸上的皮肤很粗糙,并没有贵人相,却发了财。看来能挣钱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只要用心去钻,就会有财路。

小限的皮肤很好,不化妆也漂亮。

4月7日有感

我在办公室看一部书稿,正看得眼睛花了时,肖老板来了,径直走进我的办公室。张老师,呷(方言:抽)烟呷烟。肖老板说,赶紧就将他的红塔山烟掏出来。一脸笑眯眯地为我点烟。

肖老板是老长沙人,自称自己是洞庭湖的老麻雀。肖老板确实在洞庭湖呆过。他年轻时因妇女蹲过五年监狱,监狱就在洞庭湖。刑满释放后,他靠拖板车和挑土为生。这是邓老板笑着告诉我的。后来,黄泥街兴起了书店,他住在黄泥街,他的父亲于解放前就是书店的学徒。于是他放下拖板车的生涯。开了一家南国书店,也是黄泥街最早的一批书店之一。南国书店以经营地摊杂志为主,但几年下来,肖老板的腰板也硬了。

什么事?我问他。

他将一袋槟榔放下,对我嘻嘻一笑。我把他的槟榔推开,我说我一吃槟榔就脑壳晕。他又咧嘴笑笑,脸上笑得山花烂漫的。等下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我请你。

我不愿同肖老板这种人打交道。这个男人很虚伪。他骨子里并看我这个出生于农村的人不来。在一年多前,我和他第一次打交道时,他的眼神就这样告诉我了。那天是邓老板请我吃中饭,他也在场。他当时对我流露出蔑视的目光。

肖老板说;你从不至我店里玩的,到我店里来玩,我会好好招呼你的。

我要他别绕圈子,有什么事就直说。他嘻嘻一笑,对我说:想找你搞个书号。

要说文化程度,肖老板是小学肄业,这是邓老板告诉我的。他以为他笑得山花烂漫,就可以从我手里弄到书号?他以为买一包槟榔来就可以打发我?我说:那你要找社领导。

我晓得,但我需要你引荐。

他还晓得用引荐二字,这个劳改释放犯。我说:黎社长去武汉开会了。改天黎社长回来,我再打电话给你。

肖老板走后,我心里很好笑,甚至还很生气。就是这些不读书不看报的人,居然做着文化生意,而且还赚了不少钱。我的思想在黄泥街漫游,我觉得我要干,一定比他们干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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