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安局里是莫斐然做的笔录与口录,我从头至尾保持沉默。那男人是个本市正在追捕的杀人犯,没被台灯砸死,这会儿已经醒了。我跟在莫斐然身后,当他铐着手铐抬头瞥了我一眼后低声对审查的公安说了一句“认错人了”时,我恨不得随便拿个什么再上去砸他一下,这次一定要再砸狠一点。
听到这话审查的公安大叔倒是乐了,转过头来对站在莫斐然身后的我打笑着说道:“染丫头,怎么这种认错人的事老是发生在你身上啊?”
说话的公安大叔我认识,和我爸是中学同学,以前和我们住一个区。莫斐然闻言似乎回头看了我一下,我低头没吭声,另一个审查的公安倒是好奇的问了句:“什么叫老发生啊?咋回事呢?”
“你去年才调过来大概不知道,都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南区那边的中学发生过一起特大绑架案,有一个外省的越狱犯逃到我们市,准备绑架一家有钱人的女儿勒索一笔逃路费,结果也是认错人了,绑了染丫头,最后歹徒当场被击毙了,可吓坏了好多娃儿公安大叔将头又转向我,略带关心的询问:“染丫头,你今天没事吧?我可记得那时候你吓的可惨啦,你爸还带着你去看了好多次的心理医生呢,哪有现在这么镇定啊,哎,那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呢,一眨眼都这么大了,胆也大了,最重要的是没事就好
我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低头退出了审讯室,莫斐然跟在我身后,伸手裹住了我冰凉的手掌。我没有甩开,我觉得自己很冷,就像掉进冰了窖里一样冷,而他的手心那么温暖,我舍不得甩开,我真没骨气。
计程车才刚驶进盛世的路段,沉默了一路的我开口执拗的说:“我不要去那里,我不要去那个房子莫斐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搂着我腰的手紧了紧,声线平淡的向司机报了另外一个地名,我不曾听过的。
我没有进过这所公寓,这里的气息是专属他的,与我无关。莫斐然抱着我躺在陌生的大床上,我蜷缩着身子,幻想着自己还是一个胎儿,正躺在母亲的里,与世间尘嚣毫无关联。
这是当初看心理医生时经常被催眠的一招,我夜夜不能寐,闭眼间全是那凶神恶煞的男人满头是血倒在我面前,他狰狞的脸,睁大的眼,一幕一幕全部刻在我的记忆神经里。医生用极其温和的声音对我说:放轻松,闭上眼,你还是个刚成型的胎儿,此刻你正躺在你母亲温暖的里,你被保护在里面,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无法伤害到你,你可以尽情的睡……
他之后还说过什么我不知道,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基本都已经被他温和的嗓音催眠到睡着了。如此反复治疗,终于能自觉入眠,医生说,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有两个袋子,一个叫记忆袋,专门用来储存让我觉得快乐的事情;另一个叫回收袋,所有不想记得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它处理。
我现在很想问问那个医生,为什么那么多年前我扔进了回收袋里不想记得的事情,现在却比我放进记忆袋里的那些片段,还要清晰?狰狞的脸,睁大的眼,布满血迹的头。莫斐然抱着蜷缩成一团的我,他用力的将我埋在胸前的头抬起来,他用手钳制我的两颊不让我去咬自己的下唇,他抬高我的脸逼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墨黑的眼瞳里溢满的,类似心疼。他低头,亲吻我的眉眼,吻干我眼泪的源头。他贴在我耳边低吟,声音暗哑而性感,他说:“筱染,你在怕什么
他说:“筱染,你在怕什么,我还在呢
他说:“筱染,别怕,我陪在你身边
睡着之前我唯一的想法是,原来莫斐然的声音也是可以催眠的。休息一晚,心里的惊涛骇浪终归风平浪静,昨晚被吓得离家出走的理智也随即回归身躯。我要回去,我知道昨晚又搂又亲之后一觉醒来就要清高的回到之前的分离关系,确实太过矫情,但如果这样就重归于好的话,那我宁愿矫情。莫斐然跟在我身后,未出声,亦未挽留。然后,在我的手还没触到门把时,房门被从外推开。
门外的女人看见房内的我们,正确的来说,是看到我时,先是诧异,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无比激动的开口:“哎呀,是筱染啊,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啊,斐然说你被公司调到外地培训去了,怎么培训了这么久啊?要我说你就不应该参加什么工作,养你是我们家斐然的责任和义务啊!哎呀呀,我倒没注意,你这孩子怎么把那么长的头发剪成这样啦,多可惜啊,哎呀你看看,这都才工作几个月啊,都瘦成这个样子了,将来生孩子很辛苦的,不要再去上什么班了,斐然你也真的是,又不是没钱干嘛要让筱染去上班呢?我看不如——”
“妈身后的莫斐然终于出声打断了眼前这个中年妇人的喋喋不休,我有些尴尬的抽回被她紧握着的手,轻唤了声:“妈
没错,这就是我的前任婆婆。正确的来说,按照我和莫斐然还没真正结束的婚姻关系,她依旧是我现任婆婆,待我极好的一个人,就是有时候热情的让我有些吃不消。婆婆白了我身后的莫斐然一眼,不满的开口:“怎么,我才说几句就嫌我烦了?我好几个月没见着我儿媳妇了我高兴不行吗?哪像你这个没良心的,这半年来叫你去外省接筱染回来吃顿饭你都有找不完的借口,她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通知我和你爸,这都腊月二十七了,就快过年了你知不知道?我要不来催你你是不是都不带筱染回去过年了?每年都要筱染一个人先回己搞到大过年那天才回来,这才结婚多久呢?有你这么对待媳妇的么?我跟你——”
“妈——”莫斐然再度出声打断了婆婆的家训,我眼睛的余光瞥到他正在无奈的揉眉心,要换往日,此刻我总要替他说些好话亦或者说些别的事情转移婆婆的注意力,但是今时今刻,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诧异,我们半年前都闹到离婚那一步了,他居然还是瞒着他父母的。
婆婆不由分说,下定决心今天就要领着莫斐然和我回家里去准备过年,催促我们快点去收拾一些行李,我愣着没动,莫斐然亦是如此。婆婆气急,直接奔卧室自己去收拾了,结果不到一分钟又如一阵风般奔了出来,脸上尽是疑惑,看着我轻声问:“筱染呐,怎么衣柜里没见你一件衣服呢,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鼻尖莫名酸了一下,很不争气的红了眼眶,极快的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异样。身侧的莫斐然突然伸出手搂过我的肩,低声解释:“这边是闹区,我晚上睡得不是很好,决定过完年就搬回之前盛世那边的房子去,筱染的东西已经先全部搬过去了顿了顿又说:“妈,你先回去,我们明天再回来
估计婆婆已经看出了一点倪端,因为我不复往日的热络,而莫斐然对待我的态度却又是与往日恰恰相反。老太太终究也只是跺跺脚走了,出门前丢给莫斐然一句:“要是明天不把筱染领回来,你也甭回来过年了!”
我在莫斐然从停车场开车出来之前自己招了辆ai走了。车开出不远,司机先生回头问坐在后座的我:“姑娘,你看后面那辆车上不是你的熟人吧?一路跟咱们开过来的
我朝后瞥了一眼,黑色的轿车,不是我熟识的款型,但那个车牌,我始终记得。我转回视线面无情绪的回答:“不是
关于我和莫斐然还有凌潇潇三个人之间的恩怨,估计作为过来人的婆婆看得比我们当事人更清楚。婆婆刚开始是喜欢凌潇潇的,后来更疼爱我。我知道,婆婆爱的,只是真心对待她儿子的那个女人,刚好我就是那个傻女人。当初莫斐然会娶我,多半是因为她的施压。婆婆是个心眼不拐弯的女人,其实她知道自己儿子爱的是谁,但她接受不了背叛过自己儿子的女人,所以她宁愿要我当她的儿媳妇。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对待我看似彬彬有礼实则不冷不热,她怕我觉得委屈,向来极偏袒我。现在想想,这段婚姻能维持三年,她功不可没。
ai在我家楼前停下,黑色的轿车在五米开外跟着停下。我下车付钱,司机先生看了看一路尾随的黑色轿车里走出来的男人,又看了看面色平静的我,眼中泛着疑色,终究没有多问什么,接过钱发动车子离开。
我站在原地等莫斐然走近,看着他,认真说:“莫斐然,隐瞒终究解决不了问题,我在正月初十之后才离开这里,中间你随便挑个日子,我陪你回去一起向你家人解释
他低眸看着我,墨瞳深沉,剑眉紧蹙,嗓音低迷:“都说人总是要等待失去才明白珍惜,这句话我信了
“那都是些犯贱的人琢磨出来的道理我淡笑着反驳。
“那么,我若说我犯贱了,你——”
“我不会陪着你一起贱我半玩笑半认真的打断他的话。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良久,似乎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妥协的开口:“赵筱染,给我一个可以让你原谅我的方法
我承认,我动摇了。昔日的莫斐然在赵筱染面前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何时这么温柔认真过?何时这么心疼体贴过?可是莫斐然,为什么当我心甘情愿做你深爱的二分之一的凌潇潇时,你可以视而不见,当我终于下定决心只做自己的赵筱染时,你又能这么放段温声求和?你要的,究竟是那个扮演着二分之一凌潇潇的赵筱染,还是现在这个十分之十赵筱染的赵筱染?
我没有办法再维持我得体的笑容,和他相比,我的道行差太远太远,再纠缠下去,我只会败得一塌糊涂,所以我必须速战速决。我盯着这张自从当年那无意的一瞥就让我魂牵梦萦了七年的俊颜,一字一顿认真开口:“很抱歉我没办法给你合适的建议,原谅我没有背叛过爱我的人的经验
莫斐然脸上的波澜不惊瞬间被瓦解击碎,原来,我的话,偶尔也是可以影响他的情绪的——在我离开之后。
年三十我和莫斐然回了他家,我们携手并肩,对公公婆婆以及所有来辞旧年的亲戚微笑以对,那模样被人记录下来的话有很大的机率会获得模范夫妻奖。年二十九时莫斐然在楼下等到了出门陪母亲大人买新装的我。他极其礼貌的跟我母亲大人打了招呼,唤的是“妈”,我那位对糖衣炮弹毫无抗体的母亲大人就被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字收买,毫无义气的将我丢在了原地,自己翩翩然上了楼。其实莫斐然那天等了我极久,却只说了极简单的两句话。
他说:“筱染,你是主动和我回去吃顿团圆饭,还是要我用做生意的手段来对待你?”他说这话时,眼里写满了,势在必得。
我知道,我们从法律的角度而言,还是夫妻。他手里有太多东西可以羁绊我,只要他愿意拿出做生意的狠手段。于是,我几乎当场就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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