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澜 棋子(三)

作者 : 单影孤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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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玺御将翻牌的时间提前,这会是我第一次或者最后一次违背他的步骤出现在凌轩远的办公室里。他没有指唤我做任何事,实则明天的股东竞选大会,他该将假的决策由我泄露给凌轩远的,我这颗卒子步步惊心为营,好不容易才接近对方的帥,他却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按兵不动。我知道,他安排在凌轩远这边的棋子远远不止我这一颗,亦知道,最后最关键的一步,或许不该由我来完成。

我没有觉得不甘心,只是想趁自己还能利用价值的时候,能为他的翻牌,做一丁点努力,哪怕我的用途只是他成功路上一块极不起眼的垫脚石。

我进凌轩远办公室的时候,全身的汗毛几乎都是竖起来的,对这个办公室的阴影被我想象中的还要大。凌轩远不在办公室,我的理智有些回笼,或许凌玺御没安排我走这最后一步自有更好的安排,那我这样,叫自作聪明,或许还会破坏他的计划。我有些懊恼刚开始进来时想法怎么没这么周密,凌轩远不在,我正斟酌着怎么逃,门口传来的响动让我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的躲进了棕色的沙发后,沙发高大的椅背将我的身子挡得严严实实,我趴在地上懊恼不已,这真的是最最不明智的举动,我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坐在他沙发上,等他进来时镇定从容的将明天凌玺御的伪方案透露给他的,现在这样,到明显是作贼心虚招人生疑了,真不是一个好卒能走出来的路,我段数太低,难怪凌玺御不愿冒险让我走最后这一步。

走进办公室的似乎除了凌轩远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们一同走过来,坐在与我近在咫尺的沙发上,我屏着呼吸趴在地板上,隐约看见两双男士的皮鞋,不敢去看另一个人是谁。耳边只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几乎耳鸣。我无心偷听,但残存的理智让我拿出手机,求助是不可能的,为了防止有意外的声音暴露我的身形,我试图不着声色的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然而,他们接下来的对话,让我短暂的惊愕之后,首次做了在惊险时刻最明智的一个决定:将原本准备设置静音的步骤,改成了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

凌轩远的声音有些怨愤不平:梁雨音那个贱人这两天有背着我偷偷联系过凌玺御那个臭小子,估计我和苏瑾訫那个女人之间的事情已经被凌玺御发觉了。苏谨訫这个人已经不能再信,即使她这两天带来什么重要的讯息,也很有可能是凌玺御那臭小子使的反间计。

我心脏一紧,瞬间明白了凌玺御按兵不动的原因,不是我不配为他走这最后一步,而是,我在对手领地上的伪装已经曝光,即使他没弃子,也改变不了我彻底失去了用途这个事实。梁雨音这个贱人,再次完美的演绎了红颜祸水这个名词的真实含义。

我撺紧手机屏着呼吸僵着身躯继续窃听,另一个我不知道面目的男子有些踌躇的开口:凌总,那您的意思是?

找机会做了ta。

我如遭雷击,手机差点月兑手而出。凌轩远的声音透露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绝,明明他没有说明这个ta是谁,可是我脑海里反应出来的第一个影像,是凌玺御。而他们接下来的对话,毫无悬念的证明了我的揣测。

另一个男子的声色有些犹豫,他说,凌总,对付凌玺御那小子,似乎有些棘手——

一个乳臭味干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棘手?凌轩远这种时候显然是不允许别人挑衅他的能力的,反驳的音量自然加大了几分,声色透露着让我胆颤心惊的寒意。他说,他爹妈我都能做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难不成还解决不了这个未成气候的臭小子?!

他话里的内容让我整个身躯都很不争气的抖了一下,指月复恰巧碰到了屏幕上结束录音的虚拟键,于是,随着手机屏幕上弹出“是否保存录音”的窗口,来不及设置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发出了“嘟”的一声提示,整个空间瞬间,万籁俱寂。

在凌轩远站起身的瞬间,我撺紧手机迅速起身顾不上头晕目眩一头栽进离我最近的办公室卫生间,返身将紧追而来的凌轩远锁在门外。门外传来凌轩远的踢门声和沉声低咒与恐吓,隐隐听见他沉声吩咐另一个人离开将办公室门锁上。我惊慌失措的靠着门板,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个虚拟键,然后手忙脚乱的拨凌玺御的私号。

几乎在拨通的瞬间,那端还来不及接通,我紧靠着的卫生间门瞬间被人用力的踹开,我的身体随着巨大的冲击力撞到卫生间的冰冷的墙壁上,手机从手中滑落,被甩在离我脚边不远的地板上,我反射性蹲身去捡,手还来得及伸出,整个人被凌轩远用力的扣在墙上,他面目狰狞,宽大的手狠狠的扣着我的脖子,在我还不死心的注视下,抬脚,踩向我的手机,瞬间,机身四分五裂,如同我最后的希翼。

他死命的拉扯着我的头发,边将我用力的往墙上撞边厉声质问我听见了什么,我的意识被他撞得七荤八素,心里明白,现在即使说什么也没听到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索性紧闭着唇不吭一声。他见我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脸上的暴躁渐渐平缓下来,依旧一手扣着我的想反抗的双手,一手紧掐着我的脖子,面色阴沉,狰狞着问:你再不交待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做了你弟弟?

我浑身一僵,心底冉冉而生的却是丝丝希翼,凌轩远还没完全知道我的身份,他还是坚信着他手中掌控着我的“软肋”,他以为,我还是忌讳着他的。我紧咬下唇,剧痛瞬间让我的眼泪铺天盖地的漫了出来。我的喉咙被他掐着生疼,声音也变得沙哑虚弱,我声泪俱下,软弱至极的祈求他放过我“唯一的弟弟”,我一再保证,今天听到的事绝不会向别人透露半个字,甚至连如果说出去天打雷劈这种咒自己的毒誓都信誓旦旦的发了。我不知道我此刻表演的够不够生动,但我的恐惧是真实的,他满眼阴霾的死死盯着我,似乎想确认我的情绪有没有半分造假,最后他狠戾的神色似乎微微松懈了些,放开了紧掐我脖子的手,但对我手腕的钳制依旧没有松开。他伸手不轻不重的拍着我沾满泪迹的脸,满脸得逞的说,小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姑且信你一回,记住,千万不要以身试险,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知道吗?

我如小鸡啄米般惊慌不已的只点头,因恐惧而紧绷的身躯才暗自放松片刻,随即随着他手下的动作整颗心脏再度瞬间被吊了起来。他的手大力的撕扯着我的衣服,我边惊慌所措的扭身挣扎边哭诉着求饶,他如同走火入魔的牲兽般,满眼都是嗜血的**,哪里还听得见我的求饶。他甚至连扣子都没有解开,瞬间将我的衬衫撕扯开来,我的双腿被他用腿死死抵在墙上,连半分反击的能力都被他断死,眼睁睁的看着他将恶心猥琐的嘴脸埋在我胸前,他肮脏的手顺着我的后腰一路下滑,我撕心裂肺的失声尖叫,他的手反射性的抬起捂住我的嘴阻止我再出声,我反复摇头去撕咬他的掌月复,他用拇指与其他四指分别用力掐着我的两边脸颊,我的嘴被固定张开,整个头部被死死抵在墙上无法动弹,眼睁睁的看着他万分狰狞的嘴脸靠过来,张嘴,咬住了我的下唇,是那种毫不留情的撕咬。血腥的味道顿时蔓延我整个口腔,全身的力气被一点一滴抽空,我眼前一片漆黑,如临无底的深渊无止境的下坠。

你此生至此有没有尝试过这样一种感觉,极度奢望现下所面临的一切,只是梦魇,亦或者,恨不得立刻死去,再无知觉。

这叫绝望。

凌轩远的身体遭受外力的攻击猛地摔向一旁时,被他压制着的我亦随着惯性被他扯着一同向旁边栽去。凌轩远摔得极远,撞到了另一侧的马桶,足以证明施力者下手的这一拳用了多大的力度。而原本该同样摔下地的我却在跌倒的半途间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攒住了胳膊,只觉得天旋地转,电光石火间已被搂进带着我梦寐以求体温的胸膛。

在接下来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我都在怔忡,屏着呼吸怯弱的想,这究竟是不是回光返照的梦境。

这是他除了上次半夜带我去医院外第一次主动抱我,真的是第一次。凌玺御如刀削的轮廓和他此刻的身躯一样紧绷,俊颜上阴郁的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他月兑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包裹我衣衫不整的身躯,将我按进他温热的胸膛里,力度很大,让我产生了几乎就要和他融为一体的错觉。

我抬眸怔忡的看他,而他如利刃般锋利的眼神,只刻在半躺在地上那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身上。而躺在地上的凌轩远却冷笑着在看我,他的眼里,写满威胁。他真天真,他以为,他此刻还能威胁到我,他真以为,他手里真的掌控着足以让我无法泄密的软肋。

凌玺御紧搂着我转身,脚还未跨出一步便顿下,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他松开搂着我的手迅速转了身,回走两步向着地上的男子泄恨般狠狠踹了两脚,复而转身扣着我的腰离开。

这一层除了一个执行总裁室外再无其他办公室,凌玺御一言不发的扣着我穿过空荡的长廊进电梯,直抵地下停车场。我如同一个差点溺亡的人,全身虚月兑的倚着凌玺御这块浮木,他单手按遥控,开车锁,我却如噩梦惊醒般瞬间诞生了无数力量死死搂着他准备拉车门的手臂,脑海中回荡的是半个小时之前在凌轩远办公室听到的那番对话,凌轩远有心想至凌玺御于死地,凌轩远说他连凌玺御的父母都可以做的一干二净不留痕迹。凌玺御的父母,在半年前因车祸意外身亡,警方鉴定的结果是,纯属正常交通事故。凌轩远若起了杀心,那么,凌玺御现在周遭的任何一切,对他都存在着极大的安全隐患。

凌玺御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眼里情绪不明。我摇头,很坚定的摇头,说,我们打车回去,不坐这辆。估计是因为刚才被凌轩远掐着脖子的关系,我的喉咙很痛,声音也沙哑的很难听。凌玺御看着我,几乎只是犹豫了两秒,收回拉车门的手,扣着我的手腕出停车场,拦taxi。

一路无语,我隐约感觉得出,他周身散发出的蓄势待发的怒气,可是即使身处这样煞气极重的氛围里,我感觉到的依旧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只要扣着我手腕的是他,即使他下一秒是要捏碎我的手骨,我都能保持微笑,绝不挣扎半分。只要是他,不是别人。

前一秒踏进公寓,后一秒我便被凌玺御用力的甩在了墙壁上。他一路极度隐忍的怒火终于一触即发,朝我歇斯底里的吼到:你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叫你离他远点能躲就躲你怎么还会出现在他办公室里?你该死的是不是非要让那种人渣将你吃干抹净才甘心?!

除了我出现在凌玺御床上的第二天,这个向制力极强的男人情绪何时这么失控过?我是不是可以自作多情的认为,他生气,他失控,是因为他其实心疼我的。我虚弱的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很努力的咧嘴,笑得极其难看,我轻声问,凌玺御,梁雨音来找过你,凌轩远不可能不知道。你早已发现,我已是无用的棋子,为什么不赶我走?

他看着我,眼里的怒火缓缓收敛,没有回答。我笑着再问:凌玺御,你是不是也有一点放不下我了呢?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依旧没有出声,周身的戾气已经渐渐隐去。我依旧保持微笑,温声说:凌玺御,你承认你放不下我吧,你承认的话,我会送你一份大礼呢。

有病。他丢下这么一句,撇过头不再看我。我低眸,轻笑着回:是有病呢,病的不轻。所以即使你没有放不下我,这份礼我还是会送给你的。

我从卧室里拿出存放在家里的微型手提,异常冷静的开机,进网站,查邮箱。找到最近期时间存档的邮件,将插上手提的耳机塞进一旁对我举动颇为疑惑的凌玺御耳里,点开音频。

我在凌轩远办公室被发现后冲进卫生间的第一件事,不是保存录音,而是直接将录音上传至与手机号码连通的网络邮箱里。我承认,这辈子我都没像那一刻那么有先见之明过,即使手机被毁,最关键的证据还在。这份礼或许对凌玺御而言是残忍的真相,但是,只凭这一段录音,足以让他不费吹灰之力灭掉凌轩远,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凌晨三点,凌玺御还在书房内,从听完那段录音到目前为止,没有出来过。我进过他的书房,那张书桌上摆着两个相框,一个是他父母的合照,一个是他和梁雨音的。

我站在门口踌躇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推门。满室的黑暗与烟味,房间另一侧摆着书桌的地方有橙黄色的火星,他在抽烟。出于某些原因,我已经渐渐习惯了黑暗,凭着感觉向他的方向慢慢挪过去,运气极佳,没有碰到半点障碍物。

我在黑暗中辨别他的气息,慢慢模索着他靠着的椅背,终于将手覆在他的肩上,手下的躯体很僵硬紧绷,像极竖起全身的刺紧紧防备的刺猬。我伸手抚他僵直的后脊椎,一下一下,不轻不重,试图让他放松下来。他夹着烟的手似乎动了一下,橙黄色的火星消失,他灭了烟,伸手搂过我的腰,将我微微抱起侧放在他的腿上,随即将头埋在了我的胸前,不再动作。

我的身躯微微僵了一下,胸口苦涩纵横,伸手覆在他埋在我胸前的头部上,抱紧他。我知道,他难过,他需要一个怀抱,无论是谁,即使是我,也可以。

他将脸埋在我怀里,突然轻声开口,嗓音低沉,语气迷惘,又似自喃:小时候很排斥拍照,无论父母怎么哄都不愿意。直到他们离开后才发现,连一张全家福的合照都没有。

我胸口闷慌的难受,这个我爱入骨髓的男子,我永远不想看到他这么无助的一面,这比用刀扎我的心脏还要难受。我将全身的力气全都用在手臂上,抱紧他,忍住哽咽,温声回:没事的,已经过去了,凌玺御,都已经过去了,没事的。

他没再说话,我亦无言。我们就像荒芜大海里的两片孤舟,相依相偎,直到天明。

凌玺御比我想象中的坚强,他没有被残忍的真相冲昏理智,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后期的收网工程。他叫人着手安排我的签证与护照,准备送我去英国。他语气认真的对我说,凌轩远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现在想连根拔起不是易事。扳倒了他,他的余势尚在,我近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你留在这里不安全,我会替你打点好一切,那边有人接应,你先到那边待一阵子比较好。顿了良久,他突然又低声补充道:等这边的风波平静下来,若你想回来,我会派人去接你。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睁大眼睛微笑的看着他,我咧着唇说,好,好。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那一刻看着他的眼神,是没有焦距的。我真的很想看清他说这些话时眼里流转的情绪,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一刻,那双对我终年淡漠的深褐色眼眸里,有没有一些温情,哪怕一点点。

我看不到。在最关键的时候,我的世界一片漆黑。眼睛突然失明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失明的时间越来越持久,痛感袭击头部的时候,已经无法再借由止痛片来镇住。

我将录音拿给凌玺御的第三天,凌轩远因涉嫌故意杀人罪正式被捕。第四天,听到此消息的凌玺御外公陷入重度昏迷,中途清醒的时分找律师开众更改遗嘱,将凌玺御设为凌氏唯一继承人。第五天,我在公寓门口看见了抱着凌玺御的哭得梨花带雨的梁雨音。

当时,我独自从医院回来。凌玺御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我,神色微僵,随即恢复成淡然。他没有推开梁雨音,只是微蹙着剑眉问,你出去干什么?

我从怔忡间清醒过来,压抑胸口翻天覆地的难受,轻声回:就出去走了走。

他沉寂的看了我片刻,良久才风轻云淡的吩咐:你先进去。我怔了一下,微笑,点头,说好。然后从他和她相依相偎的身旁擦肩而过,那个女人躲在他怀里对我摆出胜利者的笑靥,我若无其事的回笑,任心痛如刀绞。

我径直走进卫生间,从手提包里拿出医院的诊断书,撕碎,扔进马桶,冲水,一片不留。我脑袋里的肿瘤,从三个月前检查时百分之八十的手术成功率,到现在,已经被确诊,无法再在国内进行切除的手术。

晚上凌玺御主动抱我,我在黑暗里红着眼眶笑着迎合,他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而持久。

次日大早,我在他醒过来之前起床,为他拿好干净的衣服放在床头,将昨晚收拾好的行李箱拉出卧室,放在客厅玄关口。我做了上十份各式口味的早餐,摆满整张玻璃餐桌,坐在餐桌前安静等他起床。我的所有证件昨天已经办好,按照凌玺御的安排,今天是我被送往英国的时间。

凌玺御踩着满地细碎的朝阳走过来,表情慵懒,睡眼浓松。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盯着满桌的早餐低声问,怎么起这么早?

我放在台面下的左手狠狠掐着右手的手心,企图让身体上的痛掩盖胸口蔓延的酸涩。我笑着回:今天要出国啊,太晚起床怕睡过点。

凌玺御的神色似乎怔了一下,随即下意识的侧目去瞥玄关口,看见我的行李箱后剑眉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轻嗯了一声,低头吃早餐,没再出声。

我双手撑着下颚安静的看着他吃,许是发现了我的举动,他抬眸,问,你不吃?我扬唇,笑着回,吃过了。随即转移话题温声问:凌玺御,你最喜欢吃什么样的早餐?

他闻言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台面上的早餐,低声回答:都可以,但以后不要做这么多。

我眼帘下强忍的暗涌差一点就夺眶而出,忍着胸口无以复加的疼痛扬唇笑着说:好啊,以后记得提醒。心里想的是,以后请记得提醒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告诉她,你的口味一点都不挑,什么口味的早餐都可以,不用做太多,每天一两份就足够。如果她够贴心,她会为你学着做各式各样的早餐,每天都不重复,每天都是新鲜的口味,或许终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最喜欢的那种。

有人敲门,是凌玺御派来接我去机场的人。凌玺御起身,送我到门口,我拉着行李箱的拉杆,手指攒得极紧,恨不得把拉杆镶进手心的血肉里,只希望将心脏的痛感转移。我在门口站住,转身面向着他,笑着说,凌玺御,我走了。

他站住玄关处看着我,目不转睛,眼眸里流转的情绪不明,突然就轻笑出声,淡声说:我以为你至少会要求我送你到机场。

我愣了一下,随即佯装若无其事的耸肩,笑着回答:无论送到哪里都是要分开的啊。顿了顿,看着他认真开口:凌玺御,我走了,你珍重。

转身的速度,一定要快过眼泪涌出来的速度。我坐在前往机场的车子副驾驶座位上,打开车窗,让呼啸而进的风吹得我的眼睛再也睁不开,汹涌的滚烫却势不可挡的翻天覆地涌上来。

驾驶座上陌生的年轻男人在开车,频频朝我侧目,最后似乎于心不忍般轻声安慰:凌先生是为了苏小姐您好,最近这边的情势太过动荡不安,送您出国避一下风头是最好的办法。您也不用太难受,等过些时间这边平复了凌先生会让人接您回来的,再说您和凌先生的感情这么好,出国也不是什么大事,要真太牵挂,凌先生也可以出国去看您啊!

我点头,说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凌玺御对我,以一个执棋手对一颗失败的棋子而言,已算仁至义尽。退一万步讲,即使到时候他愿意接我回来,该将我安排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呢?我的勇气已经超额支付,我的心,我的身体,都没有能力再去奢盼太不现实的事情。

到达机场时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我的情绪已经趋近平缓,平静的对身旁紧跟的年轻男人说,你先走吧,我留在这里等就可以了。年轻男人连忙摇头,认真的回答:凌先生交代让我亲自送您登机才行。

你先回去吧,我送她。身后传来熟悉的淡漠嗓音,我的心脏不由自主的一阵紧缩,不敢置信的回眸,神色素淡的男子缓缓走过来,站在我身侧,从年轻男人手中接过我的行李箱拉杆。

年轻的男人离开。我忍着心头的异样笑得无谓且明媚,我说,凌玺御,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走才追到机场来的吧?

身侧的男子嗤笑着轻哼了一声,没有搭理我的揶揄。谁都没有再开口,我们就这样安静相靠站着,我心里情绪万千,面色却强忍着保持镇定从容。凌玺御的神色依旧素淡,泰然自若。

飞机起飞前十五分钟,机场人员在广播里通知乘客登机,我心惊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身侧的凌玺御没有将我的行李箱递给我,亦没有出声催促我。我忍着慌张侧脸笑着解释:现在登机的人太挤了,等一下会松懈一点。凌玺御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似乎张了一下唇准备说些什么,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来电显示后迅速的接起,神色有些紧张,我不着声色的将自己的身躯挪开了几分,害怕自己听到会让自己情绪溃散的内容。

他一挂断电话我就连忙开口说道:你快去吧,我马上就登机了。他颔首,微微踌躇了几秒出声解释:我外公病情恶化,是医院来电话通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向我解释这些,我只觉得胸口压抑的很闷慌,我每听他多说一句话、每多看他一眼,我心里愈是不舍,愈是难受,愈是难以切割。

我从他手里拉过我行李箱的拉杆,努力咧着嘴笑着说,你去吧,快去吧,我现在就要登机了。他看着我,明明只是随意的看着,都让我觉得自己的慌乱无所遁形。我们站在人潮汹涌的候机大厅,他的嘴唇微微嚅动了一下,低声说了句,苏瑾訫,在那边注意安全。

然后转身。

我眼眶泛红对着他的背影点头,不断点头,然后,不受控制的大声唤出他的名字。他的背影顿住,回眸,隔着七八米的距离以及来往的人流与我对望,我的视线模糊,即使这么短的距离也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情绪。我抬高手臂向他用力挥手,扬着唇很大声的冲他喊,凌玺御,再见。

他愣了愣,颔了一下首,回过头去继续大步向外走,我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背影在我朦胧的视线里缩成一个黑点,再而消失不见。拉着行李转身时,滚烫淌了一脸,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捂着嘴阻止自己哭出声,径直走进另一条登机通道。

凌玺御,再见。我们,再也不见。

飞机直抵有程礼誉的国度,我一个人站在陌生的机场,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心底蔓延的,是前所未有的迷惘。若我按凌玺御的安排直飞英国,得在一个小时零五十分钟后才能到达。我没有给程礼誉电话,一个人执拗的站在机场的国际大钟前,等了两个小时,将手机开机。

我心里抱着残存的万分之一奢望,然后,这万分之一的奢望,没有落空。开机后的第一通电话,是凌玺御拨进来的。我在接与不接之间挣扎犹豫,我想听凌玺御的声音,这一刻只有这个想法占据我整个思绪,于是,我选择了前者。

电话被接通,他在那端异常冷静的问,苏瑾訫,你在哪里?

我此时的眼泪真的可以用奔涌而出这四个字来形容。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站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很想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哪怕是冷言冷语,都足以让我倍感温暖。我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喉间的哽咽,我像个疯子一样,边哭边笑的回,凌玺御,我很平安。

我问你他妈在哪里?!电话那端的声音开始变得激动,凌玺御似乎也在努力控制着他的情绪,吼完这一句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冷声质问:机场查不到你登机飞去英国的记录,苏瑾訫,告诉我你该死的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我哽咽的低喃:凌玺御,你放心,我很平安。凌玺御,你在机场有听见我跟你说的再见吗?没听见没关系,那么,凌玺御,再见。

他在那端急促的说了些什么,我已切断通话,将手机卡拔了出来,扔在陌生的机场,再也听不见,再也找不回。

程礼誉在这个国度看到我时很是惊愕,随即欢喜,认真的问:谨訫,你是来向我喊疼喊后悔的吗?

我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肆无忌惮的哭,我说,哥哥,我好疼,我的头好疼,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程礼誉连夜带着我飞往瑞典,那里有着医术最高明的脑科医生,手术定在四天后,成功取出肿瘤并且存活下来的机率是百分之三十,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成功取出肿瘤,然后变成植物人。最后百分之二十,是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程礼誉不肯跟我说话,他为我端茶倒水鞍前马后,就是不愿意和我说话,我知道,他在生气,他气我这么对待他温柔豢养了那么多年的小妹妹。我学着小时候撒娇的模样一声声唤他,我说,哥哥,哥哥,你陪我说说话吧。我说,哥哥,你现在不抓紧时间陪我说话,要是我躺在手术台上下不来——

程礼誉丢掉正在帮我削皮的苹果与水果刀,站起身边伸手扯我的嘴边红着眼眶怒诉:叫你瞎说我叫你瞎说。

我倾身用力抱住他,边哭边笑着保证:哥哥,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发誓。他回搂我,不说话,只是紧紧的回搂我。

在手术的前一天,我被剃成了光头。理发师一边剃发我一边陶然大哭,程礼誉抱着我阻止我乱动,我将眼泪鼻涕都抹在他干净的衬衣上,大声哭喊着,哥哥,哥哥,我不要做尼姑。程礼誉红着眼眶大笑,故意板着脸认真的回,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找人再给你头顶烫六个点,随便塞哪所尼姑庵去。

一旁听不懂中文的年轻护士掩面笑着用英文安慰我说,没事的,没事的,过不了多久又会长出来的。

我笑着点头,眼泪拼了命的往下砸。我是真的难过,真的舍不得。我知道,不会很快长出来的。我十九岁之前一直都是学生头,直到那一年遇见了凌玺御,身旁总是站着长发披肩的梁雨音的那个凌玺御,我才开始留长发,留了这么多年,舍不得剪,舍不得修,舍不得染,舍不得烫,然而,这么一次,三千烦恼丝均剪尽。我再也没有另外一个几年,再为另外一个男子,蓄这么长的头发。

在被推进手术室的前十分钟,本一直默默握着我手的程礼誉,突然出声问:据说那个人一直在找你,你这次是在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还是真的决定好好生活下去?

我怔了一下,然后笑着问:哥哥,你觉得呢?

程礼誉一字一句认真的回:你既然来找我,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给我好好的生活下去。谨訫,人一辈子疯狂一次就够了,我不会再放任你沦陷第二次。

我收敛笑意,低吟:那么,哥哥,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程礼誉将我的手机递给我,温声回答:给他打个电话说清楚。我低眸撇开与他对视的目光,轻声说,哥哥,我把之前的手机卡扔了,没有他的号码。

程礼誉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目光灼灼的盯着我,极为认真的说:苏瑾訫,别再自欺欺人,他的号码是被你一个字一个字刻进了心里去的。

我心脏一阵抽搐,伸手接过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颤着手按下那个铭记于心的号码。信号穿越几千公里的距离,传达到千山万水那端的某人手机上。电话被接通,那边的嗓音如同深冬结冰的湖面,一如既往的冷漠,他问,哪位。仅仅是这么普通的两个字,只是因为由这个人说出来,这种熟悉的嗓音,让我压抑的情绪顿时溃不成军。

我在他得不到回应后不耐的切断通话之前迅速的调整情绪开口,我轻声唤:凌玺御。

电话彼端瞬间万籁俱静,连呼吸声都不再有。两秒后凌玺御有些激动的嗓音透过手机传入我的耳膜,清晰到他犹在耳边。他还是那句,苏瑾訫你该死的跑到哪里去了?立刻给我滚回来!

我答非所问的回:凌玺御,不要再找我,我在治病,治可以忘记你的病。然后,切断通话,将手机递回给一旁面色不佳的程礼誉,我笑着问:哥哥,要是病治好了我把你也忘记了那可怎么办?

肿瘤紧挨着数条神经,最终的诊断书里写明了,若进行手术,手术后脑内短时间无法消散的血块会压迫着记忆神经,有很大的机率造成短暂性失忆。这个短暂性只是医学上的名词,血块需要长期的修养调节才能消散,若真的失忆,随着血块的消散,至少也得花上三五年才能恢复记忆。

程礼誉闻言浅笑,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那你最好别忘了我,不然等你醒过来问我是谁时,我会骗你说我是你未婚夫。

我笑,他也笑。有护士过来推担架,我还努力维持着微笑,他的笑意已经被紧张取代,握着我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我用力的反握他的手,语气坚定的说:哥哥,我会努力活下去。

隐约感觉到有人用棉签沾水打湿我的唇,我的喉咙像着了火一样干燥难受,只想要大口大口的吞水,努力咽了一下喉咙,连口口水都没有,那个人却还在小气的用湿棉签擦拭我的唇,我有些气恼,努力的撑开如灌铅般沉重的眼帘,眼帘之外的光线太刺眼,我反复睁闭了几下,终于适应。

我躺在床上,看着正背着我用棉签沾水的男人。那男人终于转过身,长得极为年轻和好看。他看着病床上睁大眼睛的我,我看着同样睁大眼睛看我的他。他的眼睛开始慢慢泛红,他伸手轻抚我的脸,温声问:你舍得醒了?

我用力的眨着眼睛,想将里面莫名涌出的液体眨出来,我轻声问:你是谁?我的声音干哑的很难听,他抚着我脸颊的手僵了一下,随即笑着回:你的未婚夫。

我笑,笑的眼泪哗啦啦淌出来,我干着嗓子说,哥哥,哥哥,我活过来了,我还没有忘记你。程礼誉也笑,像我一样笑得飙出了眼泪,他倾身轻吻我裹着纱布的额头,低吟:谨訫,恭喜重生。

此时,距离我下手术台,已有两月余。我在百分之五十的机率里成功取出肿瘤成为不醒亦不死的植物人。然后在两个多月后的今天,又成功的从那百分之五十里跃进另一个百分之三十里,苏醒、且未失忆。

程礼誉将我扔在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首都调养身体,这里气候潮湿,气温宜人,确实适合我现在这种破药罐底子生活。这座城市终年阳光明媚,四季如春,位于地图上南纬12°06’与西经76°55’的交汇处。而地图上北纬39.9°与东经116.3°的交汇位置,住着一个名叫凌玺御的男子。此时的我们之间,相隔一万一千一百二十公里的距离,四万六千八百秒的时差。

我有想过,若有一天我再回到一万一千一百二十公里外的那个城市,是否还能遇见那个,当初仅凭一次神色淡漠的擦肩而过,就让我陷入万劫不复劫数的男子。然后,我真的看见了他。

程礼誉说,谨訫,想不想回家。我轻声回,哥哥,我没有家,你是我唯一港湾。程礼誉笑,伸手轻抚我头上已经长出了三四寸的短发,笑着说:落叶总要归根,我们一起回去吧。我点头,神色平静的回,好。心底是波涛暗涌的激动。

此时已是我手术后来年的深冬,距我离开,已有一年零两个月又十七天。

我穿着厚实的棉袄,将新生的短发裹在松垮的毛线针织帽里,刚从毛绒手套里抽出的双手捧着盛满温牛女乃的玻璃杯,从杯口冉冉上升的温暖气雾中,目不转睛的盯着西餐厅另侧距离我至少二十米的那张桌台前神色素淡的男子。手术做得何其成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都能从西餐厅密集的人潮中,仅凭一眼就将他分辨出来。

程礼誉端着咖啡坐在我的对面,他将身躯向外移了移,成功的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从怔忡间回过神,将目光落回他的脸上,笑着说,哥哥,我看见了。

他面无表情的回:我也看见了。世界那么小,转身就能碰到故人并不奇怪。

我笑着问:哥哥,要是他走过来跟我打招呼,你说我要不要装一下失忆呢?我说这话时,远处的凌玺御已经站起身,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也看到了我,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我,即使他此刻径直朝我所在的方向走过来,我亦不确定,他要找的人,是不是我。

神色淡漠的男子一步一步走过来,而我仿佛看见了,随着他每一步的接近,我心底尘封已久的潘多拉之盒,逐渐松动。

凌玺御在我眼前站定,他迎着落地窗外的并不温暖的日光,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五官精致,神色素淡,只有深褐色的眼眸里,禁锢着万千复杂的情绪。他薄唇微启,低声唤,苏瑾訫。

我咧嘴,用万能的微笑面具掩饰心底翻天覆地的悸动,轻声问:先生,我们认识吗?

我话刚落音,对面的程礼誉极其配合的出声:不好意思,凌先生,我未婚妻的脑部一年之前做了个小手术,丧失了部分记忆。语毕将视线瞥向我,煞有其事的介绍:谨訫,这是你前公司的老板,凌玺御先生。

我微笑,朝面前的男子礼貌而生份的开口:你好,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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