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都会举办系与系之间的联谊会。这个月轮到我们艺术系选择联谊会的对象,组织科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张投票卡,上面列举了余数本学期还未参与过联谊会的科系。在女生占据了全系90%人数的情况下,能选择的无疑是汉子占据了半壁江山的建筑系,还未开始投票之前就早已口口相传地成了定局。
联谊会当晚,会场整个布置得像个小型的相亲会,气球拱门、花形缎带、看板、桌布,无处不在的粉红色。瓷砖上一条长形地毯从入口处延伸至小舞台下方,左右两侧被分割成男女阵营。
会场左侧建筑系的男生群体里,陆尧和吴旭然就在其中。
我和吴旭然一见面就开始唇枪舌战,我指责他和林舒的叛变,他数落我对刘成杰的固执,两人都执拗的不肯做出让步,战火升温,竟然连小时候屁大点的矛盾都给刨了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最后还是陆尧和简洁站出来劝的和。战争消停,吴旭然主动提出和解,关于我和刘成杰,他没再反驳,只是沉着嗓音说随你高兴就好。每次的争吵总是以吴旭然的妥协收场,这是我最得意的地方。
我说:“你就是太好脾气了
吴旭然沉重地叹了口气,嘟哝着发出怨念的咒声:“还不都是因为你,在你身边呆久了,再坏的脾气都会被你磨得没脾气
我微微扬起头,得意地笑。
不知是组织科的哪位精英提出的策划,用抽签的方式点名上台展现个人才艺。好吧,抽签就抽签吧,反正名额总共也就五个,在场两百来人,被抽到的概率也不大,可是,就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刹那,我恨不得扯下自己的耳朵。
被点到名字的感觉,就好比你对着只剩一天寿命的将死之人说他中了**彩一样,超市刮卡连个末等奖都从没中过的人好歹也算人品爆发了一回,只是这人品爆发得太不是时候了。
虽说我一向对外标榜自己是只皮厚的犀牛,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糗这种事,我还是敬谢不敏的。台上的主持人喊着我的名字,我洋装淡定地一步一步后退,打算悄悄开溜,却被身边认识的三两个看笑话的女生拱上了台。主持人给我递过话筒,我眨巴着无辜的小眼神看着她,她却视若无睹,我真恨不得用我那绞肉机般磨得嘎拉作响的后槽牙将台下起哄群众的骨头一根一根嚼成粉末。
灯光打下,我整个后背冷汗涔涔,深吸口气,想着豁出去吧,冷不丁琢磨,唱首歌?不行,五音不全,小时候被同桌逼着参加学校的合唱团,几十个人的和声,愣是淹没不掉我那出类拔萃的无规则尖嗓。跳个舞?不行,四肢不协调的,来段广播体操还差不多。来首诗朗诵?不行,文艺青年做的事搁我身上就成了装腔作势。如果这个时候陪我参加活动的不是简洁而是若琳,我一定拉她上台来跟我说一段对口相声。
台下寂静一片,冷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我在台下飞速搜索到吴旭然的踪迹,向他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他笑着对我做了个ok的手势,简直不明所以。紧接着,台上想起悠悠的钢琴声,台下瞬间一片哗然。
台上左侧的白色钢琴旁,陆尧绅士地端坐着,柔柔的灯光打在他黑色的衬衫上,露出带有几分稚气的酒窝对着我浅笑,帅气极了。他对我做着唇语,我意会,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举起麦克风,闭上双眼。
melodylane,除了在ktv外,这是我第一次在人前演唱的第一首歌,另外,这也是我头一回在有真人钢琴伴奏的环境下演唱,提升了整个气场不说,还大大鼓舞了我出洋相的士气。尽管水平不够,我还是努力唱完了,索性有陆尧愿意挺身而出慷慨相助,否则这场洋相还不知该如何收尾。
每次联谊会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用抽签的形式在男生群体和女生群体之间产生幸运的十组配对,要求在万众瞩目下共舞。
这一轮,换吴旭然不幸被抽中,他在我旁边十指紧握,整个呈呆滞状,我似乎能够听到他剧烈狂奔的心跳声,我想,如果再靠近他一点,或许还会听得到他全身毛孔都在叫嚣的强烈可求。如他所愿,简洁的名字也被列入了其中,不过那是在报出跟吴旭然配对的女生的名字之后。事实证明,现实是残酷的。
在优美的华尔兹响起之前,吴旭然私底下找到跟简洁配对的那位男生——球形的胖墩男。吴旭然竭力吹捧自己的舞伴,几乎列举完了跟美有关的所有词汇,末了弱弱提出交换舞伴的请求,被一句“你当我傻啊”给无情拒绝了。
有着艺术系系花之称的简洁跟美艳的林舒不同,如果说林舒是高傲的玫瑰,那么简洁就是清冽的梅花,想要亲近观赏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跳舞时,简洁就跟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样机械,没有跟配对的对象有任何的互动,只当是在完成一项简单的任务。
吴旭然的视线总是围绕着简洁打转,每每旋转我都会为他的颈椎捏一把冷汗。我不得不说,和他搭档的那位女生的好脾气和吴旭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被心不在焉的吴旭然踩了好几次脚竟然还能面带微笑的一次次重复“没关系”。
我看不下去了,和陆尧大致协商了一下,就往舞池里冲。先是我们俩装模作样地跳了几下,然后直奔简洁的方位,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就将他们生生拆散,当然,交际舞什么的,我是一点皮毛都不会,只随便跟着音乐乱摆,那位胖墩男直盯着我看,脸上写满了诧异,大约以为是不知打哪来的业余演员自编自导着猪八戒抢媳妇儿的蹩脚戏码,他大致也没想得太多,因为很快他就被我毫无章法的凌厉舞步摧残得几近崩溃,我矫揉造作地声声说着对不起,他欲哭无泪地频频摇头,哀怨地咬着嘴唇,想嚎又不敢嚎。
另一边,陆尧带领着简洁,几个大转优美地舞到吴旭然的周围,那位好脾气的女搭档看见陆尧,两眼直放光。两个好哥们默契地相视一眼,随后陆尧一只手把简洁轻轻推到吴旭然的面前,同时另一只手趁着吴旭然放开之际牵起了那位女搭档的手。
大约是我们违反了规则,主持人一直在冲着我们大吼,不过现场的气氛反倒被我们给炒得活跃了起来,许多人邀约上心仪的舞伴,成双成对地走进舞池。
眼见吴旭然和简洁那边的气氛正渐入佳境,想想也是时候该全身而退了。我翻转舞步来了个华丽丽的转身,正面对上陆尧的脸,相互打暗语,一同找借口弃舞伴开溜。
月兑离人群,旁若无人的我和陆尧立刻笑得四仰八叉。
我和陆尧谈笑着走到会场旁的小凉亭里,这里很安静,附近躲在暗处约会的小情侣们似乎都把焦点集中在了会场里。晚风徐徐,树叶轻快的沙沙作响声夹杂着从远处传来的悠扬舞曲。
陆尧深知我的弱点,闲扯当中时不时会穿插灵异怪谈,我捂住耳朵,他就会放肆大笑。
手机铃声响起,是刘成杰。他问我在做什么,声音充满了无力感。我瞄了陆尧一眼,捂住话筒走到凉亭外,回答他说和简洁正在联谊会的会场外。
我反问他:“你呢?”
“我在想你那是温柔的,带着邪气的声线。
我半信半疑地询问:“真的?”
“傻瓜,当然是真的
他轻声笑出,我开始想象被他温暖的手臂拥入怀中的感觉。
“叔叔还是没有消息吗?”
几天前,刘成杰告诉我他的父亲仍旧行踪不明,他说这是闹失踪最严重的一次。
“嗯,至少他没联络过我,我也好多天没回过家了,最近,讨债的人来得越来越勤快了,我昨晚找了个时机回去,家里也没有任何他回来过的迹象,我有些担心,下午到派出所去备了案最近在电话里,总是能够听出他从语气里流露出的疲惫感。
“那你都住在哪里?安不安全?”
“住在宿舍里,跟同事挤挤,没事的,不用瞎替我担心,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结束不到三分钟的通话,我回到凉亭,陆尧换了个姿势,翘着二郎腿,手肘抵在横杆上,支着头,眼神斜斜地望着我。
“他对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吴旭然跟你说了什么,只希望你别当真,他对我很好
陆尧摇了摇头,喟然长叹,“就算是赌气,你也不能这么说旭然,毕竟他和你那位痞子男朋友是好兄弟,林舒可以做到一边倒,旭然就不行,真正为难的人其实是他
陆尧看似冷酷无情,却又总是能够做到客观对待,冷静分析。
“那么关于旭然和简洁,你又怎么看?”
陆尧不耐烦地别过头,把下颚抵在摆放在栏杆上的那只手臂上,“你们女人就是三八,成天揪着老掉牙的问题不放
“两个当事人现在可是在增进感情中啊,能算老掉牙?”
“如果旭然是认真的,我当然不会有意见,倒不如说,我更希望他能用最短的距离走近简洁的心里,我很清楚,简洁很需要一个能够清理她杂乱心房的男人,最好是能够不顾一切地将她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通通焚烧掩埋的人
“我相信旭然可以
陆尧勾起半边嘴角冷哼一声:“怎么?不赌气了?”
“我说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让简洁放下过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就是一辆坦克,钢筋水泥武装自己,除非得到她的许可,否则谁都也进不去。当然,我希望旭然能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和毅力,那是必须要具备的因素
从他认真的表情能看得出来,他对简洁的重视,超越了理性,远在我和吴旭然之上。
“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陆尧静默不语,侧对着我,倚着横杆,悠悠地望着远方,看着他膝上的手指,遐思着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余音绕梁,一串串音符代替诉说流淌进心间,有些苍凉,脉脉心间,数不尽隐没了多少难言之伤。陆尧对我来说,不是过客,也算不上好友,我已渐渐能够读懂他的微妙的表情变化,却依然无法看穿他的内心。
结果,我还是无法得知简洁的过去。以我对简洁的了解,我估测简洁将痛苦施加在记忆上的承重度,好比一架天平,我和简洁各站一端,毫无疑问,会是羽毛对石头,一边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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