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们寝室里总是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前来顶礼膜拜的女生走进来都会错觉自己走进了花店。我现在确信,王博追林舒,是动真格的了,每个礼拜,花房送货的大姐必定会来我们宿舍报道个两三回,每回见到林舒就跟见到财神爷一样,眉开眼笑的,嘴角整个扯到耳朵根。上个礼拜是百合玫瑰,上上个礼拜是熊偶巧克力,被林舒警告不要再一厢情愿造成她的困扰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后,这个礼拜花房的大姐愁着脸,只送来了小束的向日葵,林舒暗自庆幸自己的警告起到了作用,我们一致认为的却是王博的小金库出现了危机。林舒飞速打电话约出王博,准备打铁趁热,盘算着如何用快准狠的方式掐灭王博最后一簇奄奄一息的小火苗。
送走花房大姐,若琳找来矿泉水瓶,插上向日葵,摆放在窗口向阳处。向日葵的茎追随太阳微倾,花蕊骄傲地抬头,独树一帜的美,金黄的花瓣衬以亮蓝的的晴空,成了室内最惹眼的风景线。
下午没课,中午小眠了一会儿,一觉睡醒,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窗台那朵向日葵,想着,兴许今天会是美好的一天,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看到了刘成杰的短信,问我有没有课,说他正在学校北门外,想要见我的时候,我便更加笃定。
在去往大学北门的路上,天空忽然聚集了大片的乌云,太阳藏在了它们的身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整片天空都染上了深灰色。快要下大雨了吧?这么想着,我开始提速奔跑。其实,早一秒都好,我只是渴望见到他,与天气无关。
北门外,我对着刘成杰的背影笑得灿烂,我跑向他,他转过身看着我,我依然对他灿烂微笑,他却没有任何回应,我忽然能够理解王博最后为何会选择送向日葵给林舒了,因为我和他一样,像极了那朵向日葵。
“怎么用跑的过来刘成杰轻轻撩起我的刘海,擦去我额头上的汗珠。
“怕你等得着急
“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我握住他的手,笑着对他说:“下次不了
“嗯,下次……”他欲言又止,反复停顿了好几秒,最后抿了抿嘴,说:“冉,到你学校里去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说吗?”
刘成杰用余光快速扫了一眼身后,我注意到他这一无意识的举动,顺着看去,一辆抢眼的红色跑车停在路边,驾驶座上,一个烫着大波长发,带着太阳眼镜的女人扭头正对着我们的方向,她一只手慵懒地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夹着烟叼在嘴里,半张着嘴吞云吐雾。她的轮廓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快速过滤了一遍脑海里的回忆录,却还是想不起来。
那女人丢掉手中抽剩大半的香烟,抬起手,朝我的方向挥动手指,大红的唇瓣肤浅地上扬,得意的表情,流露出只有女人才能读得懂的示威。我虽然看不到她的视线,但我确定她在看着我,因为我打从心底泛起莫名的厌恶感,那感觉就像有毛毛虫在你咽喉里蠕动一样。
我扬起头,不甘心地回敬那女人一眼,然后潇洒转身,挽上刘成杰的胳膊,径直走入学校。尽管已远离数米,我依然能够感觉到身后缠人紧逼的视线,有如芒刺在背的不舒服感。
午后的操场只有寥寥几人在踢着足球,显得有些空荡,天上乌云压得很低,刮风了,原本温熙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我和刘成杰并肩坐在沙地旁的石椅上,沙地里,一男一女坐在双杆上,没有亲密的举动,看起来不像是情侣,但两人的表情都带着几分羞怯,大约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状态吧。
“可以说了吗?”
刘成杰垂下头,反复搓着手指,“冉,对不起
“好好的,干嘛跟我说对不起?”我迷茫了,这上演的哪出?
“我爸出事了,昨天被放高利贷的那伙人抓住,用武力威胁他下个礼拜必须要交出钱,否则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的眼皮突兀地跳了一下,我慌张地揉了揉,一边安慰自己没事,一边故作镇定地问:“那他人呢?”
“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现在被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可是,这跟你对不起我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打算逃走?”
“如果逃走可以解决问题的话,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那群人,擅自撬开我家的锁,冲进去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找到了我妈写给我的信件,上面有她寄来的新家庭的全家福以及通信地址,他们以此来威胁我们,你知道的,我不能让我妈有事他把头垂得很低很低,十指用力抓着头皮,我暗自庆幸他没有留指甲的习惯。
事情已经月兑离了常轨,超出了我所能够承受的范围,在朝着戏剧性的方向发展。“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想开点,事情总会过去的”……诸如此类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风凉话我说不出口。十八岁该算成年吗,因为我们还是只能向父母伸手寻求依靠的孩子,这年纪不该有的遭遇,太过冒险,太过沉重,让人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的话语。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接下来,事情还会变得更加糟糕。
“冉,对不起,我们分手吧这是交往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提出分手。
我坚信人的第六感,可是我的第六感从未如此灵验过,至少在坏的事物上没有,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得上是个乐天派。你相信吗,听到分手宣言的那一刹那,我很平静,因为毫无预兆的冲击来得太过猛烈,所以平静。“阿杰,你在说什么呢?”
他埋头,和以往每一次的忏悔一样,只一味地重复着“对不起”。然后我想起,从进学校大门到现在,他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是因为害怕?亦或愧疚?
我确信我们这些天的感情一直都很稳定,至少相较于往常,已经少了许多的摩擦,他没玩失踪,每天必定一通电话,我没闹别扭,不去干涉他的生活方式,我以为这是好的兆头,全新的开始,奈何确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刻的宁静。
坐在红色跑车里的那张贵气又嚣张的面孔突然浮现在眼前。那个女人,是去年在酒吧里和他拥吻的那个女人!是造成吴旭然额上伤疤的罪魁祸首!我似乎已经可以理出一些头绪了。
“那个女人让你这么做的?”
他摇头,“不,是我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
“阿杰,你还记得上一次来学校,你对我说的什么吗?你说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求我原谅你,这次也一定是有苦衷的不是吗?你说出来,我能理解
“冉,你还不明白吗?我需要钱,需要足够偿还我爸高额债务跟高额利息的钱!她愿意帮我,也只有她能够帮我他如此说着,语气里包含了歇斯底里的叹息。
“前提是要你离开我吗?”
他终于抬起头,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的侧脸,他和我一样,眼角泛着湿意,是泪水朦胧了双眼造成的错觉吗?
风携着细沙吹落青石板,还传来了双杠处莺声燕语的欢笑声,在我听来讽刺至极,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理智也被吹散在了风中,只剩满心的仇恨在作祟。
愤怒,满腔的愤怒正在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撕裂着我的咽喉,我猛地站起身,沿来时路奔跑。刘成杰追了上来,从身后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扯向他,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吼:“你放开我,我要去找那个女人,我必须要问清楚,就算她愿意帮你,也不能够提出这样的要求啊,感情不是用来交易的
在我全力挣扎之下,刘成杰的力道开始变得不受控制,我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所有的力道都凝聚在了手掌,将我两边肩膀狠狠扣住,踢他,踹他,他都无动于衷。
“我说过那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他认真的表情,等同于插在我心尖上的利器,是残忍的,致命的。
我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矫情地抱头痛哭,心里无比渴望他能够心软地将我抱住,和之前每一次的忏悔一样请求我的原谅。我讨厌潜意识里形成的惯性思维,“见一次吧,或许他有什么苦衷”,“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总会改掉的”……反复毒害自己,无药可救。
这一次,他铁下心肠,没有哄慰我,只是站着,没有任何动作及语言。
我压住胸口,心想,该认命了吧。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眼帘下,他的双脚没有想要离去的迹象,我又对着地板重复吼了一遍,他开始犹豫着转身,走了两步,顿足,几秒后,他再次迈开步伐。我的目光追逐着他的脚步,这一次,他没有停留。
我站起身,目光在青石板上寻找可以用来投掷的东西,我不得不赞扬学校的环卫工人,他们实在是太敬业了,以致地上除了刚被风吹落的几片落叶和尘土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月兑下脚上的帆布鞋,朝着刘成杰的背影用力丢去,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鞋子重重打在他的肩膀上。
他转身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悲凉,他用我听不到的声线,小声低喃着:“冉,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庆幸他们没发现我藏在花盆底下那张和你唯一的合照
他走了,彻底离开了,我穿着一只鞋,像个雕像,狼狈地在路上站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一个路人从我身边走过,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发了疯地朝他怒吼:“看什么看!”得到一句“神经病”。
的确,我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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