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夜空清澈如水,经过连续几天雨水的冲刷,一尘不染地柔亮度简直胜过被擦得锃亮的光滑皮鞋面。我坐在吴旭然家的阳台上,喝着他爸爸为我们冲泡的铁观音,吃着他妈妈亲手做的煎饼。吴旭然知道我不爱喝茶,问我要不要换一杯果汁,我说不用,偶尔喝喝茶也不错。
简洁似乎心情不错,我和吴旭然无聊得没话找话说的时候,她全程都在乖坐着微笑倾听。从她脸上明摆着的醉人娇容,不用她说我也能看得出来,她已经深深喜欢上了普通家庭的生活氛围。我心里开心极了,得意忘形地多嘴调侃他们:“你们这对新婚夫妻打算啥时候生个大胖小子给我们玩玩?”
我话一说完,简洁立刻收起笑容垂下了头,我以为她是在害羞,可仔细打量却又觉得似乎有些严肃过了头。吴旭然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乐呵呵地搂着简洁的肩膀近似敷衍地对我说:“这有什么好急的
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陆尧。吴旭然看到桌上手机的来电显示,笑话我说:“看来某人又要煲电话粥了其实吴旭然不知道,整个假期里这还是陆尧主动打来的第一通电话。明明应该生气他不闻不问,但心里的喜悦还是占了上风。在接电话之前,我刻意清了清嗓子,努力不让情绪表现在脸上,以免又让吴旭然看笑话。我接起电话,平淡地说了句“喂”。
“冉,在家过得还好吗?”
陆尧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疲惫,难道上流家庭过春节都这么遭罪的吗?“嗯,还好
“我很想你,你有想我吗?”
情侣间的场面话,不能当真,否则气势就软了。我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能既不破坏两人之间的感情又能让他听出我的不满,犹豫之际,坐在我对面那对小情侣用直勾勾的眼神不停盯着我瞧。当着他俩的面我又不能表现得太矫情,只得无奈地回了句:“嗯其实我的潜台词是:既然想我又为何久久都没有一通电话。
“冉,我外公明天晚上的飞机回加拿大,你能不能提早一天回来,他老人家想见你
敢情他是因为这个才主动打来的电话。我心里不爽,想也没想就坦言拒绝:“不要
他似乎很不满我的直接,委婉地责备说:“冉,那毕竟是我外公,即使你多不乐意也都好歹给我个面子
简洁见我脸色不对,探头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捂住麦,小声在简洁耳边道出了实情。简洁劝我说:“陆尧是从小跟着他外公长大的,感情比他父母还要好,他既然要见你,想必是有重要的话想跟你说,你还是去吧吴旭然也在一旁提醒我不要意气用事。其实我心有不甘,对我父母的约定他可以轻易反悔,为何他的家人想要见我,我就非得屁颠屁颠地照他们的意愿去做。这些想法我没有说出口,因为一旦说出口就意味着用钻机在我们的感情墙上钻出一个大洞。我平心静气地对陆尧说:“等我想想再给你答复
我将事情告诉了爸妈,连他们也赞同我去。老爸说对方是家里的大长辈,既然主动邀请了,不去的话会显得我们教养不好。老妈在身旁连连点头,我更没有不去的道理了。我说我明天一早过去,吃顿饭花不了多少时间,中午就能回来。老妈不让,说后天就要开始上班了,没必要再奔波劳累影响新年第一天的工作质量。其实,我回来主要是为了多多宽慰和补偿未来好长一段时间不能陪伴在他们身侧的日子,可是最后却是我从他们那得到宽慰,和孩子一样,无任何区别。
约定的见面时间是中午十一点。陆尧说要开车来接我,我说没必要多走这一遭,坐快车就很方便。早晨的雾气很大,为了避免人流高峰时段,我刻意早起到车站买最早一班的车票,可是因为雾气不方便通行,原本预计六点出发的早班车一直等到八点钟才离开车站。本来是打算提前到给第一次见面的长辈留个好印象的。这下是彻底泡汤了。
中午十二点,比原定约好的时间晚了整整一个小时,我走出车站,着急忙慌地等候在出租停靠点的长龙最尾端,看着身后排得越来越长的队伍,我心想要不让陆尧来接吧,掏出手机才想起昨晚忘了充电,从家里出发到车站时手机早就已经关了机。我沮丧地垂头,找个公用电话吧,又不舍得排着的位置,问前后的人借手机,他们都一副老狐狸的态度不理睬我,什么叫世态炎凉,我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前方每开走一辆出租车我就会看一次腕表,就在我的排列数从十位晋升到个位时,中途有一个背着尼龙大袋蓄着胡碴子的中年欧吉桑从车站里头奔了出来,他直接挤掉前面第一位背上背着大背包类似高中生的女子,如老鼠窜洞般的猥琐动作迅速钻进了车里。女高中生似乎脾气很好,并没有与他计较。她的淡然我可以理解,毕竟等下一辆出租车停站还是她的,可对于龙尾每秒都有好几人拉长队伍的人们来说,这就意味着要多等上几分钟甚至更久。♀我气得直跺脚,咬牙切齿地对着绝尘而去的那辆搭乘着插队鼠的出租车大爆粗口,前后几个人也都愤愤不平地小声抱怨。
到达本市赫赫有名的五星级酒店门口,我下了出租车,提着大袋行李像风一样飞速掠过了朝我彬彬有礼伸出手的接待帅哥,进到酒店又将迎宾小姐甩在了脑后,最后停在酒店大堂慌乱地张望,紧接着直奔醒目的电梯间。
我幸运地赶在了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钟安全上垒,弓着背不停地大口喘气,身边几个穿戴得体举止雍容的男士女士瞟了我一眼,然后嫌弃地别过眼。
电梯很快到达五层的豪华中式餐厅,陆尧就站在餐厅门前等着我,他跟我一样,眼神时不时地瞅向腕表。我照了照电梯里的壁镜,将先前因风风火火赶集一般的速度导致的凌乱衣服和头发梳理整齐,然后走到陆尧的面前。他皱紧的眉峰在见到我的那一刹那纾解开来。他没有责备我,也没有询问我为何迟到,只是牵着我的手大步流星走进餐厅。
穿过偌大的餐厅大厅,步入铺就华丽红毯的包间过道,过道两边的金黄墙面上整齐陈列的高仿真名画,给人一种走进艺术殿堂的幻觉。
走至过道的尽头,停在过道左侧紧闭的一扇门前,两边各自站着的黑色套全副武装的男子恭恭敬敬地向陆尧行礼。他们带着大黑墨镜,遮住了三分之二的脸孔,严肃冷峻的模样只觉得像是打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孪生兄弟。
现实生活中的上流人士和电视里演的果然夸张得如出一辙。
陆尧用眼神给我打了个暗示,随后开启了包厢门。我原本是不紧张的,可一见陆尧一副郑重其事的严肃表情,我心里就没了底,双腿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外公,安冉来了
站在巨大落地窗前俯瞰风景的老头儿转过身来。他身形高大,拄着根装饰性的拐棍,后背略驼,身着印有精致吉祥图案的黑色唐装,颈纹往上是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颧骨分明,眼神淡定,花白的头发,额头上无数道沧桑的褶皱,他的表情极度威严,从进门开始他的嘴角就一直绷着,让人敬而远之。
我表情夸张地向他鞠了个九十度大躬,紧张得嘴唇直哆嗦,像极了古代扫撒婢女第一次叩见皇帝,“外公……不对,陆爷爷,您好,我是安冉
老头儿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到足够躺上几个成年人的巨大圆形餐桌边的主桌席上坐下,朝我摆了个手势,“嗯,坐下吧
在陆尧的引领下,我僵硬地坐到与老头儿隔了一张椅子的位置上。我正襟危坐着,不知该何处安放的双手在桌子下方不停地搓动。以前参加陆鸣的婚礼都不曾这么紧张,如今一个老头儿就能令传说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冉闻风丧胆,所谓一物降一物,真不是古人兴口胡诌的。我低下头,暗暗庆幸陆尧的父母兄嫂不在。
“对我这老头子不需要这么拘谨,平时怎样就还怎样,没关系老头儿绷着一张冰山脸,口出这样一番说辞实在是没有说服力,我不禁同情起陆尧的童年来了。
半晌,一名端庄的女服务生开门走进包厢,将一本厚重的菜单放在我桌前。
老头儿说:“喜欢吃什么随意点
我将菜单小心挪到老头儿跟前,“您是长辈,还是您来点吧,我胃口好,不挑食的
我话刚说完,老头儿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或者失了礼数,心里暗自叫苦,岂料老头儿竟哈哈大笑了起来,眉眼飞扬,慈祥温厚,与前一秒简直判若两人。想必是将商场上对待同业以及下属的软硬兼施那一套代入到了生活当中。
老头儿看着我频频点头说:“嗯,不骄矜,不做作,很好
我立马傻了眼,本来还做好了赴鸿门宴的最坏打算,没想到会面竟出奇的和谐,我整个人都放松了。
饭桌上,老头儿询问起我的家庭背景、学历以及工作。我知道上流家庭还传承着封建社会的老一套思想,重视门当户对。我本就是小门小户出生,所以没打算隐瞒,一切都据实禀报。老头儿听后倒也没有不待见,反倒对我松懈下来的习以为常的平民式语调泛起了浓厚的兴趣,与我侃侃而谈,我不时点头,微笑,斟茶,一切恰到好处。
饭后,老头儿心情大好。陆尧提醒差不多该出发去机场了,老头儿点头,吩咐门口站着的两名黑西装手下先开车回别墅搬行李,随即他又差遣陆尧也一块跟去盯梢,以免将他苦心淘得的贵重礼品蹭坏或划破。我心想,既然陆尧都离开了,那我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吧,谁知老头儿却看着我说:“安冉,你留下
我背脊直发凉,心里直犯迷糊,莫不是这席鸿门宴终于拉开真章了?
果不其然,陆尧与两名黑衣男子一离开,老头儿脸色瞬变,一脸凝重。见他深思,貌似是在揣摩着什么,我憋不住,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陆爷爷,您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老头儿思忖片刻,严肃说道:“我就直说了吧,家世什么的我不介意,你的为人,我也有几分满意,只是对于陆尧,我是极力的反对他在事业未成熟之前交女朋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轻轻摇头。虽然老头儿说得很委婉,但我心里仍是免不了一阵抽疼,我大约能猜得出来,老头儿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宝贝孙子对过去那段感情的不坚定导致了身边人对他容易受到感情打击而影响周围一切的性格产生了担忧。
“陆尧那孩子是个对待感情极端认真的人,这算不得优点,一个男人要想做大事首先就得学会不轻易被自身感情左右说到自己疼爱的孙子,老头儿的眼神如雾里看花般迷离,“我们家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我老了,打理这么大一家上市公司实在是吃不消了,我大女儿以前也是个强势的女强人,结了婚有了孩子之后,耳根渐渐变软,做事也变得瞻前顾后起来,我小儿子的身体不好,帮忙打理一个部门就已经是极限了,偏偏他膝下就一个女儿,被宠得无法无天,以前陆鸣沉着稳重最适合继承家业,可他却毅然决然地放下家业选择当一名普通的律师,我现在唯一能交付的,就只有陆尧一个了,你能体会我这个孤寡老人的良苦用心吗?”
我淡静地问:“陆爷爷,您请直说,您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陆尧能回到加拿大继续深造,方便跟在我身边学习打理家族事业,这件事我不知道跟他提过多少遍,他每次都是拖拖拉拉下不了决心,我了解这孩子,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所以,请你离开他,只要有你在他身边,一定会影响他回加拿大深造的决心
这些事,我从未从陆尧那听过只言片语,我暗自冷笑,“如果我说不呢?”
老头儿那粗树枝一样的拐棍重重地敲击地面,表情瞬间变得恐怖狰狞,“由不得你说不
我站起身,直接向老头儿挑明自己的立场,“陆爷爷,我想您大约是误会了,我从没听陆尧提过深造的计划,就算有,是去是留那也是他个人的问题,能动摇他决心的人,未必会是我
老头儿摆脸,深知与我交谈无望,不再多说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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