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警察局已经是夜黑了,在里面坐了将近4个小时,被施舍一小杯白开水,我告诉他们我手机被骗了,仅仅是“我的手机被骗了”这七个孤独无力的字眼,他们叫我先走,说过几天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终于可以放心了,我不用在担心任何东西,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东西都不属于我,它们应该从我的手心里和心里解月兑掉。
昏黄的街灯,它让我忽然想起自己家里的灯,同样的颜色,冷漠而迷惘,萎靡又堕落。在我家客厅的天花板上悬吊了10多年的钢制吊灯在上个星期被妈妈用它的黑色长筒丝袜缠住了它断掉的一臂,它变得像个小丑一样可笑。曾经它是我亲自从跳蚤市场上买的二手货,现在它已经变得不太像我当初见到它的模样。我想,在坚硬的东西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包括思想。
闪烁的霓虹灯,牵着女人游逛的男人们,店子里摆设的各种饰品和食物,昏暗的一角里伸出的满是污垢的手一切的一切都不属于我。而我又属于谁?我属于我的妈妈杨秀,一个血液里都流动着摇滚金属物质的女人?她或许根本就讨厌这样的所属关系,她热爱自由,热爱放纵,热爱在各种酒精里需找任何一个虚荣的机会。我不能没有她,就算她再怎么打骂我,我也必须死皮赖脸地跟着她。我无法独立,我的大脑让我的整个人生彻底颓废了,完蛋了。没有她,我不知道我能够胜任什么样的事情。我想,从黑暗里伸出的双手后是蓬头垢面、衣裳破烂的我。
自从2个月前在某个电子加工纺工作的第一天,我被微小的电子产品袭击了眼球,头昏脑胀,弹眼露珠。很多人都被我奇怪的反应吓个半死,没有一个人愿意送我进医院,我只知道我躺在冰冷的地板砖上,被泪眼婆娑的自己亲手推进了太平间。
我不敢回家,妈妈正手拿着扫把坐在沙发上等着我,电视里播放着极度血腥的恐怖片。在她脾气最为暴躁的时候她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魔鬼。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一个小公园的长椅前停下,忍着饥饿睡了一晚。我因饥饿而醒来,惊诧,在大约一年后,使劲揉揉眼睛,我也许还没醒来。管它呢,梦着就梦着吧!
他穿着一件纯白T-shirt,配搭一条褐色的帆布短裤,一头浓密的黑色短发,高高地站在我的面前,一抹匀不开的疑惑在他的脸上沉醉起来。这个清晨有一抹明媚纯净的阳光贴在我的心上,在安宁的公园里。
“嘿,早上好!”他轻扬起嘴角向打了个招呼,一刹那间公园所有的花香以他微笑时嘴角弯起的形态游走在舒适柔软的空气里,我闻得到,那是一种幸福的感伤。
“你也是!”我木讷地回应他。
“你喜欢露营吗?”
“什么?”
“为什么在公园睡了一个晚上,你不觉得这里的蚊虫很多吗?”
他见我沉闷不语,便走过来坐在我得身旁,那一小块包融住我的他的身影随着他一同坐在我得身旁。我被强烈的日光照个通透,清清楚楚看到手臂上和腿上密密麻麻凸起的红点和心里密密麻麻的自卑。就算我睡在家里这些红点也会出现,在墙壁的孔隙里随便就能找出一对正在交欢的虫蚁,它们毫无节制地在我的皮肤上生育繁殖,家里的床单地板书桌上沾满了那些虫蚁的唾液和子宫破裂后溢出的羊水。
余光里的他,干净而纯透,反复皮肤里摄入了最鲜女敕的阳光,仿佛在他的生命字典里不存在“死亡”、“悲愤”、“不幸”、“绝望”等一系列与黑夜有关的词语。
他伸出食手轻柔地刮了一下我布满红点的手臂,嘘了口气,问:“这痛吗?我感觉是。”
我摇摇头,把他的大手从我的手臂上推开,起身就要走。他一把抓住我的头顶,像操控一个小孩似的把我推到附近的一个医院。整个过程我被一种钢硬男人力量牵扯着,又被自己的自尊和原则背叛。彻底的,我失败了,服顺一个陌生的带有莫名其妙动机的男人。或者说,我太需要阳光了。
还在离这家医院100多米处我就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和口臭,我的心脏开始跳动,愈来愈快,身子也开始发抖。他抓着我的胳膊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常,奇怪道:“你很害怕进医院吗?为什么发抖?不是告诉你了,只是买点药吗。”
我支支吾吾央求他:“还是别去医院了,只是被小虫咬的,没多大问题,在药店买点药就行了。”
他面无表情,他手抓着我的力度还是那种合适到我逃不掉又不会感觉疼痛的力度,只有一点小小的幸福的压力。
医院大厅里,站在前台后的猴护士眯起眼对着大门外,隐约看到一对人似的东西朝这里过来,连忙带起眼镜,才发现是王子和青蛙。猴护士用手肘猛地撞了一下坐在身旁打盹的胖护士,胖护士立刻睁开眼,心神错位的样子,起身边迅速整理好帽子衣服边问:“是主任还是院长来了?”
猴护士翻了翻白眼朝门外的两个人努努嘴,“你自己没长眼珠子啊。”
胖护士心咯噔了一下,面色猩红的急忙跑去卫生间。3分钟后回到了站台后面,矫揉出一股自然的媚态,细着声问猴护士:“请问,那个男人去哪儿了?”
猴护士面色由红转紫,阴冷地盯着胖护士涂了血红色口红的厚嘴唇和黑紫色眼影,讽刺说:“你去了太平间吗?那个男人早过去了,他问我药房在哪儿。还有,你可以多出点钱买点高档一点的香水吗?最近我头晕的厉害。”
胖护士把大衣中间的一颗扣子也扣上,尖叫道:“你没发觉我变瘦了吗?”
猴护士低头看看胖护士被撑得满满的大衣,唉声叹气道:“你不仅瘦了,而且连眼睛也小多了,难道你没看到那为帅哥身后的女人吗?”说罢,手撑在额头上,无奈而又失望摇摇脑袋。
胖护士不由分说地跑去药房,正巧看见他站在药房窗口前替我买药,我也正巧看见她。胖护士手插进大衣口袋,一本正经地走过来,破天荒地毕恭毕敬向我问了声好。我手拽着衣角稍点点头,嗫嚅着:“他只是帮助我,替我买点药。”
胖护士恍然大悟,笑说:“买药?买药啊!利培酮片那么快就用完了吗?”说到“利培酮片”几个字时胖护士故意扬长声线。那声线长满尖锐的毛刺,紧紧勒住我的喉管,痛痒得我说不出话。
他清清楚楚听到那四个怪胎一样的字,便要求医生拿一些利培酮片。售药员疑惑不解,问道:“你不是要治疗蚊虫咬伤的药膏吗?怎么又要精神治疗药物?”
“精神治疗药物”——一声巨雷从我的头顶破裂开,满世界的碎片。每个碎片在自我的快速旋转,锋利的边角在空气里割出一个个血红的伤口,如同胖护士涂满劣质口红的嘴,一张一缩,一张一缩,切出杂碎的阴邪语言。每个碎片围着我快速旋转,我被吸了进去,离他和阳光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