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明白每天晚上进入人体月复腔的感觉吗?和我每天进入那间酒吧的感觉是一样的,里面也是充斥着血红色的光芒和血腥味。头顶的摇头灯像服了过份的毒药,疯狂地旋转,发散出五色的光束,如同手掌一样一边使劲地抽打酒吧里的每一个人一边命令道:“再给我疯狂一点,像我一样!”自尊在这里存活不下去。
因为这里就是一个深夜动物园,没有意义的躁动音乐勾起人体内最原始的本能。手持着一杯鸡尾酒站在吧台旁的孔雀,坐在桌球台上撩起裙子拨动性感的火烈鸟,坐在表演台下观看表演的河马们、鳄鱼们,带着黑色墨镜在群里蹿来蹿去的鼬,跟在贵妇犬后的沙皮这是一个混乱的,失去生态平衡的,被染上瘟疫的动物园。
很幸运,我每天都没忘记带上药来上班。就算发病了,杨秀也会想尽法子替我遮掩过去。还有小兔,她会每天免费赠送给我一餐盘新鲜的微笑,我可以想到夏威夷的海水和沙滩,还有那些我从未见过的真正的贝壳。原来我也能这样幸福,我一直告诉自己,忘记这个地方,只要记住你手上端着的是餐盘——这就够了!
每天看着杨秀在舞台上的精彩表演,在看着台下始终一张张阴沉的脸像墓园里竖起的一排排墓碑。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对杨秀而言,对我而言,他们的冷漠是对卡在社会的门缝里唱歌的老女人的最大恩赐。
我开始喜欢上杨秀了,她的确算是个有才华的女人,她活在自己的音乐里。而我呢?而我也许上辈子是个才华横溢的画家,或者是作家,再或者是个女权主义分子。我的感觉是那样强烈,每次做恶梦醒来的时候,这种关于天赋和才艺的感觉便开始沸腾起来。
晓雅曾告诉我,我家大厅的墙壁上挂着的那幅女人油画是我画的,当时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但又不得不相信,从晓雅真挚的目光里我知道那幅油画和我有关。在我要求晓雅告诉我具体细节的时候,她的眼神躲躲闪闪,说也可能是我从市场上买的。我太了解晓雅了,她撒谎时嘴角会不太明显地抖动,眼神会游离。我太好奇了,只有去问杨秀,她的答案更是莫名其妙——一位世外高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关于油画和油画里的女人只能变成一个吸引人的秘密了。我不敢再过分地研究剖析那幅油画,每看到油画上裂开的缝隙我的头就会出奇地疼痛。最后从油画里得出的唯一一个结论,就是里面的那个女人很美,美得浑然天成,她的眼睛那样纯透灵动,她的视线如同两张思想的过滤网,有留下圣洁,摒弃罪恶的功能。
将近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我似乎在这里活得很好。看着来往的各侣,无论他们身着何种档次的服装,做出怎样猥亵的动作,是点一杯青岛啤酒还是一瓶轩尼士,我都不会随便拨弄情绪。我只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服务员,手上端着的是未知的餐盘,灵魂端着的是已知的餐盘——里面装载着我点的一杯“自我遗忘”和一杯“自我救赎”。
这个月月底,酒吧的顾客突然比以往的少很多,吧台上右侧多了一个水晶花瓶,里面插上了两支白色的郁金香,摇头灯和频闪灯的亮度和速度被调低了,空气里游荡的竟然是CraigDavid毫无渣滓的舒缓音乐。这一系列的变化在暗示什么?换老板了?
经理把我召集起来开了个集会,让我们在今天注意一下德行和态度,尽可能力求完美。然后扫视了一下整排的男女服务员,走到我的跟前沉默了一小会儿,慢慢抬起头会意地笑了一下,指着我对她们所有人下说道:“这位服务员就很标准,你们发现没有?她站的很笔直,也很精神,总之很笔直就对了。”经理说到“精神”二字时气息明显弱了下去。我心里清楚,在她们眼里我一直是病怏怏的毫无生气的样子。
集会结束后,我才发现小兔没有来。我询问其它的服务员为什么没见到小兔,她们此起彼伏地回应我,我模模糊糊听清一些字眼,拼凑出来的话让我的心徒然一酸,泪水在眼球上挤出了薄薄的一层。因为今天有贵重顾客要来,为了顾及到整体形象,经理放了小兔一天的假。是的,经理觉得小兔太“丑”了。我恨透了他和她们的虚浮的审美观。相对于那些喜欢摆S形秀身材的女服务员来说,小兔的外表稍微差那么一点点,但她的微笑和内心有谁比得了。她们只是一味的装性感,恨不得把自己的骨架揉碎,而小兔却在不经意让别人快乐、感动。
每个服务员,包括经理,看似和平常一样各尽其职,其实在刻意等待某人。她们全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凝聚在一起,操控她们的是力量中心的名叫“虚荣”的物质。
在**点的样子,一个保安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小声在经理耳边嘀咕了一句,经理立刻跟着保安跑出去。不大一会,经理跟在一位西装革履,大月复便便,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后面怯怯走进来,偷偷朝站成一窝的我们使劲挤挤眼,示意我们该做些什么了。我们又能做什么,只是一个打扮很整洁的普通男人而已。男人在贵宾VIP专区的高档咖啡桌旁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搜出一副眼镜,随意架在鼻梁上,环顾了一下酒吧,招手示意经理低下头来,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经理再次面无表情地朝我走来,沉默了一小会儿,手指刮着下巴说:“你把一瓶芝华士给顾总送去。注意,你的态度,注意啊。”
我将酒和酒杯轻柔而恭敬地放在顾总的面前,小声问:“请问你还需要些什么吗?”
“不用了。”是一种很沉闷的略到沧桑的声音,却落地有声。
“您请慢用。”
我端起盘子头也不抬地正要走,顾总一下叫住我,“你坐下,陪我喝一杯。”
我的语言变得有些坚硬,拒绝道:“抱歉,我不会喝酒。我只负责送酒,不负责陪喝。”没等顾总说出话我已经站在吧台前对着空荡荡的卡座,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在心脏里的某一根血管里鼓动。那些偷听我们谈话的服务员在我的身后小声嘀咕:
“第一次见到得罪顾总的人,这次她死定了。”“她不会是顾总的亲戚朋友什么的吧?”“可笑,你看他刚来的时候穿的衣服,是地摊货,10多块钱一件的。”“是吗?等着瞧吧。哈哈”
经理从VIP专区走过来,当着所有服务员落言道:“刚才顾总表扬了骆子玲,说她的服务态度很好,他很满意,希望她能赏脸和他一起进个餐或者喝杯咖啡什么的。”
刚才小声议论我的服务员都傻了眼,眼睫毛纠结地插进眼皮里。我没多大反应,依然对着空荡荡的卡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