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监狱里的女人们 (二十三)《清晨看日落》1

作者 : 廖阿敏

在我的筷子接触到桌子中央的菜的一刹那,门铃十分突兀的响起,在这场罗曼蒂克的进餐中凿下深深的一个洞。哲非做思考状拍了拍额头,跑去开门。

是一个女人,在她削细的声线里我发现那些和自己休戚相关的恐惧。整个厨房的天花板上压下铅灰色的云层,餐桌变成一个墓坑,这盘还未被动过的就已经变成残剩的菜带有垂吊的意味。未来在不可遏制地反向延伸过来。

女人一手提起黑色羊毛裙,略踮起脚尖走进厨房,分割下一小部分视线扔在我的脸上,女人被揉成团的视线在接触到我的眼睫毛的一刹那顿时变得像受了惊吓的刺猬膨胀起满身尖锐的刺。我的眼睫毛同样受到绝大的惊吓,弓起腰反插进我的眼皮里,很痛,但我咬紧了牙关。这次外来侵略不可能轻易罢休。

女人把肩上的包取下放在餐桌上,优雅地坐在我得对面,翘起腿,在裙子下黑色的阴影里鼓动万千风情——还有阴谋。女人稍转头,责怪哲非道:“有朋友在啊,怎么没给我事先打个招呼啊。这不我又成电灯泡啊。”女人在“又”字挂上了无数绚丽的彩灯,引人注意。

哲非把自己未吃完的饭菜从女人的面前拿开,神形漂移地介绍我道:“她叫骆子玲,住在向阳楼,我们刚认识不久。”

我刚要告诉哲非我和她是认识的,女人连忙充足体气,站起身,朝我伸出手,“子玲,是吧?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哲非的妈妈,唐丽华,你可以称呼我唐阿姨。”

我接下来还能说明什么,面前这个女人多了一个令人致命的身份。我无望薄色地看着哲非,哲非和我是同样的表情,我们像两个无法自救和互救的做错事的孩子。

唐丽华见哲非站在垃圾处理器前不说话,便拿起桌上的手提包围着厨房走了一圈,打开冰箱随便瞟了眼,边关上的时候边问我:“你是跟哲非刚认识的吗?在酒吧?”我的心酸涩地咯噔了一下,在脸皮上冒出一个“吐”的表情。唐丽华定了定神,拿起冰箱上的花瓶左右观览了一番,继续说:“难怪哲非硬要求他的爸爸给他买这栋私人别墅,够私人的是吧?每次来都是春风满盈。”

“你到底说够了没有?”哲非有些动怒,狠踢了一下垃圾处理器,又把洗碗机里水朝唐丽华泼去。

唐丽华一个轻佻的闪身,坐回到餐椅上,手肘支在餐桌上,伸直手掌,很认真地看着被修饰得精致的指甲,问哲非:“还有葡萄酒吗?我想和这位美人儿好好认识一下。”

我起身要走,哲非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别走,有我在,她不会对你怎样的。”

我似乎不太认识此时的哲非,原以为他会是一个很乖巧懂事的男孩,跟父母也是相敬如宾,而在爱情面前他选中牺牲一方成全一方。选择这种刚起色还算薄弱的感情恰恰暴露了哲非最大的人性弱点。和他在一起,最危险的是我。我会在他心里生长得最茁壮时被他活生生连根拔起。没有人可以承受有着和树干般粗大的骨骼的伤痛。所以,我一字串联一字地告诉哲非:“我们似乎不太合适,为了我和你的妈妈发生争吵不值得。”

我挣月兑开哲非的手,跑出厨房,在我月兑离哲非的视线一秒后我听到一句充满火药味的话:“只要你敢出去这个家,我们就算分手了,我再也不会去找你,你也不要来找我。”这种火药味让我泪流满面,只要我走出这栋房子,一切都会被引爆,变成碎片,在我的人生里消失得干干净净。所以我选择“完全”。没有比爱上了更痛更危险的冒险。

唐丽华走到我的面前,飞流直下汹涌的轻蔑,“你手上的刷子可真不少啊。你是看中了财产还是什么?”唐丽华背过身去,用筷子轻轻修磨着指甲,“我实在想不到你除了财产还有别的想要的。再等你耍媚弄骚,继续猖狂下去的话”唐丽华没等话说完一个转身,拿起筷子的手朝我甩来。

我闭上眼,空气在耳畔发出嗡嗡的惊叹声,思想像被卡带一样一步一点地滚动,你能模得住光阴的冰凉的肌肤,阳光贴在脸上一点点升温,它们慵懒地翻滚着。很久很久,我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阳光在脸上打出一层毛茸茸的粉层,我从未有感觉如此这般接近天堂。一切很静。

静得让一切都顷刻破碎。我睁开眼,哲非一手抓住唐丽华准备要摔向我的手,一手靠近唐丽华神态自若的脸。

“怎么着,你连你妈也敢打啊?要是你不怕遭报应,就下手吧。”唐丽华的脸故意朝哲非的手掌试探着靠近。哲非的手在颤抖,随时创造一个鲜血四溅的静态镜头。

唐丽华的脸出现轻微的扭曲,在眉心凸起筋络的痕迹,被抓住的手上的筷子慢慢滑落。“矼喀”一声后,哲非拉着我的手朝外面跑,那如海啸一样冲来的风,无数海燕次序井然地射向高空,那像闪电形状般的叫声,无数疯狂而欢快地向后急速流走的色彩。

哲非的车停在了郊外的一个灰瓦红砖的小房子前。房子被一片河塘半包围,在河畔摇曳着一丛又一丛高挺的芦苇。芦絮在明脆的空气里自由的舞动,最优雅的舞步,最富韵律的透明的音乐。这是一个需要用心去感受的空间。

“跟我来吧,我让你认识你一个人。”

我们在芦苇掩映下的一个老人的身后停下,我正要开口说话,哲非一把捂住我的嘴,尔后慢慢放开,伸出食指靠近嘴唇“嘘”了一声。

她的黑白头发很稀疏,在风中孤独地起舞,又慢慢倒伏下去,默默哀伤。她的面前是个画板,画布上是未完待续的男人头像。她望着荷塘里所有已经枯萎的荷叶,手上笔杆已经褪色的画笔停在人头像的唇部位置。迟迟不敢行笔。她犹如枯枝般的手指痛苦地思索,思索到天荒地老,思索到山穷水尽。

对着一片满是枯荷的河塘又怎能画出满意的人物肖像作品?

哲非轻轻走了过去,握住老人的手,嘴唇沁满哭泣地蠕动了一下:“妈——”那尾留的余音在他的嘴角滑动,让人心碎。

哲非招呼我过去,靠近老女乃女乃的耳畔说:“我给你带来一个女孩,她叫骆子玲,很可爱的女孩。”

老人侧过头看了我一眼,静然如水地转过头去。我瞪圆了眼珠,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哲非再次叫了我一声,我仍然空洞洞地没有反应。哲非亲昵地拍了拍女人的手背,不是老人,起身走过来,手搭在我的肩上,问我怎么回事,“你应该去和你未来的妈打个招呼。”

“妈?你还有一个妈?你到底有几个?”

哲非揉揉红痛的眼,看着女人的背影说:“我就这一个妈,那个是后妈。”

“肖晴!”我的唇音明显在抖动,兴奋点内外遍布。”

“你也知道她啊?!”

“嗯,她是一个传奇,也是一个无法解剖的秘密。”

肖晴曾是一位在**十年代风靡画坛的杰出的女画家,荣获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奖项。她的巅峰之作《清晨看日落》是当时画坛上最为轰动的绝品,仅仅只是画布上的一抹颜色,但却没有任何一位专家可以分析出它到底有哪几种颜色构造而成。甚者,当时有媒体报道,一男子因为过度迷恋这幅画,整日盯着这幅画看,结果在一天清晨跳楼自杀。男子死的时候怀里仍然抱着那幅油画的仿制品,那抹秘密的色彩上浸满了男人已经疯掉的血液。或许男人的自杀只是一种巧合,具体如何,已经是无法考究了。

之后不久在一个拍卖会上,肖晴花费200万买下了自己半年前捐赠给城市中心画馆的作品,当场烧毁。在场的所有艺术家,收藏家无一不目瞪口呆,无一不扣心惋惜。

从那一天后,肖晴离奇失踪,从此消失在画坛和荧幕前,在她最得意的人生光景里。没想到竟然在这般空荡奚落的地方再次看到她。曾经的艺术美人儿已经掉进了时间颓废而老旧的洞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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