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传奇的东西最终都会碎成历史,历史的粉尘再厚实也无法填补她所受到的伤害。”哲非只有在面对和谈论他的母亲时才会充满和那些枯荷一样的心痛,只要根还在就不会断裂的,年复一年的枯萎的心痛并列着感动。哲非拉着我的手走到一块离肖晴较远的高地,告诉我关于她的一些过去。
哲非似乎没有开口,我只是很认真地用心里的眼睛去注视他的眼睛。那样的感觉像是在一个古老的电影院,电影帷幕被固定在十字架上,我坐在最中央的位置,周围摆放着肖晴所有公布于众的作品。哲非一眨眼,被烧灼过的黑色在空气里倾泻下来,电影帷幕上撕扯开黑白的画面。
在一个充满欧式风格的若大的房子里,肖晴正斜躺在客厅的红色沙发上,手上随意地翻阅当天刚到的报纸,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上赫然印着“当代名画家,色在画与性”。在标题下是一张她与某男子坐在茶馆闲聊的照片,正巧在男子的手接触到肖晴的脸庞时被定格住了,且长达永远。肖晴知道自己被暗中偷拍了,而且是使用了角度技法来以假乱真。
肖晴起身一把将手上的报纸撕得粉碎,立刻给报社通了电话,要求澄清事实真相,还她一个清白。报社主编只是无奈的遥遥头,告诉她现在的读者只相信他们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不管谁去辩解只不过是无用之功。接着电话那头传来浓烈的呛鼻的烟草味道,肖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他亲手为丈夫顾振明所画的肖像画。这本来是打算送给顾振明的生日礼物,肖晴万万未能想到她记忆凝结出的心血将会变成她们爱情的祭奠品。
晓晴一下扑在沙发上,捂着嘴巴海枯石烂地哭了起来,哲非从卧室里跑出来,脸上沾满了难堪的油彩。他第一次看到妈妈竟然像个小孩一样哭得那样绝望,也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发傻,眼角噙着被切断而变得尖锐的眼泪。
直到肖晴的哭声渐渐微弱下来,渐渐感觉到哲非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哲非更多地把目光转向突然站在他跟妈妈之间的顾振明。很难形容顾振明脸上的表情,那个仍然提在手心的行李箱用它自身的重量牵扯出顾振明聚集了3个小时的愤怒,只要他放开那个行李箱,他便会掉落到狂野的血海里。
顾振明从西装内里口袋里搜出一份报纸,恶狠狠地扔在肖晴的后脑勺上,抛下一句:“在我放好行李之前你最好想想怎样给我一个令我们大家都满意的答复,借口也没事。”顾振明一把推开哲非,大步走上楼。肖晴起身跑过去紧紧搂住摔在地上的哲非,嘴贴在他浸满汗液的额头上,问他相不相信妈妈。哲非伸出逐渐硬朗的手,用拇指肚轻轻揉揉肖晴欲碎的眼睛,告诉她不管遇到什么他一直会和她站在一起。
肖晴似乎充满了力量和勇气,扶起哲非,正要上楼去跟顾振明说个明白。顾振明站在楼道口前,不屑一顾地说:“不用上楼找我了,以后也不用上楼了。你就在这儿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在听。”
“你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谎言,是你的眼睛欺骗了你。我和他只是朋友,坐在一起聊天没什么吧?”
顾振明点了点头,形笑神不笑的说道:“是啊,你们的友谊还真让人感动,那只手是怎么回事?”肖晴正要开口,他霸道地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说,‘那时我的脸上有灰尘什么的,他只不过想替我弄干净’。很细心的男人。哦,他难道没有嘴吗?”
“你什么意思?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放荡的女人吗?”
顾振明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没什么,只是建议他用嘴告诉你脸上有灰尘,至于别有用心的手和嘴还是别在大庭广众下使用好。”
肖晴被顾振明的咄咄逼人弄到无可忍受的地步,天生用来拿画笔的手却给了他猛的一记耳光。顾振明所有的自尊在突然的一个闪光中瞎了眼,抓住肖晴的头朝地上砸去。肖晴蜷缩着身子在地板上晕了过去,叫喊声刚出一半便在牙关处被截断。
哲非心惊胆寒地移到妈妈身旁,带着哭腔地告诉顾振明:“爸,你对妈妈太狠了,而她还知道明天是你的生日,特意给你画了一副肖像画。”哲非用手直直地指着墙壁上的那幅颜料还未完全干掉的油画,这是她熬了半个通宵凭借记忆和无数对丈夫地感恩所舞出的。
顾振明笑了笑,感谢哲非提醒他墙上还有这个东西,他从口袋里搜出打火机。油画“哔啵”的在肖晴和哲非的身旁燃烧起来,那带有颜色的火苗里隐现出顾振明扭曲而狰狞的面孔,拉扯着他越拖越长的身影,离两母子越来越空远。
火焰像是燃烧了一夜,之前十几年的幸福光景变成清晨一摊灰烬,沿着寒滑的光线爬往天堂的花坛。
哲非把刚苏醒过来的肖晴搀扶到沙发上。肖晴抱着已经精疲力尽的哲非的脑袋,让他在怀里沉沉入睡。肖晴满是悔恨,因为她,哲非的人生出现了一个暗点。她更害怕的是,这个暗点或许会成为一个遥遥无期的射线。
阳光瘫软的时候,一个打扮妖艳得极不入流的女人搀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顾振明晃了进来。顾振明见到坐在沙发上的肖晴顿时来了精神,搂起名叫唐丽华的那个女人,用嘴抓住她的嘴,满世界的酒味玫瑰花瓣不均匀地被砸下。唐丽华渐渐鼓起腮帮子,双手极力推开顾振明。顾振民一个吸气放开唐丽华,两人满嘴的污秽全部撒在了地上。浪费。
唐丽华声明大胆地住在了哲非的家里,睡在肖晴用过了十几年的位置。顾振民还声明大胆地当着肖晴和儿子跟唐丽华公然接吻,那些被红纱缠绕的肢体动作在她们的眼里肆意欢动。
肖晴知道顾振明的本意,为了儿子她狠下心提出退出顾家的生活,唯一的条件是好好对待她们的儿子。并且跪在地上求哲非未来的妈妈能视哲非犹如亲子。唐丽华当时也哭得很是伤心,直到肖晴相信了她的眼泪。
哲非闭上眼,电影帷幕被拉下。我周围所有的油画开始燃烧起来,火苗里是肖晴一步一步苍老的脸,在火苗熄灭的刹那前,肖晴的脸变成了一个黑影。那个影子竟然和我脑子里的那个人影互相对应起来,喷出一道犀利的黑色光线——这又向我说明了什么?此时我不能发疯,不能继续想下去。
哲非还向我透露了一个关于肖晴的秘密。肖晴其实在心里一直存在过一个让他忘不掉的人,也是她唯一真正爱过的男人。要是那个男人没有背叛她,她是绝对不会同意顾振明的求婚。虽然肖晴已成为人妇,但那个男人在她心里早已根深蒂固,她原谅他的负情背叛。尽管如此,肖晴只是把那个负心汉当作一个断了线的记忆符号,她仍然竭尽所能去做好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职责。一个传奇的女人就会有把握好本能,性格和现实之间的尺度。
我俯望了望高地下的一切痛并快乐着的植物和山水,以及那位被自己遗忘却不会被世界遗忘的画中人,我想这是最好的结局。不久,冬天就会裹着春花从爽朗的土地里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