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晴终于行笔了,柔润的油彩以唇部的线条滑动,在落日的余晖下熠熠生辉。正当男人头像的唇形即将完美时,我从肖晴的手上夺过画笔,被扯月兑在半空中的油彩在她眼角的位置砸下。我无法控制自己潜意识计划好的动作,打一看到这个半老的女人开始我就有一股将她摧毁的冲动,她只不过是个颓废的躯壳,真正的肖晴被她如同铁链一样的血管紧锁在她的体内。
我看到自己的手在使劲摇晃肖晴薄枯的双肩,我的嘴角在极规则地折动:“你能不能振作起来,别在一两个伤害过你的男人的身上挣扎了,他们都属于过去,而你属于现在。难道你看不到自己的脸吗?不觉得心痛吗?”
很奇怪,肖晴的画笔在我的手心里慢慢发热,热量像是走遍我的全身,大量的色彩冒着热气从毛孔里溢出,流进我的眼球里。在一个小房子黑暗与白光咔嚓咔嚓地相互切换,如同谁在背后用相机慌乱地****什么。白光里,我看到自己坐在一个画板前,黑暗里,我听到有异样的脚步声朝这个房间走进来;白光里,我看到画布上出现一个女人头像的轮廓,黑暗里,我听到脚步声消失在房门前;白光里,我看到自己的画笔在调色板上调弄着油彩,黑暗里,我听到急促而细密的呼吸声一下白光,一下黑暗,一下白光,还没等我看清画布上已完成的人物油画的模样,白光便在我的眼球里爆炸开来。我看到肖晴坐在画板前。
肖晴只是无端的沉默,浑浊的眼球看不到些许活着的光迹。哲非握起拳头,走过来一把将我拉开,问我到底在发什么疯。我望着哲非厉色网布的脸,丢下画笔跑开了。哲非在后面追上我,回头看了眼肖晴,便立刻抱紧我,嘴唇贴在我凌乱的头发上。他逐渐平息的呼吸和心跳,似乎永不会停息的载着芦苇絮的风,如同一个可以触及的反思的程序。
我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哲非的腰稍稍后仰,黑色的风衣微微鼓动,目不转睛地对我说:“妈妈,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有好多年了。其实是她累积在心里的痛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她很累很累,所以放弃说话的机会。”
我不理解肖晴所作出的怪诞的取舍,她竟然选着保留伤害,放弃语言的幸福。除非她是极端的唯我主义者,抑或者就是一个精神封闭者,在某种程度上和我一样。曾经在电视杂志上欣赏过她的很多作品,还有她的一些海报。那些油画的用色和线条以及她本人的微笑和随笔中我们发现的只是自由的影相。我一直认为她的性格就像一幅印象派的作品,淡淡朦胧的感伤,狂风破浪般不羁的自由情怀。
哲非似乎看出我的满月复疑问,揉了揉后颈,说:“她一生都在为别人活着,在她自己的父母面前,在我和爸爸的面前,她努力地在强调她因为家人很幸福。她害怕别人因为她而担心。所以没有人发现她到底是一个多灰色调的女人,那幅被烧毁的《清晨看日落》是她最后一幅公布于众的作品,也是唯一一幅表现她真实内心的作品。”
可想一个靠伪装而活着的女人,每个清晨看见的只是落日,落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黑夜,她比一般人更容易老去。而现在,我在肖晴的眼里看到已经是黑夜过后的死亡。
哲非把我引到肖晴的房子里,令人吃惊的是,我在墙上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的书法油画,而是面目狰狞的佛陀神像。在紧靠着厨房的墙角里是一个红木桌,上面放着一本经书和一个掉了漆的木鱼。难道她已经堕入空门了?每天在学习如何救赎自己,如何忘记尘世。从哲非握着肖晴的手的那瞬间,从她的背影我就能看到她仍然鲜活的儿子也只是变成她挂在心里的一幅油画,更可怕的,也许是遗相。
我不知道该跟哲非说什么,我只想快点立刻这个快浸入黑夜的地方。我正要迈出步子兀自离开时,肖晴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画笔和被手掌抓抹得模糊不堪的男人头像画,在我的面前体格住。她的视线停歇在我视线的表皮上,一点一点向眼球爬去,然后猛地弓起视线,快速地缩了回来,一脸惊恐地挪动步子回去她的卧室,“哐哒”一声,卧室门被紧紧封锁住。
哲非也走到肖晴刚才的位置上,躬身降低视线,学她的样子看着我。嘴里喃喃自语道:“她觉得子玲的眼睛很漂亮吗?让她有作画的灵感?但我怎么就看不到漂亮在哪儿?”哲非起身问我以前有没有和肖晴见过面,我摇摇头,哲非觉得奇怪了,这是她妈妈独自生活后第一次这样看一个陌生人,而且脸上出现明显的恐惧。
我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哲非咬住下嘴唇,皱眉凸眼地回答说:“可能吧!只是我不可能从妈妈的嘴里得知这个问题出在哪儿。”
哲非敲了几下肖晴的卧室门,打了离开的招呼。我们坐上了车离开,回去热闹酒醉的市区,身后是打包起风云逃走的肖晴。夜色用黑布将今天的一切迷惑缝补起来,准备在天明打包前往地狱。
哲非再三叮嘱我别告诉任何人肖晴还在。
这是一个秘密!包括我那时脑袋莫名其妙出现的第一次“画家猜想”。那间房间,那张油画,那搁浅在房门外的呼吸声,绝对没有猜想的新鲜度,从这些发了黄的事物上,这很大可能是一个“记忆”。它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单细胞动物,与心脏没有连接任何血管,很原始的,突然在我的大脑皮层的某个特殊的角落被发现。